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影萍蹤
曆史人文
麵對死亡，瑪麗從來未有的沉靜
我的終結 我的開始
兩個女王鬥來鬥去十幾年，沒想到到了最後關口，贏者伊麗莎白整日憂心忡忡，坐臥不寧，滿臉愁容；而輸者瑪麗卻格外地沉靜。接到死刑判決書，她好像反而生出了新的信心和力量。瑪麗從容不迫地準備後事，寫遺囑，分配遺產，為那些十幾年忠心耿耿跟隨她的隨從仆人申請補助。她寫信給各國的君王王儲，一一告別，她那顆從不安定的心現在好像安靜下來了，好像已經準備好了進入那永恒的安寧。顯然，她已經做好了光榮赴死的準備。還記得瑪麗繡在她外套上的那句話嗎？“我的終結，就是我的開始”是的， 誰又能說曆史會在她生命終止的那一刻停止向前了呢！
1587年2月7日，星期二。什魯斯伯裏伯爵帶著兩個勳爵來到了富瑟琳黑堡。盡管他是那麽的不情願，但也違抗不了朝廷的指令，前來麵見瑪麗·斯圖亞特，並當著她的麵宣讀這殘酷無情的死刑判決書。瑪麗似乎預料到了這一幕，沒有表現出一絲的驚慌。她把自己身邊的人都叫到了一起，不管是貼身的女官，侍從，還是廚房的大廚，清潔工，她讓自己在這一群忠實的臣仆簇擁下，接見了來使。瑪麗有意要讓他們都成為曆史的見證人，將來他們會告訴世人，她，詹姆斯五世和洛林公主的女兒，斯圖亞特家族和都鐸王朝的至親血脈，麵對死亡，無所畏懼。瑪麗知道，她是加冕的君主而俯首於斷頭台的第一人，她的任何懼怕，一點點的顫栗都可能成為褻瀆她帝王尊嚴的把柄。她，瑪麗·斯圖亞特，這樣一個曾經像火一樣熱情，風一樣浪漫的的女子，一個曾經犯過很多的錯，從不懂運籌帷幄的人，在死亡麵前卻表現出了一生都不曾有的沉著和定力。
此時，這位看守了瑪麗十五年的什魯斯伯裏伯爵，如今已經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單膝跪下，聲音顫抖地讀完了瑪麗·斯圖亞特的死刑判決書。聽完以後，瑪麗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說，”讚美天主，讓你給我帶來了這個消息。再也沒有比這個消息更讓我感到欣慰的了。因為這表示我塵世的苦難即將結束，這意味著天主的恩典，是他，成全了我能為弘揚天主的榮耀和他眷愛的羅馬天主教而死。”
然後她再也沒有說一句話。是啊，無話可說了，她再也不想為這場不公正的搏鬥，不公平的命運再說任何多餘的廢話。既然前麵一定是死亡，她願意為基督背起這十字架，為基督而死，這是她的榮耀，是她最終的勝利而心向往之。
最後瑪麗向什魯斯伯裏提出了兩個要求，一是請求允許她的天主教懺悔神父為她做臨終祈福；第二，希望死刑推遲一天執行，好給她更充裕的時間做好準備。但還沒等什魯斯伯裏伯爵開口，另一個叫肯特的新教勳爵就搶過來說，這怎麽可能，在我們的地盤，怎麽能有天主教神父出現？另外，刑期早已定下，豈能隨意更改？！總之這兩個請求都被不客氣地駁回了。
沒有關係，現在瑪麗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了。理智，深思熟慮，這是瑪麗一輩子都缺乏的能力，但這此時，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好像一下子成熟了，從來沒有這麽鎮定過，腦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縝密，心裏也從來沒有這樣平靜。她要為她的死刑做好充分的準備，仿佛這是一個偉大的慶典，如同她十五歲那年，嫁給法蘭西國王的那場舉世聞名的婚禮。
傍晚時分，瑪麗吩咐提前開飯。這是她人生最後的晚餐 了，她又一次把身邊的人都召集起來。瑪麗斟滿了一杯酒，鄭重其事地高高舉起，然後一飲而盡。她微笑著，眼睛裏並沒有隱忍的淚水，反而漸漸地散射出一種聖母般慈悲的眼神。她說，我就要和你們永別了，這麽多年來，你們一直跟著我，不離不棄，如果我有意或無意讓你們受過委屈，還希望你們原諒我。我希望你們萬事諸順，希望你們永遠忠於天主教。然後她把精心挑選的禮物送給他們每一個人，這些都是她日常生活中熱愛的飾物，有手鐲，寶石指環，金項鏈，或隨身的吊墜……。雖然這些都是小東西，卻都是曾經豐富，點綴了她生活的精品。臣仆們跪著接受了她的禮品，有些默默流淚，有些泣不成聲……。
