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的小腳印

記下淘氣成長的腳印,也錄下自己心靈的曆程。自娛自樂,博老公一笑,也希望淘氣將來為了能讀自己的故事努力學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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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記憶1——帶魚

(2008-02-11 10:38:39) 下一個

大年初五,按早年的規矩,工廠單位恢複上班,年基本就算過完了。美國沒有春節長假,相關活動隻能利用晚上和周末,周末過完,年也就過完了。
從小並不熱衷“過年”,出了國,在新英格蘭漫漫冬日裏,又有了孩子,竟抑製不住地想要為過年張羅,帶給兒子一點“中國年”的喜慶和熱鬧。做了些費事的一年裏不想做第二回的食物,去朋友家聚餐,請另一些朋友來家小聚,參加中文學校的聯歡會,忙忙碌碌地,整整一周過去。坐下來,隻覺得累。

童年記憶裏,“過年”就是累,新衣服壓歲錢也無法彌補地累。
那還是單位一周工作六天,學校一周上五天半課的時代。父母工作忙,責任心也比較強,絕少遲到早退。小學一二年級那會兒,住單位屬舍,家裏幾乎頓頓吃單位食堂,而且是我去食堂買中飯晚飯。偶爾,一兩天照不見父母的麵。晚上我睡下,他們還沒回,早晨我睜眼,他們已經走了,隻有桌上還泛著熱氣的早餐證明他們回來過。
好在那個時代,脖子上掛鑰匙的孩子很多,而且不管對父母還是孩子都是一種讚譽似的,也沒有幾歲以下孩子不得單獨在家,幾歲以下孩子不得單獨過夜之類“無聊”的規定。在鄰裏“懂事能幹”的交口稱讚中,剛戴上紅領巾的我安然自得地過著“獨立”的小日子。
“春節”卻是個額外的負擔。有了孩子,家才是家,節才是節,越是平日沒有時間精力,自愧有所虧欠的,越想在節日彌補家人。於是,一年一次的年節就更想過的熱鬧圓滿。一般單位領導在這時節也會睜隻眼閉隻眼,任由大家來完點走早點,抽時間辦年貨。然而,對於有工作任務的,春節往往也是一個“deadline”,這些那些的事情必須在年前了結,即使不比平時更忙,也不會空暇。
都是一個單位的,鄰裏關係不錯。我家的年貨多是隔壁阿姨和父母同事代為辦置的。那時候物質還不豐富,稍微“稀罕”點的東西都要排長隊。大人跑這跑那,小孩子就被抓著去站隊。
記得有一天,我正安靜對付寒假作業,樓上一位阿姨風風火火地闖進門來:“快,快!帶我們家誰誰到某處排隊去!”不容分說,拖了就走。
原來,隔壁阿姨得到內部消息,說水產商店到了一批大個兒帶魚,憑糧證還是戶口本,一家可買若幹條,數量有限,售完為止。阿姨立刻拋下正在采購的東西,趕回搬兵,不敢聲張,一路上還要強裝無事,明明心急火燎,遇到熟人還要如常招呼,好容易遇上有長期合作關係的樓上阿姨。
事出突然,隔壁阿姨的兩個女兒和樓上阿姨的兒子已接受命令,出門跑腿,不得已隻好啟用我這隻菜鳥,和樓上阿姨還在幼兒園大班的小女兒。
到了那某處,大門緊閉,前麵已經排了十來個人了。勒令我帶著小妹妹在隊尾站好不許離開,兩位阿姨陪著笑臉一個個問有幾個本買多少,確認我們三家都買得上,又聽說還要等個兩小時才開門,就把我們兩個丟在那裏,又忙乎她們的去了,千叮嚀萬囑咐不許離開,不得讓人在我們前麵插隊。
南方的冬天不冷,那日天氣清朗,隻是地下汙水橫流,氣味腥臭難聞。隊伍飛快地壯大,很快我們就看不見隊尾了。被派來占位的小孩也有好幾個,我們兩個個子小,一臉不自在,明顯是新兵。跑來找我們打商量的人特別多。
