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西雅圖酋長的讖語
作者:黃鶴峰
引 子
那綿綿歲月裏
對我們祖先揮灑慈悲之淚的天空
在我們看似永恒,但轉眼之間可以改變。
看它碧空如洗
瞬間可能盡成陰霾。
十九世紀五十年代,大規模的、與美洲土著人的戰爭基本結束,歐洲人向著北美西部全麵擴張。美國西北部也已住著不少的白人。美國政府向當時統領浦砄海灣六個部落的印第安酋長 ---- 西雅圖買地設州,並要求所有印第安人,像其他地方的部族一樣,搬到為他們劃出的保留區去居住。
我的人民問我
白人所要買的究竟是什麽?
那是我們難以理解的。
你們怎麽能夠買賣天空
土地的溫情和羚羊的奔馳?
如果清新的空氣和水麵的漣漪
並不屬於我們
我們如何賣給你們?
當野牛死盡
你們還能再把他們買回來嗎?
當然,西雅圖酋長深知,那“買”的意義:
複仇者已經向印第安人走來
無論他轉向何方
都會聽到殘酷的毀滅者堅定的腳步聲。
他也做好了準備,接受難逃的劫數
猶如受傷的母鹿聽到獵人漸近的足音。
高大威武的西雅圖,在當時華盛頓州的準州長史帝文斯,向匯聚而來的印第安人宣布,要買他們的土地後,站立起來,手指蒼天,用高亢的聲音,發表了一篇震耳發聵的悲壯演說:
叢林哪裏去了?砍完了!
老鷹哪裏去了?消失了!
看不見奔馳的野馬,向狩獵的日子說再見
那還叫生活嗎?不!
那是人生的結束,偷生的開始。
他闡述了人與人、人與地球、與天地萬物和諧相處的重要性。希望人們把自然界看作是神聖的,不要貪婪和為所欲為。他的話語如讖語一般,當時並沒有讓白人們引以為然。
四處掘金取寶的歐洲人,在“發現”廣袤富饒的美洲新大陸後,欣喜若狂: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裏,千年的參天大樹,遍地的野生動物,使他們眼裏閃出藍瑩瑩的光。所到之處,誰先插上旗幟,土地就屬於誰!他們濫砍亂捕,以為這裏的財富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甚至為了娛樂而去射殺動物。酋長告誡道:
如果獸類盡失,人類亦將寂寞而死
發生在獸類身上的,必將發生在人類身上
因為萬物都屬於同一呼吸。
白人若繼續汙染自己的床
有一夜將會在自己的穢物中窒息。
我的話,像天上的星辰永不墜落!
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當地球的環境終於惡化到了使人無法回避的地步,保護自然的呼聲喧囂塵上之時,重新聆聽縈繞於耳的西雅圖酋長的聲音,不禁令人汗顏,認識到了他在一百多年前,已經就有那樣的真知灼見。 在大自然的懲罰麵前,人們驚異地發現,曾被認為“未開化”民族的印第安人,他們的生活習慣和傳統文化、信仰、禁忌或行為,對自然生態的平衡,其實是極具智慧的。他們與大自然是魚與水的關係。所謂現代的環境生態理念,印第安人也早已在身體力行。沉寂了幾個世紀的印第安人,他們的價值和貢獻,重被世人所關注 ……
第一章
尼爾和卡第斯坐在崖頂的一塊巨石上,麵對著一望無際的太平洋。這裏是美國本土的西北角,再往北就是近在咫尺的加拿大溫哥華島,海灣的水域中間,是兩國的分界線。
在這個冬日的下午,他們望著細雨剛過,從黑雲奔走的間隙,太陽利劍一樣,向大海散射下萬道金黃色的光芒。他們長時間默默地聽著風過山林,浪擊礁石發出的老朋友般親切的聲音。呼呼的強勁鬆濤,伴著驚滔拍岸在空穀裏的回響,間或夾雜著海鷗尖細的叫聲和海豹粗重的嗓音,組成了一曲大自然雄渾壯闊的樂章。
尼爾在遇到重大事情時,喜歡坐在這個被稱做海角的地方,用心地傾聽。風給他以撫慰,浪使他的心寧靜。置身於這片曾養育過無數祖先的海天山林中,他的大腦好使的似有神助。
赤腳的我們
更能感覺到有情泥土的觸摸
因為這泥土富含著我們族人的生命。
晴朗,又沒有霧靄的日子,那裏還能看到遠處大洋中的一座小小的,不起眼的島嶼。那是尼爾心中的聖地!在那裏,他的生命在無意中,發生了一次重大的蛻變,被注入了一股神秘的力量。那一瞬間,似在火石電光的作用下,他成一個嶄新的自己。
卡第斯在華盛頓大學讀書,馬上就要拿到曆史係的碩士學位。是部落裏出資讓他去讀書的,他也將成為他們部落裏擁有最高學曆的人。
尼爾是部落裏有實權的首領,也是他的好朋友。這次,卡第斯帶回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他們部落爭取恢複捕鯨的請求被批準了!
