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我的公公婆婆,其實他們都去世了,但每次想起來,還是讓我淚流滿麵。
我和老公都是留學生,在悉尼認識的,還是通過文學城的交友網站。見麵第二周,老公就向我求婚了,頗有點一見鍾情的意思,一個月後我們就在悉尼宣誓結婚。結婚前,老公和我說,我爸爸媽媽是很好相處的,你不用怕。我那個時候也沒想太多,都在上學,以後總是打算要留在悉尼的,又未必和公婆住一起,難不難相處都是很遠的事情了。
結婚前他爸爸媽媽還給我們寫過很多信,鼓勵我們好好生活啦,還說很多祝福的話,看了讓人心裏很溫暖。他們都是六十多的人了,沒那麽新潮也不會用電腦,每次打電話回家總怕我們多花錢,催我們長話短說,其實我心裏知道他們是很想和我們多說一點的。老公很懶,每次收到家信都用最大的字體胡亂塗上幾句平安的話就敷衍過去。結婚後回信的任務就由我來完成了,好在我自己的父母從來都不給我寫信,我也樂得盡一點孝道。
公公婆婆是很能善解人意且體諒人的。結婚第二天早上,老公催著我這新媳婦打電話回家叫爸媽,可我對著電話怎麽也叫不出口,當時的情景還真尷尬。公婆都嗬嗬地笑,連說沒有關係。過了半年,春節給他們打電話,才叫出了口,記得當時他們可開心了。後來老公和我說他們高興了好幾天。
我們的留學生活過的很快,中間又打工又學習挺辛苦的,轉眼一年多過去也快畢業了。我和公公婆婆都還沒有見過麵,老公總安慰我說,沒關係,等我們身份批下來就回去。我們的畢業典禮時可以允許父母參加的,而且簽證也比較好批準。當時老公和我說他父母以前來過悉尼的,這次要不就換我父母來?我也很樂意地同意了。
我父母的簽證很順利的辦下來了。他們來以前公公還特地給我寫了一封信計劃他們的行程,其中還安排了兩親家見麵的時間(他們也從沒見過麵)。可是臨出發前,公公那邊卻通知說見麵取消,原因是老公九十多的外婆最近身體不好。我們也沒多想,亦沒多問。我們那時候已經結束了學習,移民申請也遞交了。公公婆婆還特的給我們寄了10000澳元說是供我們申請的各種開銷,也提到我父母要來讓我們不要太節省,帶他們出去好好玩玩。
爸爸媽媽來了悉尼,我們帶他們四處遊玩,很是開心。過了一個多月,還安排一家人參加了黃金海岸旅遊團。出發前,老公給家裏打電話,沒有人接,他很奇怪地對我說,上周我打電話也沒人接,是不是去哪裏旅遊了?聯想到一個多月前媽媽偶爾提到爸爸去南京做檢查,當時老公一直追問,她也不肯多說,隻說沒有問題。老公也就半信半疑。這次這樣他就有點擔心,打電話問親戚,都說不知道。第二天要出去玩,他也就自我安慰說,可能他們也去那裏玩了,等回來再打電話。
黃金海岸很美麗,緊密的行程安排也讓我們暫時忘記了煩惱,五天很塊就過去了。回到悉尼已經很晚了,洗完澡我們也就早早的進入夢鄉。可是,半夜裏刺耳的電話鈴聲把我們吵醒了,我迷迷糊糊的接起電話,原來是香港的大哥,旁邊還有婆婆的聲音。我有點奇怪,大哥什麽時候回家去了?而且聽起來還很嚴肅?
老公拿過電話,說了沒幾句聲音就變急了,爸爸怎麽啦怎麽啦?他一個勁地催問,那邊看來也很著急,好像一直在和他解釋什麽。聽到後麵老公的聲音都哽咽了,我一把搶過電話,原來是公公得了肝癌,已經確診晚期,當天早上做過肝移植手術,現在已經昏迷8個小時了,正在重症病房。我連和家裏說我們馬上安排回去,婆婆說你們不要回來,這是爸爸的意思,所以沒有一直告訴你們。其實爸爸在半年前就已經覺得不舒服了,前兩個月查出來的,爸爸一直很有信心做這次手術,所以他不讓我告訴你們,說要等他身體好了,再去悉尼給你們一個驚喜。而且爸爸說你們現在正是關鍵時候,萬一回來怕你們的申請不成功,他也都和親戚朋友講好不要告訴你們。聽到後麵我已經泣不成聲,反而是婆婆一直在安慰我,她說,你們不要傷心,爸爸上手術台前都一直很樂觀的,他知道你們很孝順,所以你們一定要聽話,不要回來…….
