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

係自己的生活原創作品
正文

飄動的經幡

(2007-11-26 01:21:18) 下一個
 西藏的神山、聖湖幾乎都有隨風飄揚的經幡。經幡一般都掛在山巔、路口、湖邊或屋頂上,是那種印有諸多經文並裁成長條的織物,以藍、白、紅、黃、綠五色連為一串,象征地、水、火、風、空五大要素。五彩的經幡“呼啦啦”地在風中飄揚,寄托了人們虔誠美好的祈禱。                     伊嬌每年夏季都要來到紮嘎湖邊,在湖邊呆半天。湖旁一堆刻著佛教經文或六字真言的大大小小石頭堆成的石堆藏語叫瑪尼堆。瑪尼堆上飄著的經幡,被風吹日曬變了色。風吹得經幡呼呼地,似乎在說話。                     記憶裏,伊嬌和楚生剛到藏北那年的九月,天氣已經冷了,草地泛黃。高原反應一個星期剛好些,楚生就帶著她搭了一輛東風車前往紮嘎湖。他們一路顛簸,楚生當時的心情特別好,不顧困乏與渾身的酸痛站在紮嘎湖邊。聖湖的天空飄浮著悠悠的白雲,遠眺白皚皚的雪峰在燦爛的陽光照射下,猶如聖潔的女神。山腳下湖藍水深,天水一色,映著對岸連綿的雪山和天上的朵朵白雲。湖邊一望無際的像綠色地毯的草地上,一群犛牛和羊群低著頭悠閑地吃著草。藍天、白雲、雪山、草原、牛羊融為一體,身處其中,身感天地浩蕩,宇宙造化之神奇,一切都是那麽祥和、潔淨。看著眼前的一切,從小在京城長大的楚生,興奮地撿起一塊刻著藏經的石頭放在瑪尼堆上,把帶來的白色、紅色經幡係上尼瑪堆的繩索,學著本地藏民一樣,嘴裏喊著“嗦……嗦……啦嗦”。                     風也是這樣吹的,當時楚生鄭重地說:“白色的經幡潔白,象征我們的愛情,永恒純潔;紅色的經幡是我們火熱的生命和事業……”                     那點點滴滴的往事,總讓她想起曾經看過的日本電影《遠山的呼喚》片尾男主人公被警察帶走時,女主人揮舞黃手帕的情景。                     人們常說每個人都有魂,魂丟在哪裏,哪裏就是他的歸宿。好像楚生也說過吧,她記不清了。                     想來楚生與西藏似乎有緣。上大學時,他對西藏的一切都感到神秘和向往。他的一曲《青藏高原》,唱得高亢、悠揚、動情,把很多女生都唱醉了。一米七左右,剪平頭,穿著白棉布襯衫、藍牛仔褲的楚生也把她的心抓住了。幾年了,一聽到這歌聲,她好像又回到上大學時夢幻般的日子。                     其實,她和楚生的心願相反,一直希望他們一起到東京,到北海道看真正的黃手帕。為了這,她把母親親手給父親繡的臘梅白手帕送給了楚生,手帕裏包有一對相聯的紅豆。                     後來楚生還是放棄留京工作,伊嬌也隻好隨楚生到了藏北草原。草原的夏季就像牛糞火一樣短促,隨著漫長而嚴寒的冬季來臨,他們感受到生活的艱辛和乏味。住在一個土坯房裏,房間漏風,把曾有好多人住過糊在牆上厚厚的發了黃的舊報紙吹得沙沙響。食堂饅頭是陳積多年的麵做的,黑黑的讓人難以下咽。後來,從不會做家務的伊嬌,學會了用舊報紙生牛糞火。有一天她用高壓鍋煮麵條,堵住了氣閥,鍋蓋爆飛到天花板上,當時都嚇得哭了。後來她學會了挑水、蒸饅頭……隨著日子的流逝,手也粗糙裂了很多口子,臉也因強烈紫外線照曬、風雪吹打,顯得暗紅而黝黑。楚生也變了個人似的,大大咧咧,拿著大瓷碗常常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吃飯,這些使伊嬌常感不快。                     