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節休假,裘索硬著頭皮和馬曉宏到他父母家去拜訪。馬敬忠開的門,看見裘索非常熱情,上下打量了一番後說:這套衣服是在美國買的吧,跟國內的款式不一樣,就是簡單、大氣。
裘索笑道:這是二手貨市場上買的,可能挺名牌的,我不知道,很便宜。
於是真坐在麻將桌上,還有兩個鄰居也在打牌,她回過頭來說:美國那些二手衣服能穿嗎?臭死了。那些人的體味兒啊,惡心。
裘索笑:我這件還好,買的時候特意檢查了。
馬敬忠說:好看,我覺得好看。來,你們看我們打會兒牌,等一會兒做午飯。
馬曉宏問:有什麽好吃的?
於是真看著他笑:早跟你準備了,你一說要來,我們都屁滾尿流,好久不來一趟。
馬曉宏笑著:上星期才來過的,又說我好久不來。
你多久來一趟我都嫌不夠,你就認了吧。
牌桌上一個女人問馬曉宏:什麽時候給你媽抱孫子啊?你媽跟我們都說了多少次了,急死了。這麽能幹的媽,你不能叫她無用武之地呀。
馬曉宏站在身後扶著於是真的肩膀說:我自己還沒長大呢。
於是真摸著他的手說:你長沒長大無所謂,我給你帶大就行了。
鄰居笑道:看我們曉宏,老於帶孩子是一流的。
於是真眉開眼笑,笑聲剛過,裘索緩緩開口:孩子應該父母自己帶,這是責任和義務。祖父母幫襯當然好,不能越俎代庖。我生的孩子自己會教育,我對他全權負責,不用媽操心。
一陣子靜寂之後,於是真對鄰居說:這就是我媳婦,我這好兒子,還有他爸,死活非找不可的好媳婦。你們聽聽,哪裏對我有一點尊重?根本就想把我排擠出我兒子的生活嘛。
裘索站起來說:兒子結婚以後,當然就離開媽去過自己的生活。
於是真摔了牌說:沒門兒,你做夢也別想獨霸我兒子。
裘索鎮定地說:您這就是自私了,兒子小的時候您完全掌控,操縱,拿兒子當情人,現在大了還這樣,不懂得放飛,那就是拿媳婦當敵人了。
於是真又哭又鬧起來:哎呦,我這是什麽命啊?老了,老了,被兒子的老婆這麽教訓,我祖宗八代的臉都丟盡了。曉宏啊,有她在,你媽活不成了。
馬敬忠和馬曉宏都慌亂地安慰於是真,裘索向馬敬忠說:爸,我先走了,我在家等馬曉宏。
裘索走後,鄰居附和道:這媳婦是太厲害,老於你得給她點顏色看看。
於是真抹淚:這爺倆都不幫我,應付我,我怎麽製得住她?
馬愛蕪月子做完了,玉蓮打包準備回鄉。馬愛蕪依依不舍地:玉蓮姐,我覺得你比我媽親多了。等我產假完了,你幫我物色一個保姆照顧寶寶好嗎?
玉蓮抹起眼淚來:俺都舍不得你們,可是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好好照顧自己和寶寶,洋姑爺其實也是不錯的人,就是直一點,跟咱們不一樣。你放心,俺會記掛著你們,給你留神。俺自己的兒子都沒有像寶寶這麽盡心地照顧過呢。
馬愛蕪動情地說:讓寶寶叫你幹媽吧。
玉蓮笑了:好啊,有這麽個漂亮洋娃娃做閨女,全村都羨慕死我呢。俺敢打包票,寶寶將來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這麽點大也能看得出來?
孩子俺見得多,寶寶真是俊俏的那種。
華走過來拿玉蓮的行李,說:裘叔弄的車到了,叫我們下去呢,他陪你回家。
馬愛蕪張開雙臂擁抱了玉蓮,玉蓮沒準備,但也抱了回去。然後灑淚而別,到了樓下,華將行李放上車後,也給了玉蓮一個緊緊的擁抱,而且在她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下,說道:你是好人,我們愛你。
玉蓮飛紅著臉一邊笑一邊上車,還捂著臉。裘愛國跟華打完招呼,也跳上車,坐在了玉蓮的身邊說:你兒子秋華很懂事,李婉茹也喜歡他。你將來要常來看他。
玉蓮流下淚來:你們一家都是好人,我們母子走大運了。
華回到家,馬愛蕪就抱著孩子感歎:可惜玉蓮不能留下來照顧寶寶,她要是能,我就一點心都不用操了。
玉蓮已經照顧了一個月,難道你希望她做寶寶的母親嗎?