第二天清早,我們去了CHINATOWN,一來幫老公買立刻回去的機票(老公和婆婆都不讓我一起回去,說我父母在這裏他們也不會英文,我一走有點什麽事情他們該怎麽辦?),另外也想和我們的簽證官聯係.費了好大力氣,我們查到了簽證官的電話.在悉尼的申請過PR的朋友都知道,一般你是沒有簽證官直線電話的,他們怕你沒事就去騷擾.給你的開檔信隻有那個1300****的查詢電話,我申請那會好像還是03-83*****.象我們這樣特殊的要求突然回國的情況,普通的谘詢員是幫不了什麽忙的,一定要簽證官親口同意才可以.
那個叫TRACEY的簽證官很爽快的同意了.機票也買到了第二天的,隻是因為是聖誕期間,隻剩下了商務艙.那一整天,老公都一直眼睛紅紅的,魂不守舍的樣子,所有的事情全部是我辦理的.坐在回家的火車上,老公說,今天真是辛苦你啦,如果沒你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
第二天把老公送上了飛機,他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出了機場,我準備打車回家,那一天我也失魂落魄的,連手機也忘記拿,隻想趕著回去在老公上飛機前打個電話給他。可在等候TAXI的地方,司機們都不願意載我,可能他們看見我沒有行李,估計就住附近。其實我家離機場很近,打車就10澳元,哪一個司機也不願意排了那麽久隊最後才掙著點錢。我又急又氣心裏又慌亂,當時眼淚就下來了。一個在TAXI維持治安的機場保安見了,連幫我攔住一輛車,和那個司機說,你先帶這位小姐回家,待會你回來可以不用排隊了。
上了TAXI,我連對著那司機說SORRY,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要那麽說,心裏挺亂的。回家後還好老公沒上飛機,他說商務艙就是好,候機室裏還有酒隨便喝,我還沒坐過那麽好的呢。聽老公情緒好一點了,我也放心了,又趕緊給婆婆那邊打電話通知他們老公到達的時間。婆婆在電話裏還很急,一再問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的,有沒有關係。我告訴她簽證官同意了。
老公走的那幾天,好象我的心也跟著他去了江蘇。我和他天天有電話聯係,每次打電話,他不是在醫院交錢就是在和醫生談話。公公那個時候一直住在重症病房,無菌的,每天要花一萬多,好在公公單位可以報銷一點,香港的大哥事業成功,經濟上也支持很多,否則這個事情攤在我們兩個窮學生身上,真是哭天喊地也沒有用。公公在老公到家後的兩天就醒了,隻是說不出話,一直很虛弱,不過即使是這樣我們已經很滿足了。婆婆也破例願意和我講電話了,前兩天老公剛回去的時候婆婆都不和我講電話了,說是她情緒不好怕在電話裏哭出來讓我心裏也不好過。電話裏能聽出來她舒緩了很多,還和我說醫生說了,如果按照這樣下去,隻要是新移植的肝沒有什麽排斥反應,預後存活期至少也好幾年呢。她說爸爸的身體雖然弱一點,但是意誌力還是很強的,他一直放心不下你們,所以才讓我這樣安排的,他不想讓他的事情影響到你們,你們也不要怪他。
婆婆說爸爸一直很掛念你們,上次給們寫最後一封信的時候,其實他的身體已經很弱了,一封信他寫了三四天才寫完,每天精神好的時候就寫一小段。後來不能給你們寫了,又怕你們懷疑,就讓我給你們寫了一封。難怪後來收到婆婆的信時,老公還說,我媽很懶的從來也不寫信,這次居然給你寫,可見她多喜歡你。沒想到是另有隱情。那10000澳元也是公公催著婆婆辦理的,本來是沒有那麽早寄,但是我們在澳洲的所有地址帳號隻有公公最清楚,他說如果我去醫院了,誰來做這件事情啊?那一天,他讓婆婆陪他去了中國銀行,寄完錢的第二天他就住進了醫院。
老公家並不是多富裕的,退休前公公是個大學教授而婆婆是做綠化環保工作的(大學學的是植物)。他們的退休工資每個月加起來也就4000,但每次電話裏他們總說我們的錢多的用不完,要不要給你們寄點?口氣仿佛他們快趕上百萬富翁拉。後來當我去他們家時,發現他們其實很節約的,微波爐還用的是大哥當時在英國留學時用外匯券在香港買的超大的機器,早已經不時髦了。家裏的爐具水壺也能看出來是用了很久的東西。婆婆後來還把櫃子裏的一套化妝品送給我,說這是大哥以前送我的,我看著很好,老太婆用可惜了,就沒舍得。你年輕,拿去吧。我一看,是套CD,香水放久了,都成茶色了。
