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0月29日,北京站一位複員軍人引爆自殺,這是文革後的第一起,我是77級北二醫的學生,當時在同仁醫院實習。下麵是我第二天記的日記:
教室裏安靜得像是沒有人,同學們端坐在課桌前,盯著一本本翻開的書。一切都是老樣子,我已經習慣了,連街上傳來的救護車聲我都覺得很自然。
“嘭!”門被推開了,一位女同學伸進頭來喊道:“北京站爆炸了,大家快去急診室!”
“爆炸!?……”很多聲音重複著,一個個毫無準備的頭腦也像是爆了炸。
急匆匆,穿好白大衣,跑步穿過醫院門口,隨著慌張的人群走進門診大樓。順著血跡,我第一眼就看見擔架上躺著一具屍體。這是一個20多歲的女孩子,張著嘴,睜著眼,樣子不難看,可有些不自然。她的頭部,確切的說,是左半個頭頂被削去了,露著一個血窟窿。說不上是一種什麽感覺,隻看了一眼我就趕快走開了。別人也和我一樣,沒有放慢腳步。
在外科急診走廊上,躺著幾個被炸者。
一個老頭,左上胸部有一個雞蛋大的開放性傷口,臉色蠟黃。一個護士在給他吸氧氣,值班大夫將注射器從傷口旁刺入胸腔。“開放性氣胸”,我想到。
一個30多歲的男子躺在擔架上,左下腹貼著塊紗布,看他的樣子像是疼昏了。“脾破裂”,先到的同學告訴我。
… …
“就這些嗎?”我一邊幫著忙,一邊問值班大夫。
“不,很多都送到北京醫院去了,協和醫院也送了一些。”
北京醫院。我要去。
因為穿著白大衣,門衛沒攔我們。
一樓走廊有的長凳上躺著被炸傷的人。奇怪的是,聽不到呻吟聲。
一個老太太,有60多歲吧,左腿被炸斷了,半截棉褲裹著露出來的骨頭,她疼昏過去了,那張蠟黃的臉上,隻有鼻翼在微微顫動。
又是一個死者。這人40多歲,看不出傷口在哪兒,可是四肢已經僵硬,皮膚出現屍斑。
“喂,你來抬一下腿,”一個聲音在叫我。
我抬起了腿,讓護士包紮這條骨頭已經斷了的腿,這是一個姑娘,嗚嗚的哭著。
一個解放軍托著血淋淋的下巴走過… …
一個老太太花白的頭發染滿了鮮血,… …
我看見兩個30多歲的男子坐在那邊,一個傷了腿,一個傷了肩膀,就走過去打聽。
“在什麽地方炸的?你們當時在哪兒?”
“在二樓電梯口,離我們隻有五、六米。”看樣子,他的精神還好。
“大概傷了多少人?”
“不知道,響了一聲後,倒了一片,一個站起來的都沒有。”
我看她身邊坐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就問:“這孩子是你的嗎?沒傷著真是萬幸。”
“哪裏,她爸爸剛被推走了,她的脖子受了傷,胳膊、腿都不能動了。”
我想起了那個40多歲的男子。
一個個血肉模糊的麵孔在我麵前晃動… …
“張主任,今天你們這兒來了多少?”一個幹部模樣的向那位年邁的醫生打聽。
“40多個吧。”
同仁醫院。
“值班大夫,你們收了多少?”這是一個警察。
“9個,死了3個。其中一個是來旅行結婚的,28日才舉行了婚禮。”
北京站。等車的人都擠在廣場上,從外表看不出什麽不同。
“從長春來的XX次列車晚點兩小時。”大喇叭裏在廣播。
第二天,我聽說,當晚衛生部副部長到各醫院查看,結果是傷89人,重傷30人。
美國之音廣播,死9人,是一個複原軍人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