剛到藏北的那些日子,她和楚生很忙,整天呆在辦公室忙著整理農牧區鄉郵基礎資料,要對全地區縣到鄉,鄉到村郵運班期、網點、人員等進行重新調整測算,然後做全地區鄉郵規劃,人手少,工作量相當大,常常是深夜才回家。日子就像查龍河水一樣流淌著。                     伊嬌常對楚生說:“這樣的日子還得過多久呀!”                     “慢慢會過去的,要做事哪能不吃點苦啊!”楚生應付著。                     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屋外寒風怒吼,天空陰沉沉地飄著雪花,楚生起來拖著睡在被窩裏的伊嬌到屋外堆雪人。雪人的眼睛、鼻子是用牛糞按上的。幾排白鐵皮頂的土坯屋被大雪覆蓋,隻聽到幾聲狗叫聲。伊嬌全然沒有興致,這使她想起童年在北京四合院堆雪人的情景,格外想家,淚水禁不住流了下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伊嬌的埋怨、冷漠,常使楚生自責而無奈。楚生後來整日呆在辦公室,回到家麵對伊嬌的冰冷和屋裏的沉悶,隻能勉為一笑。有時夜深回到屋裏,牛糞火爐鐵皮煙拐上放著烤焦的冷饅頭和冰涼的菜。日子無望而乏味地就這樣過著。                     一次楚生談起他們的往事,提到過去曾經在大學期間談到的文藝,於是涉及到中外名人,說起居裏夫人對事業的執著、對名利的淡然。談往事,自然談到他們的愛情,就是談境遇,似乎聽起來也是一種愛的傾訴。伊嬌先是耐心傾聽,隨之沉默。楚生說:“自己的專業在這裏有用武之地,單位領導也很器重,如果說當初來時,主要是因為對西藏風土人情感到神秘、好奇,現在則真正感到找到了想要的理想和事業。固然日子苦些,但有自己的追求,有一種使命感和價值感,更有一種從小沒有的磨練,對西藏有了真摯的感情……”楚生斷斷續續地說著。伊嬌沉默許久,輕輕地問:“你不覺得生活是現實的嗎?” 楚生怔了一下,語氣堅定地說:“功利主義永遠是時髦和現實的。”                     “人各有誌,但我要重新為自己活……”伊嬌昂起頭麵帶怨色鎮靜地說。                     那晚伊嬌一個人躺在漆黑的屋裏,聽到屋外風呼呼地夾帶雪花的怒吼聲,感到心冷,就點燃蠟燭,躺在床上把父母和同學的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屋外的風聲、房裏的清冷和無人傾訴的苦悶與心靈的寂寞,一陣陣從心裏湧出,心酸得淚流滿麵。她感到自己需要一種新的生活和人生的選擇。                     拿定主意後,新的希望在她麵前重新燃起,人也不再懶洋洋的。每天晚上在灰暗的燭光下她重新拿起書本……                     有時走在大街上,伊嬌看到白布質襯衫、牛仔褲的背影,總會使她想起白手帕,想起紮嘎湖邊飄動的經幡。人總是這樣,心裏愛著的人,總是走得迅疾,隻有真正離開了才知道悲歡甘苦,時光倒轉多好。年輕時桀驁與風霜褪盡後,心存眷戀,也知人生的無言了。                     她當時感到楚生不可理喻,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去那麽高的地方,去了為什麽還死心塌地地留戀。                     後來接到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後她還是毅然地走了。走時,楚生隨工作組下鄉了。她給楚生隻留下一張紙條說:“楚生,我走了,你有胃病,要按時吃飯……”                     其實,伊嬌知道,楚生是那麽愛她。