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上下查看了一遍之後,趁濤睡者,按醫生的叮囑,給他沒知覺的半邊身子作了作按摩,醒著的話就讓別人做吧,我會感覺不自在。按摩蠻累人,四十多分鍾,氣籲籲汗津津的,手指酸麻。
停下來,想,在哪裏度過黎明前的幾小時呢?剛子怎麽熬的,黑咕隆咚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 我總之是不會像鄰床大姐貼邊搭著她丈夫。
回到走廊,使勁甩著手。剛子湊過來:“貴手需要服務嗎?我給你也摁巴摁巴?”
“去你的,沒正經的,煩著呢這和!”
“又哪根筋不對了?都跟你這麽較真兒,這病人家屬還都沒活路兒了?”
“我哪門子家屬我?”為什麽非觸人的軟肋我的痛處,我突然急赤白臉,聲調變了聲音也高起來。
“得得得,成,不是咱就不是,那麽大火氣,可不敢高聲兒的這合,氣兒足了咱外頭撒去!”
後半夜算涼爽,知了的叫聲靜寂中聽著特別嘹亮。剛子把那當枕頭的衣服攤開放在白天坐的台階上:“就跟這坐吧,別去長椅那邊了,保不齊喂蚊子。現在你可著放高音兒吧,咱來嚇唬嚇唬知了螞蚱,省著它們幹嚎著寂寞,閑著也是閑著!”
我一聽憋不住笑。“哎對嘍,姑奶奶,這還像點兒,要不,敢情疼你還白疼了,我心裏憋屈著呢。”我心裏咯噔一下,說者無心麽?但願是。夜深人靜,我不能坐在這,和剛子一個人。剛子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他沒坐,就站著,我悶坐了一會兒說:“剛子,咱回吧,我怕蚊子。”
“哼,你怕的蚊子個頭忒大了點”剛子嘟囔著,“還不都是你說了算,我那點小算盤且等著得逞呢,你防我比防賊的精氣神兒都足!”他好像不隻是玩笑。
雖然剛子的心情有點灰,但也沒怎麽走了往常的腔調。走廊是亮的,我覺得心安。
天剛大亮,濤妹就來電話了,說話就到,剛子又來的精神:“老妹來了,是一堆兒去吃飯還是咱倆單挑?”我眼睛轉了轉,剛子趕緊說:“別轉,葫蘆裏這回沒藥,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私心也都下崗找食兒吃了,咱就吃飯!”剛子一定是看透了我,也許他早看準看透了,那麽個人精,女人堆裏摸爬滾打的,我這點撒不得謊的心思,於剛子根本算不上小菜兒。他在逼我,讓我無處可藏。我有點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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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早回家了,因為臉脖子和手臂說不出地癢,我知道要壞事,頭天中午走得心急火燎沒有防備,大太陽底下,淚水擦了流,流了擦,臉被浸了一遍又一遍……,沒有防護,陽光過敏的毛病犯了。到家時已經可以看到脖子上開始密密麻麻紅紅的小疹子,到了晚上,臉和手也都布滿了,不同往常的是,這次滿臉竟然紅腫起來,鼻梁都快平了。
媽媽一再囑咐不要出門,醫院也不要去了:“合著我還得搭個閨女進去?”我答應了。傍晚,老爸老媽怕兒子難受上火又不會說,領著兒子出去散步了。
我躺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幸好,濤有妹妹照顧,我放心。放心,輪到我擔心麽?或者有一絲絲解脫,解脫我,解脫濤,也解脫在濤病榻前的我和別的女人。
濤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我曾熟悉的不能再熟,閉上眼睛,我能看到他從兒時到病前的每一種情緒、每一個心思,我懂得他特有的細微的表情,包括,他蠻橫暴虐時的扭曲神態……一夜之間,那個我曾熟悉的濤似乎蒸發了,那個曾經愛過我的人不在存在了,連傷害我的人都麵目全非了!他睡著的時候,我感覺平靜許多,因為他的模樣仍一如從前,但他醒著時,雖然懂得他嗚嚕出的含義,可他艱難發出的每個音節每個動作都刀剜一般攪著我的五髒六腑。看著濤,我的心止不住地抖,抖得揪在一起……
不隻我,連濤也不曉得應該如何在病患中麵對他辜負了的妻子吧,我給他洗漱尤其給他方便時,我感覺到他的遲疑、尷尬和無奈。
更加難言的是,與曾經的情敵同處,於我,於濤,都不輕鬆。
不必去給濤和我自己添更多困窘了。我們已經用折磨人最殘酷的方式驗證了生活的滑稽和殘忍。我也做不了聖人。能做的,靠錢來彌補吧。妹妹告訴了我實情,沒有人會在金錢上幫把手,真刀真槍,臨時的女人們選擇退縮。我拿出了我僅有的錢,委屈了母親,以後吧,如果我有一個不再悲慘的未來。
電話響了,剛子無論如何堅持弄了藥給我送來。我用毛巾捂著臉給剛子開門“喏,放這吧!”我指著門廳的鞋櫃。
“大熱的天兒,再不待見,也不招呼人喝口水?”