老公是家裏小兒子,父母都特別疼他,相比18歲就去上海讀書後來留學英國現在香港工作的大哥,家裏更放心不下的倒還是這個小兒子。婆婆和我說,你也不要太傷心了,雖然這次你不能回來見爸爸,以後還有機會的麽,我們等你爸爸身體好了就去澳洲看你們。哦,也不是最近,要等你們生活穩定了,有正式工作以後,我們去給你們帶小孩,不給你們添麻煩。爸爸說了,我們家有你這個媳婦,我們都很開心很高興,雖然沒有見到過你,我們很喜歡你。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好消息,醫生說各項指標都在好轉,雖然新的肝看起來還沒有發揮作用,但是至少沒有排斥的現象。老公的聲音在電話裏也輕鬆了很多,說再過幾天爸爸好點我就回來,畢竟我們向移民官隻請了兩周的假。那一天,大家的心情都特別好,記得我還和老公說帶媽媽他們出去吃吃飯吧,老跟著吃醫院招待所的飯,還要照顧爸爸,心情一直又不好,媽媽也挺不容易的。他語氣很歡快的說,是啊,今天大哥也在,晚上我們去金陵飯店搓一頓,慶祝爸爸好點了。晚上我在悉尼這裏的父母聽說了也很高興,連說那就好了,我們回去就去看他。我也對自己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第二天我放心地去打工了,還告訴了工友們這個好消息,大家都替我高興。中午回家,我開心的又給老公打電話,想多聽點更好的進展。沒想到傳來的卻是厄耗,公公前一天晚上已經去世了,死於器官衰竭和大麵積出血,連搶救都沒來得及。老公低沉的說,我要晚點回來,等料理完這些事情。
後來我們才從多方聽說其實象這樣的肝髒移植手術放在一個身體長期虛弱六十歲的老年人身上是很危險的。對於這一點,我們也問過婆婆為什麽這樣大手術爸爸執意要做你和他卻一直都瞞著我們,難道不知道其中是有危險的嗎?婆婆說,危險當然是知道的,但是爸爸一直不去考慮這一點。他說我這個身體也拖累我這麽多年了,讓孩子們也很為我操心,這次我有信心要把這件事情解決掉。孩子們都很孝順,都說接我去玩,我這個身體去到哪裏不是都給他們添麻煩嘛。所以他決定要做這個手術,而且還說不告訴你們,不讓你們擔心。
在預定時間的兩周,老公回來了。他說婆婆不讓他在家裏多呆,說一切還有親戚朋友呢。還是同一個理由,不要耽誤我們的申請。婆婆說,你們不要擔心我,爸爸雖然去了,但是我會好好的活著,我還要看著你們的申請批下來好告訴他呢。
三周後我們的申請批下來了。那是2004年1月12日,等那一天我們等了五個月,實在是太久太久了。我們同班有運氣特別好的三個人,申請一周就批了。我不羨慕他們,也不怪罪上天,也不埋怨我們的簽證官審理太慢,畢竟她有她的工作方式。不過,心裏畢竟還是很遺憾的,如果就早那麽一個月,至少可以在公公去世前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呀……
那天一早,我打電話告訴了遠在中國的婆婆,她連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告訴你爸爸去。後來我收拾她的遺物時,看到她的日記裏寫道:“我跑進學建的房間,大聲說,學建,孩子們拿到綠卡了,你高興嗎?下次我們還一起去悉尼!”
直到今天,每每想起這句話,心裏還一陣陣難過。爸爸媽媽,當年答應過你們要接你們過來,還要在院子裏開一小塊地讓你們種菜。現在我們也有自己的房子了,院子雖然很小,我也種了西紅柿,結了一個小小的果,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看見?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對於離家很久的人來說,父母有什麽事情,而自己不在身邊,真是在內心深處的一種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