我是第一次被賦予這麽重要的任務,早就下決心絕不辜負組織的期望,板起臉,認識不認識的,全都不理。小妹妹年紀小,心眼不少,碰到有人想往裏塞,或者多纏幾句,就尖了嗓子叫:“你想插隊!你欺負我們小孩!”
那年月人心知恥,再說,一聽“插隊”兩字後麵的人就炸了。有心人隻得訕訕轉去後麵排隊。
一次兩次,到後來,一有人衝我們來,後麵立刻有人嚷:“別打小女孩子注意,到後麵排隊去。”
跺跺站得發麻的腳,伸著脖子找兩個阿姨,冷不丁衣擺被小妹妹扯住:“姐姐,我要撒尿。我快憋不住了。”剛才還神氣活現的小妹妹滿臉通紅,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啊?這邊有廁所麽?”
有人熱心指點:“那邊走,看見路口那個修車鋪了?往右拐,過馬路,那邊有個小橋,沿著橋邊下去……”聽著就不近,非常簡易肮髒的樣子。萬一小妹妹掉下去怎麽辦?
“我陪你去吧。”打點起最甜美的笑容,對緊跟在後麵的兩位:“阿婆,大哥哥,我帶我妹妹去上一下廁所,一下就回來。你們作證,我們排在你們前頭的。”
“好,好。去吧,去吧。”
小妹妹可憐巴巴地看著我,不肯動。
隊伍前邊的一位阿姨看出名堂:“廁所太遠,你妹妹走不到了。小姑娘,我教你,到那棵大樹後麵去。後邊的巷子平時沒人走的。”
小妹妹還是搖頭。
阿姨體諒地笑笑:“你姐姐陪你去,幫你擋一下,沒有人看見的。一下下就好,也不會有人搶走你們的位子。這個天,褲子濕了,會弄出病的。過節住醫院,不能放鞭炮了。”
小妹妹被說服,依樣辦理,果然解決問題。
帶魚到的比預計的快。大門打開,一箱箱冰凍帶魚被搬到前麵來。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往前湊。
後麵人推著我的後腦勺,似要把我的鼻子壓進前一個人的背部。小妹妹在我身前拚命推前麵的人,為自己爭取呼吸的空間,嚶嚶地哭起來。
“不要擠了!小孩子都快被你們擠死了。”後麵的阿婆聽見哭聲,訓斥她後麵的人,又說:“作孽喲,這麽小的孩子也被拉來排隊。”
前方一陣騷動。原來,店家宣布隻能帶一家,即一個人最多買兩份。
剛才指點我們的阿姨失去了鎮定,揮舞著手上七八個本子,和兩三個人一起,大聲同售貨員說理講情。不等售貨員說什麽,後麵有人叫起來:“這個規定有道理。我們來得沒比你們晚多少,也站了快兩個小時了。你們幾個一下子買光了,讓大家白喝冷風啊?”
一片叫好擁護。
我隻擔心兩位阿姨不能及時趕到,我和小妹妹手中既無本本,也沒票票,到頭來空受一場罪。
好在店內這個那個,又磨蹭了一陣子才開賣。隊伍剛往前挪了兩步,我們倆就被熟悉的聲音和胳膊給扯了出去:“到那邊樹底下呆著去,別跑遠了,等下幫著拿東西。”
沒多久,兩位阿姨歡天喜地地走過來,一邊議論著這次的帶魚又大又肥,多麽多麽好。
四家份的帶魚分成兩堆,拿報紙裹了,小心捆好。我提大的那堆,妹妹提小的那堆。搬運小童工又上路了。
那段路比平日上學短一半,可提著沉重腥臭硬邦邦的帶魚,帶著很小心著不弄髒衣褲卻還是弄髒了的沮喪,家看起來是那麽遙不可及。
一路上,被人看見我們手中的帶魚,還要回答許多提問。不知又有多少人飛奔去排隊搶購。

在那之前,幹煎帶魚是我最愛吃的一道菜,在那之後,徹底失寵。
不過,那時的街區真是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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