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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農場記事 __ 四排長的婚事

(2008-06-04 13:39:13) 下一個

四排長其實是個兵,還沒提幹呢。到軍農連是以兵代幹當排長。部隊上當兵的隻上衣有倆小兜兒,可以裝語錄本和小鏡子。當官兒的才穿四個兜兒的衣服,上頭倆小的,下頭倆大的。四排長的衣服是倆兜兒的。四排長也沒手表,有時候也戴,是跟學生借的,為的是掌握好再教育的時間,學校裏上課不都是有鍾點的嗎?學生們的軍裝倒是四個兜兒的,可沒領章。有領章沒領章有著質的區別。


別看四排長是兵,可水平不低。別的不說光這口才就倍兒棒。晚匯報訓話能不帶重複地訓一個鍾頭。當然內容實在太複雜,涉及麵太廣,也不強求學生們逐條兒都記住。至於中心思想呢,學生們還沒到那水平,因為各個方麵各件事情都太重要了,也分不出哪點更重要些,都是中心。而且,記不住關係的不大,因為每天也不差啥,一樣。在技巧上,四排長運用的也是天衣無縫。除了常常不容置疑地翻白眼閉眼睛外,還常常穿插拖得長長的予以強調。
 

四排長覺悟高。一般人都還在生死問題上來回亂晃悠,怕死,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四排長不,四排長已到了選擇如何去死的高境界,也就是,是象董存瑞那樣手托炸藥包去炸碉堡而壯烈獻身呢,還是象黃繼光那樣撲上去用胸膛堵敵人的槍眼而犧牲。生與死的鬥爭是四排長早就玩剩下的了。正因為四排長無產階級覺悟實在是太高了,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境界實在是太高了,所以有權利從正麵直接教育作為臭老九的學生們,一針見血地點出學生們的思想弊病所在,在於,一怕苦,二怕死。黨和國家把知識分子學生們送到農場裏來,接受我,和我們的再教育,實在是英明決策。其實呢,我,和我們當兵的也沒什麽太特別的,就是全心全意一顆紅心向著黨,是毛主席的好學生。因為毛選學得好,四排長總是能明察秋毫地,迅雷不及掩耳地指出學生靈魂深處的私字一閃念。就好比學生腦子裏有妖魔鬼怪,四排長就是那火眼金睛的孫大聖,休想在四排長的眼皮底下耍花活。甚至於在睡覺的時候都比學生明白,因為四排長的無產階級覺悟和毛澤東思想早已深深地印入了腦子裏,刻在了心上,已經自覺到了不自覺的程度。

四排的冥頑不化的老九們經常對四排長的教導持排斥態度,對四排長老是口服心不服,崇拜四排長做不到五體投地,對四排長的覺悟境界老是認識不清,常使四排長躊躇滿誌,恨鐵不成鋼,不得不讓四排長苦口婆心,不厭其煩地對學生們進行再教育。也難怪,四排的成分也是複雜,象蒯大富的親密戰友老孟就在四排。這也是讓四排長到四排當四排長的道理。
 

一天早晨,一個學生在早請示時,說,四排長,您說這說夢話是不是反映一個人的內心活動?是啊。您說說夢話是不是和喝醉了酒說醉話一樣,都是吐露真言?那當然了。哎喲,您昨兒晚上可說夢話了。是嗎?我說什麽了?您說,。。。您說的夢話和您的。。。那什麽。。。好象有點兒不那什麽。我說什麽了?你說,沒關係。按排長您的思想水平,不該那什麽呀,可。。。哎,排長,我說這夢話不能說明什麽問題,算了。別算了,我到底說什麽夢話了?你說,沒關係。別了,夢話還是不能反映一個人的真實思想,和喝醉酒撒酒瘋還是不一樣,算了,就當我沒說。別別,你說,沒關係。旁邊一個也加進來,排長啊,算了吧,我們都不覺得您的夢話代表您的實際覺悟水平。咱們都別再說這事了。對,對,就當沒說。排長,咱們接著早請示吧。四排長有點沉不住氣了,說,好了,今天早請示就到這兒吧。那誰,你來,我有事找你,咱們談談。二人出了屋,在外麵談。四排長嚴肅地說,你一直是我認為思想改造比較快,接受工農兵再教育態度較好的一個,你對我說實話,我晚上說了什麽夢話?學生一臉的難處,哎呀,排長,說實話吧,夜裏我睡得糊裏糊塗,聽的也不是那麽清楚,好象是。。。我說話要負責呀,沒聽太清楚不能算數。您還是找他們問一下吧。


一連問了好幾個,都說沒聽的太清楚,不能說,要負責。四排長到了兒也沒有拿到準話兒。自那天起,四排長的訓話發生了變化,變了口氣也變了內容。學生們變成了軍農連的戰友,學生們的知識也變得有用了,學生們的勞動也變得能吃苦耐勞了,思想改造也變得立竿見影了,等等等等。
 

