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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水中的中國魚-讀融融的《吃一道美國風情菜》

(2008-07-22 10:14:15) 下一個

美國水中的中國魚

──讀融融的《吃一道美國風情菜》

肥貓

多維時報,2005年5月13日

人間四月天,在北半球已是春暖花開之時,網上早已貼滿了鮮花的圖片和關於春天的文字。而在南半球,卻正是秋天。

一年四季,最值得留戀的是秋。冬太嚴酷,春太嫵媚,夏太熱烈,隻有秋,濃淡相宜,脫盡俗氣。

秋天最適合於讀那種不沉重、不輕佻、亦莊亦諧、富有文化含量的書。

融融的新書《吃一道美國風情菜》就是一本適合於秋天裏讀的書。我讀這本書的主要興趣在於飯來張口而不在於學習烹調,所以無須象半文先生所說得那樣,“左手捧一冊《吃一道美國風情菜》,右手執一個湯勺。然後一隻眼睛往左看《吃一道美國風情菜》,一隻眼睛往右看熱氣翻騰的炒鍋。”我隻在晚飯後家人在客廳裏看電視時,獨自在房間裏讀它。窗外淅瀝的秋雨聲,更曾添了不少讀書的樂趣。

和作者未曾一麵,書裏有幾幅作者的生活照片,還有一段簡介,看後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融融,原上海某報社記者、編輯,1987年赴美留學,與美國人戀愛結婚。現任美國輕舟出版社主編。1997年開始文學創作,出版了兩部長篇小說和若幹短篇小說。《吃一道美國風情菜》是她的散文隨筆集。在書的扉頁上印著一段獻辭:“……讓我把這本書獻給他,一個不懂中文的美國人。”這個“他”,就是融融的美國丈夫。

融融的經曆有一定的代表性。八十年代後期,大批學子湧向北美、歐洲、日本和澳洲。在兩種社會文化衝突下,開始了艱苦的奮鬥經曆。其中一種“經曆”,便是與不同種族、不同文化的洋人的婚戀。於是“異國情愛”成了蔚為壯觀的“留學生文學”的一個重要題材。

“留學生文學”在半個多世紀前的新文化運動中也一度熱鬧過。例如鬱達夫的《沉淪》和郭沫若的《落葉》,都是表現當時留學生的異國戀情和性苦悶的。不過那時候的留學生,大都深受過傳統文化的熏陶而且以“富國強兵”為理想,這在鬱達夫的《沉淪》裏表現得尤其淋漓盡至。結尾處作者借主人公的口摧肝裂膽地呼喊:“祖國呀祖國!我的死是你害的!你快富起來!強起來吧!你還有許多兒女在那裏受苦呢!”

與老一輩的留學生不同的是,當代的留學生所感受到的壓迫或許更多來自本族而非異族,他們對故國及其文化的心理取向似乎是反叛多於認同。倘若有一種藥材能使自己脫胎換骨、全盤西化,他們中間許多人也許會不惜任何代價取而服之的。特別在一些女性作者的筆下,同族的男性成為她們嘲笑和憎恨的對象,異族的男性則被當成實現脫胎換骨夢想的藥材。以我居住的澳洲為例,九十年代初華文報刊上最具轟動效應的是悉尼女作家、原上海文匯報編輯施國英的一篇短文。該文語出驚人,說西方男人做愛,十個當中,八個精彩兩個馬馬虎虎,中國男人做愛,八個糟糕兩個馬馬虎虎。這個後來被稱為“二八論”的言論一出籠,立即引起軒然大波,餘波蕩漾了七、八年猶未平息。另一位也是旅居悉尼的女作家千波,看到報上連篇累牘的《我的洋老公》、《我的“藍眼睛”》、《我的……》,拍案而起,拋出一篇《誰沒有個洋丈夫?!》,意思很清楚,洋丈夫你有、她有我也有,何必一驚一咋的?這些偏激的筆墨,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對衝破思想禁區無疑起了一定的積極作用,但其膚淺和片麵性也是顯而易見的。從中我們看不到真正的西方文化的精髓,也看不到東西方文化的交流,我們看到的是東方向西方徹底的繳械和屈服,感受到的是一種長期被壓抑的反抗情緒的矯枉過正的宣泄。

然而,《吃一道美國風情菜》給人全然不同的感覺。融融從人類日常生活中最離不開的飲食入手,開拓了一個了解異國文化的全新的視野。作者沒有把兩種文化視若水火,而是如她自己所說的,在她內心對新土地產生感情的時候,她把家鄉一起背過來了。