馬愛蕪哼一聲道:跟你就非得來龍去脈說個清清楚楚,一點潛台詞都不能有。好,我告訴你,我的產假隻有兩個月,我要回去上班的。再過一個月,誰來照顧寶寶呢?我們得請保姆。
華皺著眉頭:你應該辭了工作在家裏照顧寶寶。
馬愛蕪一副說不清的沮喪樣子:我的工作不能辭,辭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這種工作,搶得打破頭。福利好,又輕鬆,終身受益,幾代受益。
華捏著下巴說:這麽說,你是既得利益者。不用付出也能收獲。
差不多吧,隨便你怎麽說,反正我不能辭。
那我辭了吧。
你說什麽夢話呀?你的錢比我多了幾倍。你辭了,我們吃稀飯啊。
華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必須有一個在家裏帶寶寶。
自從新中國成立,我們就是雙職工家庭過來的,沒什麽搞不掂。
華懷疑地說:也許,你的家庭那麽糟糕就是因為雙職工。
馬愛蕪翻個白眼:洋鬼子說的居然也能戳到根上去,算你對了一半。所以我是新中國長大教育出來的,相信婦女解放,隻有工作才能獨立,剝奪了我的工作就等於剝奪了我的獨立人格。
華嚴肅地深思狀:那麽你為了獨立人格,寧願剝奪寶寶的母親?
馬愛蕪心虛地:我會在這一個月內想出萬全之策,這是中國國情你不懂。
華點頭笑道:對付洋鬼子太敷衍了,凡是沒道理的東西就說中國國情。
玉蓮雖說很快物色到一個保姆,畢竟是完完全全另一個人,並非她本人,那麽就無法在心裏得到百分之百的安全感,現實壓頭,馬愛蕪不得不在自己父母身上打主意。縱然有解不開的結,能開口的終歸還是父母。馬敬業可以忽略不計,跟吳國英商量就是了。
媽,玉蓮回去了。
是嗎?
準備找個保姆帶寶寶。
得找個好的。
玉蓮的表姐願意幹,可我還是不放心。
親戚有什麽不放心的。
其實都沒在一起住過,小時候隔得遠,一年見一次。
孩子是心頭的肉,也別太放不下,親戚就行了。
你當年就是太放心才讓我一口牙全毀了的吧。
吳國英沒吱聲。馬愛蕪漲紅了臉豁出去說:我是想找個保姆在你們這兒帶孩子,事全讓保姆幹,你給我看著點就是了。我上班這麽近,中午過來看看寶寶也容易。
吳國英麵無表情地說:可以啊,那就住過來吧。
馬愛蕪雖然被答應了,可是覺得堵,好像她自己硬擠進來的,母親一點歡迎的意思都沒有,可是鑒於此乃最好方案,不如順水推舟。回去跟華說了計劃得以實施,然後就罵自己雙知父母:最沒人情味的就是他們。勞倫斯說過,勞動人民才有熱情,小資和知識分子們頂多有點溫情,我覺得我父母連一點溫情都不夠溫度。
華笑嘻嘻地說:你媽不是答應我們住進去了嗎?難道還得敲鑼打鼓,八抬大轎,以勞動人民的熱情把你請進去?你還未必消受得起。
馬愛蕪說不過華,哼了一聲,自省半日,遂又轉過彎來。即日準備搬家。夫妻忙不過來,把裘索叫來幫忙做裝箱之類的工作,馬愛蕪隻顧著孩子。馬愛蕪還在糾結,跟裘索也嘮叨父母的態度問題:人家父母都管著要求著你把孩子交給他們帶,我的倒好,一個冷屁股被我這熱臉蛋給貼上了。你沒看見我媽那樣兒,能把你噎死。好像我跟寶寶跟他們沒關係。
裘索一邊幹一邊答:那種要求你把孩子給他們帶的父母,我要是能讓給你就好了。隻怕等你得到了,又避之不及。
馬愛蕪就問:於是真?那主是不好惹。我的父母走另外一個極端,跟人老死不相往來,冷漠、冷酷。這種生活方式,得老年癡呆隻會早不會遲。我們搬進去刺激刺激他們,說不定還救了他們呢。
裘索問:幹嘛不自己帶?幾年可愛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將來想看都沒有看的。如果是我,就一定自己在家帶孩子,絕不麻煩老人。
馬愛蕪一百個吃驚:您可是博士啊,讀到那麽高的學位,就為了在家帶孩子?女權運動都白搞了。
裘索笑答:女權不能取代兒童權益啊。做母親是最難的事業,何止是一個學位,用我的一切條件來做都不一定能做得多好。
馬愛蕪撇撇嘴:得了吧,危言聳聽,中產階級的誠惶誠恐。全世界這麽多人,還不都是沒頭沒腦拉扯大的?
裘索一副女學究的樣子:所以就有恨,父母跟兒女一場沒得到愛,反而互相看不起甚至憎惡,你也不想這個再發生。那我們就必須考慮另一種養育的方式,尋求更好的結果。
馬愛蕪抱著孩子踱來踱去:也許你是對的。可我的工作和你不一樣,我需要這個鐵飯碗,體製內的保證。我可沒你那個本事到公司去應征、跳槽,我也沒那個精力去幹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