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1)
2024 (1)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廉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
年輕的時候,曾有一陣子很欣賞劉禹錫的《陋室銘》。那時住集體宿舍,每天窩在蚊帳裏,捧著什麽弗洛伊得、薩特、尼采亂讀。肚子餓了,就在電爐子上煮掛麵,然後環視著淩亂的房間,說:斯是陋室,何陋之有?
那時候的我,除了年輕、氣盛,幾乎一無所有。但這種房無半間,地無一隴的狀況絲毫沒有影響我對生活的享受。平時陷到書堆裏,周末則不是拎著個破錄音機到公園裏瘋上一天,就是騎著自行車趕到美術館看畫展,什麽畢加索、什麽大衛雕塑,倒都是那時候看的。那時沒有酒吧,沒有沙龍,但朋友之間談論的卻是什麽哲學體係,美學觀點……,聽起來很高雅的東東。
閑暇時,自得地想:有食堂可吃,有宿舍可睡,有大把的書可讀,有怡人的地方可去,有狐朋狗友可高談闊論,這生活,較之劉禹錫的,不知又高出多少。
說實話,倒不是我清高、不食人間煙火,那時的大部分人對物的要求都不高。那是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但也是百廢待興之時,人們還沒有拜倒在權勢和金錢之下,心裏充滿的還是對知識的崇敬和渴求。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種悠閑的生活沒有了,先是看到周圍的人一個個成了‘忙人’、‘強人’,後來,自己也耐不住寂寞,開始朝‘忙’和‘強’的方向努力。於是,過去那種生活便被半自願、半強迫地放棄了,換之而來的是天天勞形於案牘(設計方案,合同書),夜夜亂耳於絲竹(卡拉OK),且越來越適應,並得意於其遊刃有餘。再沒時間光顧書架上的書,也不再倚在床頭做白日夢了。偶想起前些年的情景,自己便嗤鼻:那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生活慢慢地小康了,也算熬到居有屋、食有肉、出有車了,可是人的欲望何時能夠中止?屋有兩居、三居、複式、別墅之分,肉有雞肉、魚肉、龍蝦、鮑魚之別、車有夏利、富康、寶馬、奔馳之差……。別說我一介小小草民,就是那些高官、富商,誰的物欲又會被填飽?
移居國外,慶幸自己遠離是非,享受著藍天、白雲、地闊、人稀的清新,但也遠不是坦然於清苦的生活,遠沒有擺脫物欲之役。一點點、一點點,隨著自己的小窩的建起,身外之物越來越多,對物質的要求也愈加膨脹。
就在這時,那隻狼,那隻放羊的孩子一直在說的狼——經濟危機,真的呲牙咧嘴地來了。
如果蕭條持續下去,如果失業了,房子怎麽辦?車子怎麽辦?孩子怎麽辦?生活的一切一切什麽辦?
這個時候,我重讀《陋室銘》。
我也知道現在時過境遷,再也找不回年輕時那種心境了。但還是希望在自己心靈的一角留下一點不那麽現實、不那麽功利、不那麽世俗、不那麽合時宜、幾縷浪漫,些許狂妄的的東西,能在我苟生活之閑時,自己賞玩或與朋友分享。能在我再一次需要麵臨清貧時,坦然地說:斯是陋室,何陋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