全書共有31篇短文,各自成篇,也有連貫,連貫各篇的,便是中美文化的衝突和交融。

《吃一道美國風情菜──BBQ》一文把讀者帶進了一個帶有原始野性的燒烤夜餐。Barbecue,簡稱BBQ,即燒烤,“是男人的野外作業”,“以強壯的肌肉和骨胳為條件,在烈火熊熊的爐灶上,翻動以爿為單位的肉塊,……”,“在天與地之間,用火焰表示對女人的感情”,在原始野性的燃燒下,“我忍不住走過去,被他摟進懷裏”──作者深情地回憶說。

如果說BBQ是具有西方特色的野餐,那麽,清湯麵應該是典型的中國老百姓的家常便飯了。在《豪宴之後是“麵道”》裏,我們驚奇地知道作者的洋丈夫原來也愛吃中國的清湯麵,甚至要求每天給他煮一碗。作者這樣描述她先生吃麵的笨拙動作:

“他用中國的碗,中國的筷子和湯匙。桌子要低一些(茶幾),椅子要軟一些(沙發)。他坐直了身體,舉起一匙清湯,吹了吹嫋嫋的蒸汽,一飲而下。再舉一匙清湯,吹了吹,飲下。一匙接著一匙,直到把湯喝光。然後,一手握筷(他用左手),從碗裏挑起一小撮麵條,緩緩地往上抬,達齊眼高時,另一手用匙去接,握筷的手再降下來,等麵條都服帖舒適地聚在匙內,然後把湯匙移向嘴裏。這時,他放下筷子和湯匙,雙手平鋪在大腿上,細嚼慢咽。接著,重複一邊,一碗麵吃了個把小時。”

在這段描述的背後,我們也能看到作者一雙溫情的眼睛在關愛地注視著自己的先生。她不僅把丈夫當成男子漢,也當成孩子,真象是中國傳統家庭中一位賢良的妻子。

當然,兩種文化不可能沒有衝突。《餐桌上的中美戰役》妙趣橫生地講述了作者與她先生之間在餐桌上的“戰役”──“戰役”一詞的大詞小用體現了作者的幽默。文章寫得頗有戲劇性,可以改編成一幕小品。本來說好了如果“情人節”兩人出去吃了中國菜,“母親節”就得吃外國菜。可是到了母親節作者又說:“母親節是我的節日,你搞不搞得清?”女性的可愛又可氣的刁蠻和霸氣躍然紙上。對比之下,她的先生“很少發脾氣,不到忍無可忍,總是溫良恭儉讓,很有紳士風度。”“而我,”作者寫道,“恰恰在他發火的時候,心花怒放,越火越想和他逗著玩。”其實,她的先生興許就是為了讓她“心花怒放”才佯裝發火的。顯然這是一場雙贏的“戰役”。

《海鮮壓倒河鮮》提到作者的先生兒時“因為宗教的原因,每周五晚上要吃一次魚”。雖然文中沒有說明是什麽“宗教”,但這一信息透露了融融的夫家是一個有基督教背景的家庭。星期五吃魚是一個古老的基督教的傳統,因為耶穌基督在星期五被釘十字架,基督徒便將星期五定為齋戒日。齋戒日不可吃肉,但可用魚來替代。為什麽呢?因為當時肉被看成是奢華食品,你必須花錢購買或必須自己擁有飼養場,而魚則是任何哪怕是身無分文的人都可以在江河湖海裏捕捉到的,被看作是低賤的食物,吃魚也就有吃“憶苦飯”的意味。如今,新教的基督徒在星期五已經愛吃什麽吃什麽了,據說齋戒日的傳統在羅馬天主教還能看得到。融融的先生也未必始終堅守這一宗教習俗,但他無疑保持了宗教情懷。因此,融融書裏的許多篇章──例如《給自己一次感激的機會──美國的感恩節》和《洋農夫的泡鹹肉──ST.PATRICK'S DAY》──都充滿著宗教情懷,也就不令人感到意外了。有人斷言中國文化隻關係世俗道德,而沒有宗教的超越,這不對。宗教情懷正是不同文化之間相互溝通融合的基礎。

或許因為是新聞專業出身的緣故吧,融融寫文章十分注重信息量。這本書除了借“吃”談文化以外,也真的給出了各種做菜的具體配方。那些愛好在廚房裏添油加醋的朋友若把這本書當成菜譜來潛心學習,想必也會功夫大增的。

合上書。夜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心境象被秋水洗過一般澄澈。

突然想起融融在另一篇文章裏的一句自白,說她自己是“一條中國魚進入美國水,從衝突陌生到賓至如歸”。

仿佛聽到一陣微渺的聲音,那是魚和水的對話──

魚說:“你不是我,哪知道我的歡樂和苦惱?”

水說:“我知道你的歡樂和苦惱,因為你在我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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