忽然有一天,四排長說他要回鄉探親了,臨走的時候跟幾個學生談了話,勉勵大家努力改造思想,爭取我不在的時候和我在的時候一樣,認真學習改造,做到學習勞動兩不誤。然後順便跟學生借了一套四個兜兒的軍服和一塊手表,就踏上了南去的列車。


過了一個月,四排長回場了,喜氣洋洋,麵帶永恒幸福的笑容,當眾宣布,結婚了,女方是家鄉的一朵花兒,漂亮又溫順,最重要的是特別崇拜他。四排長把衣服和手表一、一歸還給學生,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嘛,借東西要還,再借不難。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人要是高了興,說話辦事透著麻利痛快。那以後四排弟兄們的日子好過的很。官兵關係融洽,改造成果顯赫,四排長常表揚學生,而且常在連裏匯報學生的進步。四排的變化讓我們煞是羨慕了好些日子。


又是忽然的一天,四排長手裏捏著一封信,在屋裏轉磨磨兒,還直拍大腿,嘴裏嗨嗨的。老孟進屋一看說,排長您這是幹嗎呢?不知道的以為您這兒練硬氣功呢。四排長一見老孟,說,老孟啊,我。。。嗨,一巴掌又拍到大腿上。我,我不讓她來,她,她非來不可。一手舉起捏著的信,你看,她,她還說我接到信的時候,她就快到我身邊了,還說,還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我,我,我驚喜個啥喲,我。老孟說,排長您冷靜,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啊,不就是你老婆來這兒看您嗎?來就來吧。四排長苦著臉,說,不是啊,老孟,這,這,這裏麵好多事你不知道啊!啥事啊,我不知道?叫我知道您的事兒幹嗎?
這時候通訊員在外麵叫,四排長,場部電話。哎喲,四排長臉苦的都要流湯兒了。到了連部,四排長拿起電話,那邊兒說,嗨,喜訊哪,好消息,你老婆已經到了場部,你快上這兒來接吧。哎喲,嗨,完嘍,我,四排長放下電話,楞楞地在當地上發了會子呆,然後一咬牙一跺腳,就去了場部。


當天傍晚,老孟到連部去交申請女朋友到連探親的申請,連長不在,屋裏隻有四排長和一個穿花衣服的農村姑娘,二人正各自為政,自己哭自己的呢。四排長一見老孟進屋,搶上前去,一把拉住老孟的胳膊,說,老孟啊,我完了,我可完了。怎麽了?老孟問,您冷靜點兒,有什麽事啊,這麽嚴重?我完了,四排長翻來覆去就這句話。老孟扭頭看那花衣姑娘,一身新花衣服,挺可愛的小模樣兒,小臉兒哭得紅噗噗的,小眼兒象桃子,頭一抬一抬地那兒正抽泣呢,顯得可人憐的樣兒。老孟說,有啥事兩口子不能好好說的,大老遠的見了麵兒就哭天抹淚兒的,表達感情也沒這麽個方式,這不符合無產階級革命原則不是嗎?嗨,老孟啊,四排長手一抬,你就別說笑話了,我算是完了我,你去問她吧。

老孟朝花衣姑娘晃了二步,怎麽回事兒,你能說說嗎?有啥解決不了的問題呀?那姑娘猛地一抬頭,還問我?問我啥子?他,一指四排長,他騙我,他說他提了幹,穿四個兜兒的衣裳,他說他當了大學教授,手下有四十多個大學生,他說那手表是他的。這可好,四個兜兒的衣裳也沒了,手表也沒了,他什麽也不是。他騙我,他騙了我。我可怎麽辦哪,我?這婚都結了,可怎麽辦哪?花衣姑娘又接著哭。

老孟也楞了,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哪能趟這渾水啊?可就這麽轉身就走也說不過去。老孟一橫心,說,對呀,有什麽不好辦的?結了婚就好好過吧?看看花衣姑娘還是頭一抬一抬胸一挺一挺地動作,接著說,是啊,我們排長是管我們的啊,我們都是大學生,還都是名牌兒呢,清華,沒錯兒,那不是教授是啥?花衣姑娘眼睛抬起來了,不哭了,楞楞地看著老孟,老孟琢磨著如何找退身之步。你跟我們排長結婚,那。。。那是跟我們排長這個人結婚,又不是跟衣服結婚。我們排長那可是思想覺悟高,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好領導。再說了。。。再說了,這生米。。。是不是?我看你們小兩口兒挺合適,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很好,太好了。哎喲,我得走了,我得去找連長。你們時間寶貴,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我們那兒。。。正晚匯報呢。好,再見。

哎,老孟,你別走啊,四排長拉著老孟的袖子,我謝謝你啊,老孟。哎,哎,別走啊,你別走。嗨,又是一下清脆的巴掌拍大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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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fourshadow 回複 悄悄話 寫的太好了。透著令人無奈的幽默,也讓人思考。
自硯字語 回複 悄悄話 真好看呀!等續集!
mt.albert 回複 悄悄話 好看啊,接著寫啊,別吊俺們的胃口。
不甘落伍 回複 悄悄話 是真的,不騙人.
高英姬 回複 悄悄話 不甘落伍,你遇到的人都這麽逗嗎?還是你的筆覺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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