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愛蕪走了以後,李婉茹有些傷感地說:你爸爸一輩子做好人,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分享,結果是,大家認為都有份,你再想拿回去都成了大逆不道。
裘索坐在她身邊安慰道:媽,沒那麽嚴重,馬愛蕪我明白她,不是要和我們爭那房子什麽的,她就是一個想弄明白的人,不願意在五髒六腑裏跟自己過不去。
你就是一個寬容大度的人。她說的那些刺耳的話你就好像沒聽見,我聽見了,我可忘不了。
媽,我也不是沒聽見,和她交往這麽多年,我一直把她的口無遮攔、語言暴力當做好朋友之間的默契。你相信我吧。
李婉茹擦淚:自從你爸爸離開我們,我就特別沒安全感,覺得誰都想坑我們。我是不是得抑鬱症了?
裘索扶著她:你靠我吧,媽媽,我會保護你的。我跟爸爸一樣強,你要相信我。
吳國英背著寶寶來到樓梯口,一屁股坐在台階上,一邊大喘著氣一邊說:哎呦,寶寶,你把姥姥累死了。你可不能再讓姥姥背你了。
寶寶抱著她的頭還笑:姥姥要背寶寶。
吳國英坐在樓梯上也笑:姥姥想背寶寶,可是背不動了,哪天把我的小寶寶摔了可怎麽得了。
馬敬業聽見聲音,走到樓梯口問:怎麽坐在這裏?
吳國英勉強扶著樓梯扶手爬起來,一邊自嘲似的:實在走不動了,歇一歇。小兔崽子非要我背,把我累死了。
馬敬業就埋怨:你管她呢,她叫你背你就背。她將來孝敬也不到你這兒。
吳國英拉著寶寶往樓上走,還說:寶寶將來對姥姥好嗎?
寶寶認認真真地說:對姥姥好,姥爺不好。
吳國英看著馬敬業:怎麽樣,別小看這麽大一點的孩子,明白著呢。你這麽大的人跟孩子計較,能怪孩子將來跟你計較嗎?
馬敬業到了門口一邊開門一邊說:我是心疼你。
吳國英哼了一聲:我明白你,怕我累壞了照顧不了你。男人怎麽都那麽自私呢?少時不疼女人,老時不疼孩子。
進家門,晚飯已經擺上,馬愛蕪也及時回來,一家人坐下吃飯。吳國英就嘀咕:這麽餓,吃那麽多,還是沒勁,一天到晚拖都拖不動。
馬敬業舉著筷子說: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我們不能忽視啊。
馬愛蕪不大在意地說:明天去看看病吧。
寶寶舉著筷子不會用,也說:嚴重哦。
吳國英笑了:好,連寶寶都說嚴重,姥姥明天就去看病。
裘索剛剛恢複上班就開始了張羅領養一事,方才意識到如今領養手續繁雜,耗時費力,於是立刻投入到申請、填表的首期工作中去。回家以後一邊吃飯一邊跟馬曉宏交代了事情的發生和進展。馬曉宏半天低頭不語,裘索就問:你自己表了態的,我才把這事當我們兩個的決定來做,後悔了?
馬曉宏為難地笑笑:我這兒當然沒問題,你做什麽我都支持,我是說態度上支持啊。我在想的是我媽那頭,要說領養,鬧起來,我還真招架不了。
你媽那頭你自己處理,我這邊事兒多著呢。
馬曉宏愁得站起來走來走去,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唉,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反正也不願意見我媽,咱麽就來個大半年不見麵,然後你搖身一變,生個孩子出來,其實是領養的。
裘索冷笑道:沒出息,你過這種自欺欺人的生活還沒過夠嗎?