有一次同事帶來兩個紅薯,楚生每天切兩片放在稀飯裏,都給她吃了,兩個紅薯吃了一個星期。                     每當想起這些,伊嬌就心酸,楚生啊楚生,你怎麽一直停留在我心裏,就像我在你心裏一樣啊!                     有時,一想到和楚生分別的那天,她內疚自責難受。楚生當時的痛楚,她理解了,可楚生再也聽不到她的道歉了。                     那天楚生剛下飛機,黃昏的城市一片喧囂,街上車水馬龍,華燈映照得街頭五光十色。在西直門立交橋不遠,他們上大學時常等車的公交車站,楚生穿著很久沒穿的白棉布襯衫、牛仔褲,臉被高原強烈的紫外線曬黑了。後來伊嬌說:“楚生,那個地方不適合你,你那麽有才華,考研留學才是你的生活,你回來吧,我們以後去看黃手帕……”當時她眼裏含著淚企盼著。                     楚生當時凝視著一年多沒見的伊嬌。秋風中伊嬌比在藏北時白淨多了,依然是那麽清雅而秀美,隻不過神色那麽漠然。深秋北京的風冷嗖嗖地吹在楚生身上。                     他說:“我留些錢給你吧,伊嬌。”                     “不必了。”                     “若生活有任何問題,寫信或打電話給我,讓我知道好嗎。”                     伊嬌知道這個電話她不會打的。                     公交車遠遠地來了,楚生突然緊緊地抱住伊嬌,流下了淚水。                     他說:“伊嬌,你知道嗎?你走後,我多麽痛苦,有時夜裏醒來看著你的照片,我淚流滿麵,心像刀絞似的。其實我心裏是多麽想和你去北海道看黃手帕呀!可我既然選擇了在藏北工作,我就要幹下去,至少目前還不能走,還有很多事要做,我總不能讓老局長失望吧!一想起我下鄉時那些牧民的生活,我一生中都忘不了……”                     公交車來後,伊嬌絕望地上了車。車動了,她看到楚生靜靜地站在秋風中的站台上。突然楚生從褲兜裏掏出手帕,伊嬌看到手帕飄動,淚水止不住,楚生身影模糊在車後,她的心突然一陣惶然:楚生,我還能見到你嗎?                     那種期望最終成為了絕望。楚生再也沒有回來。從北京返回的那年隆冬,楚生到西部四縣下鄉檢查郵運,隨郵車返回在公嘎山不遠的地方,突然遇到了特大暴風雪,因為雪大迷了路。在迷失方向汽油燃盡的情況下,他們把能燒的都燒了,最後車廂板也燒完了。後來他們在厚厚的積雪中挖了一個雪洞鑽進。雪洞裏暖和不了多少,但兩個人的身體越來越冷,腿腳也跟著麻木起來。楚生不忍心看著駕駛員先自己而去,強忍淚水脫下身上的黃色軍大衣給了駕駛員,讓他到道班報救急,自己留下來看守郵件。駕駛員走了一夜才被牧民救了。                     雪花鋪天蓋地一連下了幾天,天地昏暗,寒風怒吼,雪花飛舞,山野白茫茫一片。兩天後,在一個背風的山腳下雪堆裏人們找到了楚生。楚生上身穿著一件灰色的羽絨服,下身穿著黑色的皮褲,皮褲是伊嬌在北京買的。全身蜷曲凍僵了的楚生,臉色暗淡無光,手裏緊捏著伊嬌送的白手帕和紅豆,雙目看著旁邊雪地上一個刀刻著伊嬌名字的心圖案。他的身邊堆放著郵件和其它物品。雪把一切都埋幹淨了,隻剩下白茫茫的山野和風的呼嘯。  一年又一春,伊嬌依舊從千裏迢迢的北京,來到紮嘎湖邊係經幡。佇立在經幡邊,凝望著藍藍的天空,白雲遊離,伊嬌內心感歎不已。遠處虔誠的朝聖香客們,磕著長頭,一步一爬地向著神山靠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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