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很美好,但是在日本的生活不如想象的美好。五嫂剛到的時候,一切都新奇,尤其是幹淨美麗得不似凡塵的城區,禮儀規矩得不似凡人的小城老幼男女。當新鮮感掉落塵埃後,雖然清新空氣精致園林仍然提神醒腦,但更提醒她這是異國他鄉。孤獨,成了她每天不請自來的常客。
受訓的人來自好幾個不同的國家,可惜語言不通,勉強交流的話,可以用微笑點頭鞠躬外加幾句生硬日語或英語進行,那情景讓人特別羨慕幼兒園不會說話但一樣玩的高興的孩子們,成人愚蠢到沒有什麽想象力去交流。五嫂悲憤地發現自己的英語日語都不靈光。
負責管理培訓協調的是個日方中級管理人員,叫武田,五嫂注意到他,是因為他讓她想到中國古訓:站如鬆坐如鍾。不是如鬆般高大,而是如鬆般直溜,不見一絲傾斜。如果不是領口或者紐扣有點細微差別,五嫂以為他每天都穿同一套衣服,深藍色西裝合身挺闊,襯衣雪白耀眼,深色領帶一絲不苟,從來沒有中國男人西裝的鬆垮褶皺,也沒美國男人領帶的鬆動歪斜。武田對培訓的每個細節安排的井井有條,好像上過固定程序的。
武田很敬業,對受訓的幾個人耐心得無微不至,五嫂目光經常遭遇他的若有所思的眼神,但沒覺得特別,別人的眼神很容易在她臉上聚焦,雖然有時候五嫂也想入非非,不過他的樣子沒有太多飯太稀的空間。
受訓的滋味不好受,五嫂大學的日文底子,能從大腦裏調動出來,而且還能顯示功能的,實在有限,有限得就跟已經空了的油瓶子,看起來透著油汪汪,但咣壋半天才逛蕩出幾滴,還不夠潤鍋底的,所以聽起專業來,吃奶的力氣使出來了也沒有多大成效。鴨子聽雷的感覺大概不過如此,每天被烤泥奇娃震得耳朵直嗡嗡,被震之後大腦卻是更鈍了,不知所以。
寂寞孤獨,加上著急上火,水土不服,五嫂嘴上的小燎泡此滅彼起。五嫂眼瞧著鏡子裏的自己一天天蔫巴下去,悲痛得心碎,她最幽怨的,是偷偷摸摸襲擊眼角的皺紋,怎麽就不能潛伏到大腦上幫幫忙,救救急,非要爬到俊俏的臉上來作孽?
光是怨天尤人不但不去皺,而且也不能當單詞用。五嫂忍住悲痛,開始想辦法訪皺,當然不能隻是敗家化妝品。她天天翻各種報紙,找華人社區宗教信息,她想和華人交流,如果可能,找到人幫她對付眼麼前的鳥語。
蒼天不負有心人,她悲喜交加地發現了一個小範圍的同鄉聯誼會。如同窮苦人見到了大救星,她興奮得如同明天就會翻身得解放。同鄉會實際是個宗教圈子,二十多個家庭,不定期地聚會,定期地說教,每每至少總會有十幾個人參加,孤獨無助的五嫂終於魚兒入海了,那裏的人們熱情和善,
在那裏,她認識了雨馨,甜美熱情的女子,五嫂慶幸異國他鄉能夠有這樣一個投緣的朋友,而且竟然來自遙遠的台灣。兩年前,因為一段五年戀情的無疾而終,心灰意冷的雨馨選擇了遠離家園,接手原來由哥哥管理的生意。雨馨日語一般,但是足夠用來打理家族在這個城市的交易,不過兩個孤獨的情投意合的女人一起,用外語交流的可能性,與不用母語八卦聊天的可能性一樣微乎其微。五嫂喜歡聽雨馨柔柔地用國語描繪她曾經的愛情,為雨馨歎息,也偷偷地為自己。她也經常跟雨馨談論一本正經一絲不苟的武田,雨馨取笑她,警告她不要去愛國外遇見的第一個男人。五嫂沒有把雨馨的話放在心上,她覺得自己做日本媳婦的可行性相當縹緲。
武田邀請五嫂的時候,中規中矩,鞠躬行禮點頭哈腰,一樣都沒少,五嫂也搗蒜一般照葫蘆畫瓢,但是覺得毫無日本女子的優雅,雖然五嫂經常和雨馨演習,可那典雅大方,不是誰哈腰都能哈出來的。更可氣的是,她每次回應“咳”,就有《地雷戰》《地道戰》裏的鬼子腔調,一點都沒有日本女孩的燕語鶯聲。
五嫂不能應付很多交流,這沒難倒武田,周到體貼地帶了紙和筆,漢字,還靈。可是五嫂很辛苦,寫字辛苦,鞠躬辛苦,看武田釘是釘卯是卯地摸樣也辛苦,不知道武田是否也同樣辛苦。
總之,中日雙方約會在友好、平等、緊張的氣氛中進行,賓主雙方進行了艱難但誠摯的交談,約會結束後,賓主熱烈握手並鞠躬道別……這次約會標誌著一個雙方交流的裏程碑:人品才華及相貌都不當飯吃不當酒喝,沒有語言,約會是悲慘的,談話是令人遺憾的,過程是艱苦卓絕的!
自此,五嫂更斷了打入日方內部、甚至嚐試約會任何日男的心思。幸好,她沒有去愛。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剩餘的愛了?沒有男人的日子,是不是也可以很快活?一個人不是更自在逍遙?
仍然和雨馨聊天,聊五哥,有時候把義哥的行為按到五哥身上。這很讓雨馨很迷惑,一個如此十全十美的男人怎麽會被五嫂放生了。五嫂提到孩子的時候,雨馨更不解,一個母親有心腸放棄唯一的女兒。五嫂試圖解釋,但是她的心思越解釋越混亂,五嫂結論是不生活在大陸,雨馨不懂。兩個地界不一樣,兩個人從小就被教育說不一樣。
五嫂曾經問雨馨:我們很小時候老師都說,台灣人民水深火熱,小朋友苦大仇深,隻能吃香蕉皮……
雨馨先瞪大眼睛,然後笑得前仰後合:這樣的嗎?我的學校說大陸的小朋友隻有香蕉皮吃……
五嫂也笑:幸好,不久瓊瑤阿姨就把苦海裏的小朋友都送去戀愛了,台北成了最浪漫愛情的發源地,我曾經夢見去了台北,午夜12點前見到了白馬王子……
兩個女人是那麽天差地別,卻又不話不說。隻要沒有特別的事情,幾乎每個周末,五嫂都在雨馨那裏度過,孤獨的生活不那麽寂寞,日子似乎不那麽遙遙無期了。
臨近中秋節的時候,雨馨突然生病了,流感,高燒,原來定好回台灣和家人團聚過節的計劃隻好改期。五嫂就住在雨馨那裏,為了有個照應。
第三天晚上,五嫂照顧昏昏沉沉的雨馨喝了粥,吃了藥,雨馨重又昏睡過去,五嫂自己也覺得不很舒服,正輾轉反側的時候,猛然有人按門鈴,然後是門鎖唏唏嗦嗦的聲音,五嫂嚇得一身白毛汗,一躍而起,撲到雨馨的床上,奮力狂搖雨馨。雨馨迷迷糊糊勉強把眼開了一條縫,正好看見已經開門進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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