之後，她獨自走進自己的房間，屋裏到處都點起了蠟燭，燈火通明。今夜，從今晚到明晨，她還有時間，她還要重溫一下自己寫的遺囑，還有幾封重要的信要寫，。她還特地寫信給法國的亨利三世和吉斯公爵，請求他們把欠她的津貼發給她的臣仆，補償一點她內心的愧疚；雖然她的懺悔神父就近在咫尺卻不讓他們相見，她寫信給他，請他今夜徹夜為她祈禱。還有什麽，還有兒子，但是她什麽也不想寫，一個讓母親心碎的兒子，願上帝原諒他的不孝。就這樣，快到天亮時，瑪麗才上床，小寢片刻。她的侍女們則坐在角落裏，整夜為她祈福。
天微微亮了，瑪麗起床，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要好好地再美一回。瑪麗是個美人，而且極其愛美，會美。從小就和她一起長大，陪在她身邊的四瑪麗之一，今天將最後一次為她上妝。這一生，多少次了，為加冕，為洗禮，為大婚，為舞會，為比武打獵，瑪麗為瑪麗女王更衣，化妝，而這一次，為赴死！是的，為了上斷頭台，瑪麗為自己精心設計了一整套行裝。她就是要以自己的筆觸，描繪自己，讓自己留給世人最完美的形象。
?這是她最後一次的遠行了，她選了一套鑲著一圈貂皮的深褐色絲絨裙，白色的立領，多褶的袖子。最外麵，是一襲黑色的鬥篷，裹住了女王高貴的身軀，沉甸甸地拖在地上。她幾乎沒有戴任何飾物，隻在胸前掛了一枚十字架項鏈，腰間垂著寶石念珠，手裏拿著雕有耶穌受難像的象牙寶劍。腳上穿著一雙白色的羊皮軟鞋，走起路來沒有一絲聲響。瑪麗沒有忘記從她的首飾盒裏挑了一塊薄如蟬翼的手帕，她要用它遮住眼睛，不讓自己去看那人間的惡行。她特地在絲絨裙下穿了一件如火焰般大紅的襯裙。她告訴她的侍女，臨刑前，在最後時刻，脫下她的外衣，她的裙子，她要以她紅色的襯裙去配那從她身體裏飛濺而出的鮮血……！這精美絕倫的設計，在2018年拍攝的電影《瑪麗女王》中有攝人心魄的展現。
1587年2月8日上午八點，當地的郡長前來敲門。門打開，隻見郡長深深地鞠躬，謙卑地說，夫人，大家都在等你了，請你上路吧。好像是什麽盛大典禮的邀請。
設在富瑟琳黑堡大廳的斷頭台
在行刑的大廳門口，瑪麗看見了多年未見，曾經的忠臣梅爾維爾。他特地從蘇格蘭趕來，送她一程。她的母國，她的蘇格蘭，她的蘇格蘭國王兒子，難道就僅僅派個人來見證他們的女王被斬首，難道就是為了見證的自己的母親被身首各異嗎？
然而，不管怎麽說，此刻瑪麗能見到梅爾維爾還是很欣慰。
梅爾維爾對她說，“這是我一生中擔負的最沉重的責任-----就是要把我至尊的女主人離世的消息準確無誤地報告給我王。”
瑪麗說，“恰恰相反，你應該為我的考驗即將結束而高興。你隻須報告，我至死忠於我的信仰，我是真正的天主教徒，我是蘇格蘭真正的女兒，曆代國王真正的子孫。讓天主原諒那些盼我死的人。請轉告我的兒子，我從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情，從來沒有傷害過我們的統治權。
這段話就算是瑪麗留給兒子最後的遺言吧。此刻她想起來自己母親對她說的話：一件事的完結，往往就是另一件事的開始。是的，母親，我的終結，就是我的開始！
瑪麗儀態萬方，泰然自若地走進刑場，就像無數次被民眾用鮮花用常綠樹葉敬仰一樣。從幾歲開始？瑪麗就學會了如何在一舉手，一投足之間表現出她的王者風範，此刻，即便是斷頭台，她也是氣宇軒昂地拾級而上，如同她十五歲時登上法蘭西皇後的寶座一樣，雖然被風濕困住的腿腳微微地讓她跛了一下。
最後的考驗來了，瑪麗最終也沒有在人群中找到她的懺悔神父的影子，那也就意味著，她將要在沒有神父的護送下離開人世，這對一個天主教徒來說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更有甚者，這群幫凶還找來了一個新教的牧師，這無疑是對瑪麗信仰的巨大侮辱，伊麗莎白真是到死也不肯放過瑪麗，還要對她施加精神迫害，令人發指！瑪麗不願意聽牧師的嘮叨，自己抓起一本禱告書，跪下來，用拉丁文大聲祈禱。
儀式走完了，別離的時刻到了。瑪麗最後一次親吻了耶穌的受難像，在胸前最後一次劃了十字，說，“仁慈的耶穌，你伸開這十字架的雙手，擁抱著萬物，也請你用你仁愛的手保護我，赦免我的罪，阿門 ”她的侍女為她卸妝，先摘下頸項上的項鏈，然後脫下黑色的鬥篷，然後是金絲絨的外衣，大紅色的襯裙赫然映入大家的眼睛。瑪麗擁抱了這位陪伴她一生的四瑪麗之一，做最後的訣別，她請她不要哭泣，然後瑪麗跪在墊子上，把頭擱在木砧上，雙手抱住木砧，好像擁抱著久別的戀人。就這樣，自始至終，瑪麗沒有顯示出一絲一毫的恐懼。
刀起頭落，一切都結束了，所有愛她的恨她的，想要她死，想要她活的人都閉嘴了，世界突然變得如此安靜。不知從那一個角落，不知是誰，突然冒出一句，女王萬歲。白發蒼蒼的什魯斯伯裏伯爵老淚縱橫。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