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縣有個省級單位,“黑龍江省獸醫研究所”,簡稱“獸研”,座落在離無線電廠不遠的大曠野裏。無線電廠廠房窗外的寬土路上經常爆土狼煙地奔過一群馬呀驢呀的,明白的人就說,這是“獸研”又進試樣了。聽說東北有一種馬得的病特厲害,好象是爛腸子病。馬一旦得上了,就隻能等死。但人不能讓它等死,因為這病傳染性極強,唯一的辦法是把馬槍斃,然後找沒人的地方挖個丈餘深的坑埋起來,淺了不行,仍然有傳染性。就這病,“獸研”研究了多少年了,還是沒有找出病根兒,也沒“研究”出藥來。
有更明白的人告訴我,研究不出來也有研究不出來的好處。多咱研究不出來,多咱就斷不了肉吃。
“什麽肉?”我傻氣一冒,丈二和尚摸不著腦門兒了。
“馬肉唄。有時候還有龍肉。”
“龍肉?什麽龍?”更糊塗了。
“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這都不知道?”啊,驢肉啊,知道知道。大學裏每逢開高校運動會體育代表隊都吃驢肉,有時候還有金錢肉。聽說是真起作用,吃了渾身發熱。
“可那和咱們有什麽關係呀?”還是不明白。
“老魏在‘獸研’啊!”
老魏是無線電廠的常客,幾乎每個頭頭兒都是他的朋友。過年過節筵席上總少不了老魏。三來兩去就熟了。老魏一張大臉配一個小嘴,戴著褐黑相間框的眼鏡,永遠的一身大藍褂子。老魏是河南人,洛陽一個農業大學畢業的老大學生。畢業後分配來到黑龍江,正好“獸研”在縣城,算是農村,本著四個麵向的原則,就分到了“獸研”。
老魏愛到無線電廠,原因其實很簡單明了,老魏說,無線電廠集中了縣裏的精華,人的素質高,特別是幾個高等學府的大學生,更是有共同語言。而且,老魏腦子裏早就裝有“希望工程”了。老魏有仨兒子,大的快中學畢業了,考大學?希望不大。“兒子都他媽隨了他媽了。”老魏說,“不是那材料。”靠著個無線電廠,為啥不往無線電高科技靠攏呢?我老魏在縣裏一沒根二沒基,就靠你們哥兒幾個給幫忙了。老魏的專業是獸醫,可自從分配來獸研後,他就不幹那行了,專司對外聯絡,拉關係,跑業務。采買推銷,老魏一把抓。老魏說,穿白大褂兒,蹲試驗室沒出息,能蹲出個大頭鬼?還是跑外是正道,交朋友,拉關係,又吃又喝,痛痛快快,還能造福子孫。
老魏出手很大方。無線電廠骨幹晚上商討廠裏大計,總少不了打個電話給獸研。
“老魏呀,今天晚上挑燈夜戰,你也來啊,有八加一。”那邊兒就說了,“知道了。下班我就過來。有多少人哪,給我個數兒。”這邊兒報個數,一般都多報點兒。
到了下班的時間,老魏就過來了,懷裏抱著個大提包。進了辦公室,把大包一放,“這是昨天剛到的,今天做的,新鮮。”“做”就是宰。打開包兒一看,多半條馬腿。頭頭兒趕緊招呼,“小三兒,支鍋燒水,趕緊準備;二狗,拿錢去打酒。你小子不許半道兒上喝,更不能潺水。讓我知道了小心你兔崽子的狗腿。”
“得了,得了,兔崽子哪兒來的狗腿?放心吧,我他媽喝了你的酒,還想不想在這兒幹了?我他媽坑誰也不敢坑頭兒你啊。”一遛煙兒跑去打酒了。
到了晚上,大部分人都回家了,留下骨幹們一頓暴撮。少不了大家舉杯為老魏的馬腿幹杯。老魏眼鏡後麵放出紅光,二片薄唇的小嘴緊著叭嗒,“等我兒子畢業了就上你們焊接組,行不?給個準話兒。”
“行,咋不行?縣長兒子來了咱也不要,就你老魏的兒子合格兒。”
馬肉以瘦肉為主,但纖維嫌粗,可能和馬常年奔跑有關。要說好,還是驢肉。二狗跟頭頭兒說,“前兒個獸研進了批驢,老魏來過電話嗎?”
“沒有啊。這老魏可不夠意思了。”馬上抓電話,“喂,老魏嗎?明天下晚兒我們有個會,你怎麽樣,也過來吧,有日子沒嘮了。”
“啊,是啊,這兩天家裏鬧革命,剛鎮壓下去,沒事了。行,明天,是吧?”
“老魏呀,聽說你們那兒前天進了新。。。”
“啊,我知道,明白,放心吧。還用你說嗎?你還不了解我老魏?給個數兒。”
這邊人報了個數兒,掛了電話。
又是小三兒生火,二狗打酒。老魏按時抱來一條驢腿。酒席上老魏跟大家交代了為什麽在這關鍵的二天裏爬窩不露麵兒。
“不是弟兄故意爬窩躲你們,是後院起火了。”
“後院起火?”
“還不是這批驢鬧的。關係戶忒多,而且這幫家夥都瞧出門道兒來了,連他媽燒火的也搶肉往外送,拉關係,走門子。這不,那批驢連他媽試驗室都沒進,就全報了銷。”老魏歎了口氣,大家心下一緊,感到以後的骨幹會將受影響,不由擔起心來。
“可我老魏是誰?跟我爭?門兒也沒有。你們放心,有我老魏在,就有你們的馬腿驢腿。”
“那當然,那當然。我說老魏,下回把你兒子也一起帶來,讓他抱著,也省得你累得慌。”
最後一次吃老魏的馬肉是臨調回關裏前請客。把老魏也請上,又多了一道不花錢的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