確實過份,人家並不欠我的。我有點不過意“進來吧,正好有冷飲呢,你湊合著。”
剛子邊徑直走過來要看我的臉,邊輕聲的仿佛自言自語“我想看看怎麽樣,嚴重不……我怎麽不記得你有這個過敏源呢?真 tm 混都不知道給擋擋。”略一沉吟,杠子停住了,突然換了副口氣“厄,別忙活了,說話兒就走,我就是來看你是不是裝病,痛塊兒給哥兒展覽一下!”哥?比我小呢!
“別,鰟頭魚了,見不得人,沒要緊的,躲幾天太陽就結了。”
“那不成,我屁顛顛兒地來送藥,要勘查病情才放心給藥!”說著就衝我的毛巾使勁。毛巾掉了,剛子愣了一下,笑容又倏地不見了。
“告兒你不看,嚇著了吧?”
“比我預料的,重多了……真沒大礙麽?”他一臉階級鬥爭。
“真的,我騙你幹嘛?”其實不算是真的,難受極了,又痛又癢,卻不敢碰,碰了反而更糟,腫得會更厲害。
他盯住我隻剩一條縫的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在審視我這次是否說謊。反正我的臉是紅腫的,不能表情,眼睛小的見不到眼仁兒,我不必小心怕他看穿。
“別說,”他旋即恢複了常態“合著還真有點鰟頭的意思!趕明兒要就是這麽醜,坐地兒沒人要了,咱自告奮勇舍身奉獻娶了家去算了,權當是互幫互聯解決疾苦捐獻愛心……”
“又貧!”
“沒貧,真格的!”他嘴角翹起來,似笑非笑。
剛子,我懂了,你從來沒有翻來覆去跟我開這樣超出範圍的玩笑,沒有超出朋友界限的舉止,我隻是不知道你這幾天怎麽了,為什麽選擇的這幾天,但是我懂了,你是想給我所有能給出的明示和暗示。
是我哪裏做錯了?是我對濤的幽怨距離?讓你覺得我的心不在有所屬?還是濤對我的決絕生分?讓你覺得他的心永遠離開了我?我的舉止,對濤或者對你,哪裏不合適,給了你希望?我的言語哪裏失了分寸,觸到了你的感覺?我的期期艾艾哭哭啼啼攪動了你的柔情?或者,你隻是同情可憐我?又或者,你感覺到,我此次離去,我的情感就不可能再屬於這個傷痛的城市,或者這片土地?是我做了什麽說了什麽誤導了你?什麽呢?心裏確確實實記錄了你這幾天說的差不多每一句話的,因為想記住,想帶著你的詼諧和陽光飄去異國他鄉,作為對自己過去的一個美好的紀念,開始我舉目無親的另一種生活……可是我不記得我說了很多,因為我承認沒有把握,對目前的自己……
恰好爸媽和兒子回來了,解了圍。剛子和他們聊了一會,說起濤,老媽哽哽咽咽,長籲短歎。摟著兒子,心回到現實,又開始揪起來。兒子的小手亂劃在我身上,很心醉,很心痛。
紅藍都太不容易保存了,稍不留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