作客
中國人講禮儀,有朋自遠方來,一般主人都要熱情招待一番。我每到一地也喜歡探訪一些故舊知己。印象特別深的有幾次,總也忘不掉。
一九七三年我探親回部隊,路過武漢乘船去安慶,借口買不到船票,在武漢停留了三天,主要是想見見曾經與我朝夕相處的老戰士張渝林,阮漢生和劉正有。他們是六八年入伍的武漢兵。在部隊混了三年,提幹無望,都複員回到武漢。當時的連隊領導多為農村幹部,也欺負他們,那時戰士入黨不會超過百分之十五,提幹的比例為百分之五左右。城市兵還好,都給分配工作;農村兵複員隻有回鄉務農了,或者叫修地球。當年我在安慶,也同樣受農村幹部的排擠,當兵都三年了,還未入黨提幹,所以連探家都覺得不光彩。
這三位老兵比我先走一步,我去武漢看他們自然會對我格外親切了。那年頭,在武漢找間房子比找個對象還難。張渝林三兄弟睡在一個閣樓上,樓下是木板牆,糊著一層紙。他對我非常熱情,請問吃的是老桐城三鮮豆皮。阮漢生在部隊就是滑頭,我去看他,他委托另外一個武漢兵接待我,想不到這位武漢兵待客更有高招。他先拉我到街頭小麵館吃了碗素麵,接著就去了他家。我們在部隊打過幾次交道,反正部隊來的總要熱情招待,那時喝酒還不十分普及。我還沒坐穩,主人就端上一大盤熱氣騰騰的餃子。我再三表示部隊吃地勤灶,生活水平不低,但看著餃子不錯,就大口吃了起來,還沒吃幾個,主人又端上新餃子,將舊的撤下,沒過一會兒又端上一盤新的,然後看著主人全家圍著端下的舊餃子吃了起來。我當時極為感動,覺得武漢人待客熱情,隻不過那碗臥底的陽春麵有點多餘。
大約是在一九七五年,我同一位叫張德林的南京籍戰士去南京軍區提一批器材。他提出讓我到他家看看。我去了。是個尋常百姓家。按習俗,中國人生活再困難,來客也要請吃頓飯。我記得那天主人燒了七八個雪裏紅之類的小菜,我夾了一筷子,鹹得差點吐出來,我以為主人把第一盤菜炒鹹了,換了幾個還是一樣,我吃了幾口就算了。事後我才回過味來,原來主人怕我多吃。
在安徽上大學期間,第一次離開地勤灶,生活水平降低不少,好在主要任務是學習。學校夥食極差,自己又要花錢買,總也舍不得,老想找個人家吃點飯改善一下。老師家不能去,當時老師們生活很清苦,同學家也不行,隻有另找機會。部隊上有位姓吳的戰士去西安時到過我家,凡是去我家的人我父親都會熱情招待吃飯,他家在合肥,是個一般幹部家庭,來信說有機會去他家看看。我第一次去主人非常熱情,包餃子。我著著實實美餐一頓。過了一個月我再想美餐一頓,這回主人連一點笑容也沒有了,話也不多,當然吃起飯來就如同嚼臘了。從此以後我再也不願為吃上門了。公款吃喝我去,要是私人掏錢,我會再三搞清楚是否心甘情願,到後來條件更好一點兒,我也就用不著別人再掏腰包了。
我還吃過一頓最困難的飯。文革中我步行串聯,路過山東臨邑縣,傍晚走進一個村莊,我們敲開一家房門,裏麵住著位老太太帶著個閨女兒。我們讓她把村黨支部書記找來,能不能安排吃點白麵。那年頭兒到村民家都可以吃飯,大多是窩頭,鹹菜,地瓜幹之類,一般要付兩毛錢或半斤糧票。村民手頭大多無現金和糧票,因此都喜歡這麽做。黨支部書記一會兒就轉了回來,說跑遍了全村還有七斤白麵,叫大娘給你們烙個餅吧,從毛主席身邊來的客人。我們管帳的付了兩塊錢。大娘邊烙餅,邊說把閨女帶走。我忙說不行不行,我們還要趕路。
我一生最受尊敬,信任,最體現人間真情的一次作客,大概要算去趙速梅方衛星家了。趙速梅的哥哥同我歲數差不多,當時也在空軍部隊當兵,很可惜在一次救火中受傷成了植物人。我來安大後,她仿佛覺得哥哥又回到人間,能說會笑了。速梅對我極為敬重,常以大哥相稱。在八八年的一個冬日,按美國的說法應是感恩節的前夕,我來到合肥投住長江飯店,這個飯店當年不知路過多少次。這次來合肥的主要目的是看看我研製的計算機英語教學係統能不能在安大,科大,合工大找著銷路。不幸锝了重感冒。
找著速梅後,她立即提出到她家住。我再三推辭還是去了。那時速梅一家住在一間房子裏,女兒毛毛三歲了。方衛星見我來了立刻下廚做飯,因為當時發燒病得很厲害,吃的什麽記不清了。晚上我睡在沙發上,記得速梅還叫我起來喝水。清晨,我聽到方衛星對趙速梅說他要出去買早點,我立刻驚醒跑了出去。之後趙速梅和方衛星又陪我去了科大和安大。這種盛情我實在難卻,決定馬上離開合肥,記得是徐衛勇幫買的機票。今年春節時我與速梅通電話,她說方衛星已是廳局級幹部了,我說就憑他當年對我的信任,寬宏和大度,當個省長也綽綽有餘。
04/01/06
後記:文中的幾個武漢兵後來再也沒見過。他們應該都是老三屆。張渝林是個才子,二胡拉得非常好,有專業水平,後來聽說被武漢鋼廠推薦上了大學。趙速梅現在是合肥工業大學研究生指導教授,她有一個非常獨特美麗的發型,是二十年前陪省領導出國訪問路過香港時為一個發型設計師所設計,一直保持到如今。這個美麗的傳說一直在合工大校園蕩漾流傳。
03/10/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