這是被禁七十年後的第一次。他在得知這一消息後,覺得打電話回去有失莊重,馬上開車往回趕。從西雅圖市回奧林匹克半島的家,直接坐輪渡到半島北部,路途要短的多,也快些,不要往南邊繞個大圈子。那一天,在等輪渡時,他巴不得自己長一對大翅膀,好快一點飛到家,把這一特大喜訊告訴尼爾。
這是他們族裏的一樁大事,它將給了無生氣的部落注入一股生機。也將找回曾經輝煌過的祖先,殘存於他們血液之中的激情的記憶。而他在促成這件事中,無疑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他欣慰自己可以出這份力,為部族生存環境的徹底改善,為自己心有所係和報答尼爾的知遇之恩,他都應當為此竭盡全力。
“你的消息可靠嗎?不要讓我們又空歡喜一場。”尼爾還是有點不放心。
隻有卡第斯看的出來尼爾很興奮,因為尼爾的眼睛在閃閃發亮。他是個意誌堅定而內斂的人,平常他的喜怒哀樂從不溢於言表。這次是個例外,畢竟幾代人的夢想就要實現了。使人不得不產生亦夢亦幻的不真實感。這難道怪得了他嗎? 多少次了,他們一個又一個的希望,像彩霞一樣的美麗,但都轉瞬即逝。
“這次肯定沒問題!是金娜直接從一個議員那裏打聽到的。一個月之內,就會得到書麵通知。”
卡第斯充滿了自信,因為金娜是他的同學,又對印第安文化非常有興趣,為他們捕鯨議案的通過,出了不少的力。她是人類學係的學生,曾經寫過有關印第安部落活動的報道,並幾次通過卡第斯表示希望采訪尼爾。可尼爾覺得她不過是獵奇好玩,嘩眾取寵罷了。不是想要了解他,或根本不能夠真正了解他。他要保持自己的尊嚴,不能讓人隨便耍弄。
卡第斯擔心的是另外的問題:
“離開春隻有幾個月的時間做準備,你想夠了嗎?這可是你的第一次……”
尼爾有些激動地打斷了卡第斯:“在我的心裏,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我不信,先輩做到的,我們會做不到!”
尼爾把雙手指關節捏壓的“叭叭”作響,以此釋放積攢在體內、衝撞著他的過多的能量。像一個養精蓄銳後的將軍,隨時可以去衝鋒陷陣。
“我相信你!”
卡第斯從身邊摸起一塊小石頭,奮力擲向大海。這麽高的崖頂,幾乎看不見石頭激起的水花,就被海浪吞噬了。
卡第斯腦子好用,卻不象尼爾那麽剛毅壯實有力。幾年的讀書生涯,使他有了幾分溫室裏的白淨。特別是最近以來,他跟城裏人學,用發膠把黑黑的頭發梳的一絲不亂。這讓從小一起長大的尼爾看不入眼。今天,尼爾見到他,先是一愣,馬上伸手擂他一拳,接著在他的頭上捋了捋,罵道:
“像什麽呀你,假人似的。呸!”
