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仰之路

其實我是貪圖一勞永逸的人，巴望著一個大佬降臨，看我乖就收我在他的保護傘下從此衣食無憂，來生有望。可是騙別人騙不了自己，上帝就是不在我身上施法。我學習聖經，聽講座，上教堂，我努力了，特別羨慕別人說的那種靈光閃現突然與主麵對麵相識的奇跡。我就知道上帝不會擇選我，我是天生榆木疙瘩一塊，想當年，氣功大師發功時，全場震動，就我一個無動於衷。

他們說我不信因為我驕傲，令我有口難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首先，我多孤獨啊，人人都有歸屬的俱樂部，組織，集體，就我沒有。不是驕傲，而是缺乏臥薪嚐膽的決心，在人群中周旋的耐心與能力。再次，我多怕死啊，死後的虛無未知把我折磨得冷汗直流，汗毛倒豎，一個現成的天堂擺在那兒，我說什麽也得擠進去啊。可是偏偏不能，沒有被擇選的我先去中文教堂，越去越晚，主講人倒也聲情並茂，然而毫無內容，至少是沒有碰到我神經的內容，講得我如坐針氈，抓耳撓腮，去洗手間N次，要不是看在女兒跟其他孩子玩的份上我早逃學了；其他信徒發表感言，都是苦海裏泡大的，怎麽都能演出苦情劇，他們自己聲淚俱下，令我莫名其妙，難以共鳴，還有一股腦的膩味全讓他們給弄上來了，人就不能不矯情嗎；開小組會議，大家談感想，頭疼腦熱一祈禱就好，肝癌、胃癌也都有望，一份工作因為祈禱被他得了就是不給更有資曆的人，昨天摔了一跤因為上帝知道他有個壞想頭所以懲罰他了，說得本來應該高大上的一個上帝小肚雞腸一般，真是什麽樣的信徒心中就有什麽樣的上帝。我知道這樣評判別人是我不好，上帝把我造成這樣真是太對不起他老人家了，可是我再自責也移不了本性啊，解鈴還須係鈴人，我隻好等著他老人家大發慈悲施法於我了。唯一的擔心就是我被他老人家造成這德行，然後我還得為我這德行負責，並且贖罪。

捐錢的箱子來了，牧師惡狠狠地說了三遍“不捐為奪”，分分鍾壓力山大，實在摳門的本性，上帝自然知道，但是自我保護的本能告訴我，捐也不能傻捐，捐給了人還是神，鬼才知道。

教會裏突然發生了紛爭，東風壓倒西風，每次發感言發得最長不肯下台挑戰我耐性極限的禿頂男人成了領袖，他說他見到了上帝，這種話誰都能說，尤其是騙子。他教導我們不要被眼前的人絆倒，隻信上帝。我想，哪個俱樂部的人都是這樣，上帝麵前的人不比別處的優秀，鍛煉我信心的地方到處都有，何必在這個小圈子裏絆倒？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到一個英文教堂裏去逛逛，整個建築好氣派，虧他們有這麽多錢買這地蓋這大殿。進到裏麵，氛圍如同回到了幾十年前國內氣功大師們的練功處，或者美國傳銷產品的表決心現場。年輕熱鬧的音樂聲一落，主持人拿著麥克風，吼吼的聲音充斥了整個建築，他用拍賣行的語言風格邀請台下的人們上台與上帝發生靈性的溝通，一圈人裏麵頓時倒下好幾個，張牙舞爪，瘋瘋癲癲。我在那兒呆了一個小時，捐款箱從我麵前過了三次，拿低保的人也抽出了信用卡，怪不得這大殿能蓋得這麽氣派。清靜慣了的人不適合在這麽熱鬧激情的場合裏尋找靈性，我知道自己絕對不是萬人大會的參與者，人越多我越躲，不如自己找個僻靜處修煉，從此鼻子朝上隻望上帝罷了。

教徒朋友們非常讚同我獨自修煉的決心，紛紛提供書籍音像製品，於是回到家裏聽牧師講座，說了半個小時宇宙如何奇妙，觀眾席裏頻頻發出對奇妙的驚歎，結果得出的結論是如此奇妙的宇宙隻能出自一個神的創造，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我的邏輯實在無法與此溝通，當我不能理解如此奇妙的宇宙為何如此奇妙時，我就停留在問號上了，絕對沒有能力推導出，一定是兩千年前陌生人傳說中的一個神創造了這個世界，手把手地教，嘴對嘴地灌，都無法接受。講座裏的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說，不要辯論，不要用人的智慧思考，隻要信，把自己交托給神。我雖然懶，下意識裏挺願意交托的，但是生命力尚且旺盛的本能裏就嘀咕：我到了某一天實在拿自己的肉體無法可處時再交托吧，那時就踏踏實實地不辯論，不思考，愛嘛嘛了。其實老莊的說法裏也有交托的意思，但人家就擺明了是形而上的東西，是一種與亢進的生存本能平衡的觀念，不叫你在生活裏吃飯、掃地的時候去履行。牧師的意思太籠統，叫人反而無所是從。

基督教一直在我的身邊做功，從來沒有放棄過，緣分這麽深都瓦解不了我，佛教就更沒轍了，當做哲學來讀挺好，一到了廟裏我就憤世嫉俗，佛像再高大也震懾不了我，款式越多我還越嫌煩了，人間的機構重重，吃了納稅人夠多的錢，難道天上還要重複如此繁絮的一套？比基督教的捐款更明目張膽的是廟裏的功德按錢的多少來算，太世俗，太人間了吧，說穿了也就是老百姓那點子迷信。跟我同去的人在廟裏認認真真地買信仰產品，多少錢買一款，多少錢又能買二合一，就跟買綠豆、黃豆一樣，買的賣的都弄得跟真的似的，而且從來沒有質檢一說，也不談退貨，靈驗不靈驗都能叫買者心服口服。我非常佩服他們的想象力，我承認我非看見實物才能有感覺，玩虛的，我沒有信心，更不可能延伸到下輩子。

俗人們有認為宗教是門最好的生意，無成本，無稅收，還有無償雇員。我結交的教徒們則說別的都是宗教，他們自己的那門才叫信仰。好家夥，都不在一個平台上了，根本不值得對話。認真信教就得有追求，不能老調侃自己，成為下流人物，這是我的軟肋。我估計著我的性格阻擋了我的信仰之路，對自己要求不高，沉湎於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世界，沒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氣節，缺乏長久到永遠的計劃和信心，持懷疑主義，犬儒，難以加入集體萬眾一心甘為牛後。

全家人都受洗了，我知道我父母這種老牌的知識分子能信教，一定有過很多糾結，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肉體的痛苦，精神的恐懼，沒有人能分擔共享，必須自己孤獨地去承受時，也隻能拜托神了。到時候我不會比他們更堅強，榆木疙瘩的我也許能在最後最絕望的時刻聽到神的招喚。我實在也沒別的招，就這麽被動地等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