馬曉宏舉頭看天花板道:得過一輩子了,我隻能隨波逐流,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不光是你這樣,我也得這樣生活下半輩子,沒門兒。
馬曉宏就做出慣常那討好的樣子:親愛的,我也心疼我一點好嗎?再說還有孩子的好處呢,你說她是親生的,她將來自我感覺不又好一些嗎?像你一樣。
裘索略一想: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一開始就告訴孩子他的身世,不遮著瞞著的。
馬曉宏在她身上蹭著摸著:別以為美國人那一套就能在中國行得通,國情太不一樣了,你爸都沒敢告訴你你是領養的,人家還是在那兒長大的美國人呢。
裘索慢下來,半天沒做聲,馬曉宏知道她動心了,趕快趁勝追擊:兩全其美的事為什麽不做呢?老的小的都高興。
裘索抬起頭來說: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你媽不是省油的燈,到時穿幫你自己去修補,我沒那個耐心跟你渾攪。
馬曉宏馬上坐下來計劃:你看哦,懷孕得幾個月?
生理衛生都沒學好,九個月。
哪,五六個月以後我跟我媽說你懷孕了,然後你就死賴在你媽那兒養肚子裏的孩子。領養的時候一定要一個小的,越小越好。不對,我媽肯定要去醫院看的啊。
裘索定睛說道:有一個機會,我可以去美國工作兩年。之後回來,水到渠成的事。就看你怎麽想。
兩年?我可不想去美國呆兩年。
你不用去,我去。
馬曉宏有些慌:怎麽,你想自己過。你煩我了。
裘索冷靜地說:這是領養又騙過你媽的唯一可靠辦法,不然太容易穿幫,你說呢?
我不願意你離開我這麽長時間。
裘索站起來收碗筷:得到的同時你必須付出,你要騙過你媽,又想處處方便,事事順心,不可能。隻有兒童才能不計後果地說我要這樣,我要那樣。
馬曉宏極度失望地說:我的生活不能沒有你。
裘索無可奈何地笑道:你可以重得母愛。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沒有,這是唯一的辦法,這也是你第一次為我們的婚姻付出。
馬曉宏低著頭咕噥:好狠心,一點都不想我的感受。
裘索洗碗,清理,沒再理會馬曉宏,他就自己到書房去聽音樂,在音樂聲中淚如雨下。
過了幾天,馬愛蕪一回到家,馬敬業就把一張化驗報告拍在她麵前,誇張地說:糖尿病欸,這可怎麽得了。你媽得了糖尿病,她再也不能累了,累了一輩子。
吳國英的精神也明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坐在那裏沒精打采。馬愛蕪無知地問:這病很嚴重嗎?
馬敬業指手畫腳地:哎呀,這種病是富貴病,吃要小心翼翼,做起事來沒有力氣。並發症來了不得了,腳趾頭割掉,哪裏爛了都好不了,要割掉。
馬愛蕪一聽就緊張起來:那怎麽辦?有藥治病嗎?
吳國英有氣無力地說:沒那麽嚴重,有藥。就是渾身軟得動不起來,這是個麻煩事。
馬敬業馬上說:所以嘛,照顧寶寶就很成問題了。
馬愛蕪恍然大悟:哦,那我們就搬出去吧。寶寶都兩歲多了,該上幼兒園了。
馬敬業點頭道:這才是知大體的作法啊,孝敬,孝敬,怎麽說都是空的,隻有為老人著想才是最具體有效的做法。我們,靠不住了,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吳國英看看寶寶:上幼兒園,你顧得過來嗎?華老是不在家,你就一個人。
馬愛蕪說:就在單位幼兒園,接送都方便,沒事。那保姆我就辭了。頂多給你們雇小時工打掃打掃衛生什麽的。
吳國英說:辭了,當然辭了,我們不用保姆,你不用操心。
馬愛蕪憂心忡忡地看著吳國英,沒說什麽。
說搬就搬了,馬愛蕪帶著孩子搬回了她和華的小巢。自從華升了官,生活條件越來越好,家常缺了丈夫和父親卻難以彌補。馬愛蕪一個人帶著孩子從下班接回來到洗漱上床睡覺,日複一日都沒有華的分擔。疲勞是軟性的,看不見摸不著,寂寞則分明得如燈泡一般晃眼。
如此竟然也一年就晃過去了,寶寶開始進入一個敢於反叛而且倔強的年齡,叫她做什麽都說不,刷個牙也要威脅利誘很久,直至大打出手。爸爸在還好,有一個緩衝和監督的人,馬愛蕪一個人對付她就有些吃力,一吃力,那心底裏的虛弱就以惡劣的方式爆發出來,既傷害了自己更傷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