卡第斯不好意思地“嗬嗬”幹笑了兩聲,用手理了理弄亂了的頭發。
他們不是同一類型的人,這不但不妨礙他們成為好朋友,粗線條的尼爾,恰恰需要聰明精細的卡第斯做他的軍師。他們之間互相理解,言語不多卻配合默契。
“金娜想知道什麽時候捕鯨,她好來這裏看捕鯨隊的英雄們,怎樣把那大鯨魚弄上岸。”
“明年捕鯨,要做好保密工作,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族裏也一樣,更別提外人了。事後,隨他們怎麽說。”
卡第斯知道尼爾做的決定有道理,他是怕節外生枝,捕鯨的事又要泡湯。什麽綠色環保組織,動物保護組織,海洋什麽組織,如果出來幹涉,很難說又會有什麽變故。
嗨!當歐洲人肆意濫捕的時候,怎麽就沒個組織出來製止?要知道歐洲人以謀利為目的,繼續用堅船火槍貪婪無度地捕鯨時,美洲的印第安人已被禁捕了幾十年。盡管他們用的隻是原始的獨木舟和長矛,每年捕有限的幾隻鯨魚,作為他們傳統的食糧。適當的捕獵,是自然生態平衡中的一個環節,而過度的行為,將導致物種的滅絕。
對我們來說
野獸是我們的兄弟
我們隻是為了生存才獵殺他們。
直到鯨魚要被捕盡了,人們才拋出法律,全球禁捕。世世代代居住在海邊的印第安瑪喀人,成了禁止捕鯨的直接受害者。他們以魚為主食,鯨魚身上的每一個部分都被他們充分利用,做到了物盡其用。
“但是,金娜也不能例外?”
“又是那個金娜!你是怎麽回事,看上她了嗎?可人家會看的上你嗎?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我們說好了的,讀完書,你可得給我回來!再說了,西西還在等著你呢!”尼爾的感覺敏銳,有點生氣地提醒著自己的朋友。
“我知道!你想到那兒去了。”
“你起誓,不告訴她!”
“好吧,我對太陽光起誓,我不告訴金娜捕鯨的日子。如果違背諾言,就讓我死在這裏!”
卡第斯並不是成心要背叛自己的朋友和戀人。他仰起頭,手指太陽,帶有幾分賭氣意味而發了毒誓。
“山海草木土石可都聽見了,它們都可以作證!神靈們是有威力的。”尼爾嚴肅地加重了語氣。
卡第斯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心慌亂地悸動著,隱隱地掠過一絲不安。繼而神智恍惚,他混沌中的某一點被觸動了,人也虛空了似的。
他想,自己真的有點愛上金娜了?他不確定。在都市裏,他老覺得混混噩噩的。那是城市裏的噪音和混濁的空氣造成的。他切身感到了:
白人城市沒有一個地方
安靜的可以讓人聽到
春葉的舒展
和昆蟲振翅的動人聲響。
隻有回到村裏,他才同從前一樣,大腦清晰管用。如果尼爾不提,他倒沒往那方麵想過。能肯定的是,他們現在是好朋友,他喜歡金娜,金娜對他也很有興趣。但他們才認識不久,感情會有多深?抑或僅僅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仔細想想,不知不覺中,金娜真在改變著自己:包括習慣於早上衝澡,用發膠等,都在迎合她的好惡。開頭還別扭了一陣,很快覺得自然了,還不時對著鏡子看一看,梳理一下頭發。
在家鄉,對一個人的看法和好感,與城裏人是不同的。村裏人互相知根知底的,評價一個人,主要看品質,外表是其次,過的去就行。如果哪一個男人,像女人那樣過於注重梳妝打扮,定招人恥笑,說他有病。
莫非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覺中,讓不該發生的一份感情迷了心竅?不管怎樣,看來真該懸崖勒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