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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故事(二):大黃一家

(2008-04-09 15:16:54) 下一個
大黃是個人,別以為是狗名。
    
    大黃,哈爾濱人。聽大黃自己講,他是"黑大"跳水隊的。仔細看,還真是有點象個練過跳水的。胸永遠挺得高高的,腰板溜直,日漸肥胖起來的肚皮總是盡量向後收。黑大屬地方院校,本省分配,就分到了富裕縣,正趕上建無線電廠,他的專業對口,當然就分到了無線電廠。當時沒有特別的職稱給大學生們,就在"調試組"當技工。
    
    大黃一家都來了。老婆是學外語的,隨老公分到了小縣城。黃夫人長得有點象新疆人兒,一下子全縣都知道了,黑大大學生大黃的老婆賊漂亮。
    
    大黃的老婆雖然外語專業出身,卻教數學。黃夫人教數學有一套。上課時學生問問題,當時不予回答,"這麽簡單的問題都不明白?回去好好想一想。"當晚回得家來,讓大黃給講一遍。大黃掰開揉碎講解一通,第二天到課堂上,問學生,"想明白了嗎?"當然學生仍然不明白,於是就囫圇講一遍,學生不住點頭,她自己也不知講得對不對。黃夫人反應特別快,她若聽說在廠裏什麽人和大黃有點不對付,在廠子裏(宿舍就在廠裏)她會搶機會叫她女兒,"快過來,狗咬著。"這幫人就都情不自禁地看看自己站的位置,是不是離她女兒近。離她女兒近的人就自己檢討半天,這"狗"是指我的吧?想來想去,啊,昨天和大黃口角了兩句,已是後悔不及,當了回狗。
    
    大黃一家其實挺幸福,我們其他的大學生們五,六個合住一間宿舍,擠得晚上放屁打呼嚕,互相影響。他一家三口就住一大間,電不化錢,冬天的煤象征性地買點放在廠裏大煤堆旁邊兒,一冬也燒不完。每天晚上那頓飯菜香味漫到我們這兒來,饞得大夥兒猛咽唾沫。到他家門口或窗外張望一下,盼著公子或夫人抬頭一見,說聲"吃了嗎?沒吃家吃去。"然後稍稍客氣一下,進去嚐個鮮。不過這種時候開始有過,後來就不大多了。有一次到了黃家窗戶外,聽見窗裏有動靜,探頭一看,黃夫人正坐在地上,象是在抗議什麽,大黃一臉的尷尬。原來二位正在進行日常的吵架活動。黃夫人見有外人來看,訕不搭兒地站起來,拍拍土,一邊兒準備飯菜去了。
    
    黃夫人替大黃在廠裏得罪了不少人。黃家就安在廠裏,旁邊就是車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免不了就弄得人牙根癢癢的。可也沒辦法。廠裏拿不出錢來給黃家到哪兒找套房子。不給他住,能把他趕到大街上去?住在廠裏有樣好處,廠裏有的是壯勞力,黃家有點什麽事,不難找到幫手。讓大家不忿的是無論你怎麽不高興,還得給他出力氣幹活兒。那天早晨大家還沒坐穩當車間的板凳,有人叫,大黃老婆流產了,快!總有七,八個棒小夥子衝向大黃家,紮巴個簡單的擔架,扛著到醫院去了。出院時,黃夫人指著大黃說,都賴你。沒說感謝誰。
    
    大黃專業對口,知識麵挺廣,是廠裏技術骨幹之一。外麵常有人來參觀,接待講解的事情多由大黃擔任。那時我們廠買了絕緣鞋,一人一雙,上班務必穿上,以保安全。那天有人來廠參觀,正到我那兒,大黃介紹絕緣鞋如何如何好,說,手摸220伏沒事兒。大黃捅我一下,你摸一下給大家看?我就摸了一下火線,沒事兒。絕緣鞋真管用。參觀的人先是吸了一口氣,長高了不少,見我一點兒事也沒有,才深深地吐了那口氣,又矮了下去。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大黃,你怎麽不摸,你也穿著絕緣鞋呢。"大黃顧不上回答,忙著到別的屋去講解了。我自個坐在那兒後悔好半天,也晚了。
    
    大黃雖然是業務尖子,但絕不呆,屬於全才的那種。大黃腦子特清楚,誰是實權派,誰是空架子,擺設,以決定應該多與哪個領導來往,又哪個領導可以當麵頂撞。大黃言談話語中知識麵太廣,讓人總是心裏不忿。可也不大好找機會教育。機會不好找,不是因為沒有,而是不起作用。不與你辯論,保持沉默,或換個話題,是常用的策略。當時你的反應跟不上他,就又讓你事後空餘遺憾。
    
    不過有那麽一次讓我碰到個機會。那是一次工間休息,一幫人在廠院子裏紮堆兒聊天,大黃當著大家麵擠兌我,說我摔跤摔不過某某。當時一股無名火衝上頭頂,(我體會人有時有大無畏精神〕說,別人我都摔不過,就能摔過你。我以當時不到120斤的體重向160斤的大黃挑戰,這精神也隻有在20郎當歲的時候才能有。大家一陣亂哄,都想看熱鬧,誰勝誰負倒不重要。大黃比我壯兩圈兒,自然有把握。我呢,當時的活思想其實也不差。誰都看見了,我這麽瘦,他那麽壯,我即使輸了,也屬理所當然。我要贏了呢,那可就露臉了。有沒有希望?有點兒。這小子其實動作不大靈,是熊瞎子一檔。我自認靈活得可以,以巧取勝嘛。比賽的結果是我單腿先著地,卻把大黃摔了個四腳朝天。我挺豁達大度,先說,我腿著地了,算我輸吧。大家都覺得我贏了,而且很光彩。這事讓大黃憋屈了好久,讓我名噪一時,信心大增,致使我不知吃幾碗幹飯,到處找人摔跤,而被人摔爬下後方才醒悟。那是後話,不提。
    
    良心話,大黃是個熱心人,尤其是為人介紹對象,拉郎配。我拿著北京東煉的調令到縣城辦手續時,大黃親熱地跟我講,我們都給你找好了一個對象了,紅光中學的外語教師,哈外專的,條件賊好。說得我抽空偷偷去了趟紅光中學,花了一中午的時間,終於在縣委食堂見到了那位準候選人。吃飯時聽那位女士說:"這他媽破菜還賊貴!"驚得我小的溜兒的一身汗。
    
    那時候,事事講究走後門兒。大黃家在哈爾濱,爹又是法醫,認識人多是沒問題的。認識人多,後門兒就多。當時後門兒的軟硬很大程度上看能否調動工作而定級。大黃早就跟大夥兒說過,哈爾濱某某廠書記他認識,齊齊哈爾某某廠的總工程師讓他去,。。。怎麽不去呢?等等再說。等什麽呢?等更好的機會。大黃向大家宣布五個十個機會之後,我們這些關裏人不一定有一次小機會,基本比例就如此。我離開富裕縣多年,一直沒大黃的消息,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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