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有話說》這個節目到今年年底就結束了,以後要想聽他說話就不那麽容易了。這兩年來每天聽他說話,每天聽他胡侃神吹幾乎都成了我生活的一個部分,一下子停了,沒有了,還真不習慣。作為一個觀眾的我,李敖也許都想不到,對他竟產生了那種對家人的感情。知道他有時很討厭,知道他有時很不講理,很任性,很固執,很小心眼兒,很不識時務,但就是喜歡他。既然喜歡他就優點缺點一起全盤接收,甚至連他那好色的毛病都一並喜歡。
有時候自己都覺得納悶兒,憑什麽喜歡他?而且這還是一種很平常的很世俗的,像喜歡一位老朋友,喜歡自己家人的那種喜歡。可能會令李敖先生很失望的是這裏沒有崇拜,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樣把他當成一位大師。據說他喜歡別人稱呼他“大師”,可我卻喜歡就叫他李敖,他的名字本身就比任何尊稱都響亮。我喜歡李敖並不是因為他是孤膽英雄,敢於單槍匹馬地與蔣介石鬥,為他相信的真理敢於坐牢,也不是因為他特立獨行,桀驁不馴,更不是因為他奇情俗情混雜的還算浪漫的小說編得好,我喜歡他欣賞他應該是從自己總結的人生哲學開始的。
他說: 在生活上,他是應世,應對世界,爭取生存空間;
在理智上,是經世,經世致用的,實際的,落實的,不空喊口號的
在懷抱上,是救世,濟世的,民胞物語的大懷抱;
在感情上,是憤世,愛憎分明的,追究是非的;
在技巧上,是玩世,玩世不恭,惡作劇式的;
他說他永遠都不會避世,厭世。
這是何等完美的人生態度!既讓自己和家人過的好又能秉力幫助別人;既能堅持自己的自由理想,又能緊緊抓牢現實利益;既能自由揮灑自己的愛恨情仇,出了氣,罵了人,泄了憤,又不至於惹來滅頂之災,就算真有了什麽麻煩,災難,他亦然笑容麵對,生死無懼,嘻嘻哈哈,把別人氣死,自己卻樂在其中。試問,當今世界誰人能真正做到?
李敖一輩子沒有為別人工作過,沒有拿過工資,除了這一次當選立法委員。可他不但一生業績累累,還憑借他精明的頭腦,強盛的經營掙錢的能力,為他自己積累了一定的財富,雖然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錢,但首先至少他有足夠的錢讓他自己和家人享受高水準高品位的生活,至少他有足夠的錢獲得人格上的自由,讓他不用看誰的臉色,服從誰的意誌,有足夠的錢可以讓他一擲千金幫助他想幫助的人,比如讚助做過慰安婦的台灣老媼,比如讚助高金素梅去日本抗議去聯合國遊說;做他想做的事,比如競選總統,競選市長;他至少有足夠的錢收藏他摯愛精通的文物古董,令多少收藏家豔羨。
我喜歡他還因為他沒有齷齪的陰暗心理,雖然他有時也會玩點小陰謀;他沒有猥瑣之氣,雖然他公然聲稱好色喜歡裸體女人;他不粗俗,雖然經常口出流話;他不自以為是,雖然他每每得意洋洋自賣自誇;他不魯莽,雖然他竟敢在國會上放瓦斯;他並不好鬥,雖然他四處出擊攻擊別人;他並非狂人,雖然他不斷地作出驚人之舉,令人不解。他有私心但不貪婪,他有時與人斤斤計較不依不饒(比如與胡因夢),但在大事上收放自如;他熟讀史書,滿腹經綸,自稱是繼承了中國最傳統的中國文化,其實從本質上來講,他血液裏流淌更多的是西方的人生哲理和自由民主意識。從小人格上來講,我相信他不是一個隨和好相處的人,若經常往來,說不準還會翻臉成仇,但從大人格上來講,他有自己至高無上的理念和追求,並且不屈服來自任何方麵的壓力,而且常常是明知不可而為之。利益輸贏都不應該是評價李敖的關鍵,他是要讓台灣人大陸人都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民主,怎樣做怎樣表現才是一個民主國家合格的公民。他是那個要在一片YES的世界裏,站起來大聲說NO的人,雖然有時他並不一定真地認為是NO。
政治家們不屑於他為伍,文人騷客心懷叵測的與他保持距離,哪怕就是商人也怕與他有任何瓜葛。事實上他是被中國人的社交圈排斥在外的人。他不屬於任何團體,任何黨派,任何組織,他隻屬於他自己。因為,正如古人雲,誌不同不可同謀,他與任何人的誌都不同何以同謀!在所有當權者和所謂權威人士的眼裏,尤其在台灣,李敖像是梗塞於喉的魚刺,吐不出咽不下,一方麵瞧他不起,因為他沒有背景沒有權勢,一方麵又不能小看不敢得罪,因為他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不畏權勢。為了他自己的一個真理,他可以六親不認,誰也別想拿他當自己人,他跟誰也都不是自己人,他就是他自己。然而,他也沒有真正的敵人,因為他實際上對誰也沒有真正的威脅。雖然他喜歡惡搞,標新立異,弄得別人下不了台,其實他同時又是一個非常善解人意,善良的人,像中世紀的騎士,點到為止,並不置人於死地。
無論怎樣我都不能說李敖不是一個強者,但有時也深深地為他擔憂。在中國這樣一個連小孩都懂得要低調,要內斂的社會,李敖長期把自己放在風口浪尖,隻要他的內心世界有一點點地裂隙,意誌有一點點的薄弱,智力有一點點疏忽他就會被中國各種各樣的勢力活吞了,他或許便不再是一個嘻嘻哈哈的騎士,而是慘兮兮的孔乙己。去年當知道他決定去大陸進行神州文化之旅,很為他捏了一把汗,李敖在台灣的德行拿到大陸去,定會叫他脫三層皮,台灣人畢竟厚道得多。如果可以我甚至都想勸其放棄。但是李敖的表現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一改桀驁不馴的風格,他那麽的富有人情味兒,那麽的寬容大度。在整個訪問期間,場場演講,處處采訪都表現出他的涵養他的幽默他的機智他的才華他的淵博他的周到他的攻守適度他的彬彬有禮。他在大陸的表現和在台灣的舉止大相徑庭,這讓我對他又一次的刮目相看,他的機智他的氣度他的對應世界的能力不是我能企圖了解的。但至少我知道了,今天他有精力有心情就在立法院鬧上一把,明天在竟選中玩上一回,等到後天一旦覺得累了,他便躲到他陽明山上的書房裏,再把他自己關一回,雲遊書海,著書立傳,然後又是翻開精彩的一頁。這樣的人必定是永不言敗。
李敖引用愛因斯坦評價甘地的一句話來調侃自己:“在未來的時代,可能極少會有人相信這樣一個血肉之軀曾經在地球上匆匆走過。”李敖不是政治家,也不可能像甘地那樣以自己苦行僧般的人格力量帶領他的人民實現他的政治理念,但李敖以他現在七十歲生命的證明,他必將在台灣在大陸在全球華人的心中留下深深的重重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