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美國不會像羅馬一樣衰落？

新加坡國父李光耀，上星期發表講話，預示二十一世紀，還是美國的實力領軍全球的世紀。因為美國能吸納全世界的人才。人類的精英，既然都聚美國，則美國在世界上的影響力不會衰退。
李光耀是跨越東西方文化的政治家，評析國際形勢一向準確。李光耀還是一位現實和理性的領袖，深受英國文化薰陶，對政治從來不感情用事，隻精算利益。七十年代，赤禍蔓延東亞，李光耀拒中防共，禁製華文教育，到了八十年代之後，李光耀多次訪問中國之後，判斷大陸揚棄了共產大鍋飯的經濟政策，走上自由市場的不歸路，遂又倡學華語，鼓吹儒家精神，但同時又與美國建立親密的軍事關係，讓新加坡成為美國海軍基地，把商貿糾紛的終審庭設在英國樞密院。撇除其國內家長製統治的爭議，李光耀的國際政治手腕，連戴卓爾夫人也推許有加，認為他深得保守黨政治的神髓，是「蘇彝士運河以東唯一的英國人」。
李光耀開腔評論美國的地位，比鄰近國家許多民族主義的三流時評家高超，傷害了第三世界一些狂熱民族主義人士的自尊，不幸在所難免。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英帝國解體，美國由邱吉爾手上接棒，以兩顆原子彈宣示了一個新霸權時代的來臨。比起英帝「日不落國」的疆界，美國在地球上沒有占領太多的外國領土。英國全盛時期，由維多利亞女皇統治全球四分之一陸地，美國在全球直接號令的領土隻有百分之六點五，在海外的屬地不到百分之一。英帝國全盛期管治的人口占人類五分之一，美國在海外隻管治百分之一的人口。
許多人以羅馬為例，預示美國的國力延伸太廣，最終必如羅馬帝國一樣兼顧無力而崩潰。這些都是陳腐之見。美國與古羅馬相同之處，是雙方在當代都是人類先進文明的勝利代表，不同之處，是美國根本不必像羅馬一樣要占領土地。羅馬領土跨越地中海、迦太基、耶路撒冷到土耳其海岸，到處遣派總督，英帝國沿用其形式；美國不必占領土、派行政長官，在全球一百三十個國家，共有七百五十二個軍事基地，像針灸一樣，在經脈的要衝點穴。
除了軍事，美國也擁有強大的全球經濟滲透力。羅馬帝國沒有辦法令東漢時代的中國使用羅馬貨幣交易，美元卻是地球貨幣。羅馬的文化影響力不出中東，但美國的跨國企業，由花旗銀行、埃索石油、微軟、時代華納到可口可樂和麥當勞，都把握了全球消費的命脈。一九六七年，麥當勞在加拿大開第一家國外分店；今日在全球一百個國家共擁有分店三萬家；其中不足一半在國內。麥當勞的快餐業正在改變人類下一代的飲食習慣，包括廣東的飲茶、上海的點，就像美國的《哈利波特》電影逐漸淘汰京戲粵劇一樣，美國有辦法令簡單而不太有營養的快餐成為全球青少年的飲食時尚。
許多人又是氣憤，又是嫉妒，天天大罵美國的全球霸權如何滅絕其他少數文化。但辱罵歸辱罵，自己的文化暮氣沉沉，缺乏競爭，也不能怪美國。答案在李光耀的論斷：因為美國能吸引全球的人才為她貢獻創意，因為美國擁有最強的軟實力。軟實力是甚麽？近年華文傳媒開始撿拾美國的牙慧，也紛紛跟在後麵研究起來：軟實力是哈佛甘?學院院長諾伊（Joseph Nye）的定義：是對外擁有的誘惑和吸引力（The abilitytoentice and attract）。美國對全世界的移民都充滿魅力，由阿拉伯油商到印尼的貪官富豪，不論嘴巴上如何大罵美國，子女送去美國讀書，資金移往加州買房產。美國的軟實力從何而來？諾伊認為，從美國立國的價值觀而來：自由、民主、法治。美國的航空母艦暫時開不到的地方，麥當勞和可口可樂早就到了，這是兩千年前羅馬帝國無法比擬的霸權，在可見的將來，美國不會是另一個羅馬。
許多年來，我去過許多國家，世界的華人多以無根的一代自憐自居，隻有美國的華人，三十歲的這代，如果通曉英語，講起美國，都「我們」前，「我們」後：「我們美國人如何如何」，令人印象極為深刻，看見了美國軟實力的潛移默化。五十年代，美國許多白人保守排外，連李小龍也覺得遭受歧視，難以立足，要回香港拍幾出腳踢「東亞病夫」牌匾的電影泄憤。今日的美國，黑人也可以競選總統，民望為全國之冠。美國顯示了強大的進步更新的能力，比李小龍在唐人街開武館的時代更加寬容而合理。美國建成了自由開放的帝國主義（Liberal Imperialism），這正是英法稱霸世界時，因自囿於歐洲傳統的傲慢優越、無法轉型而沒落的原因。一個印巴裔移民，在可見的將來，不可能成為英國首相，這是美國承傳了英語帝國主義的精神而發揚光大之所在。
美國不是沒有缺點，美國平民自由快樂慣了，天真無邪，容易受欺詐，但美國的猶太精英卻是絕頂聰明的動物。美國人生活太浪費，人口三億，排放二氧化碳、消耗石油能源占全球首位，但以美國二百年來對世界文明和創意的巨大貢獻，其建樹最多，消耗最巨，雖然有點自私，但可以原諒。
李光耀以現實和理性的眼光，看到了這一點，難得的是，他不虛偽，不亢奮，他老老實實把這一點常識說出來，令新加坡國民更認清形勢。環伺四周，盡皆不友善的回或共產國家，新加坡無險可守，李光耀拒不開放民主，以優生學政策控製人口均衡，提倡廉政，好處是令新加坡的華人生活環境衞生，斯文有禮，有如日本，形象相當謙卑，壞處是新加坡人到今天還是缺少自己的創意工業，影視、設計、卡通漫畫創作，連殖民地時代的香港也不如，而且權力的繼承，永遠是隱患。既然承認美國的優越，李光耀先生為何不向美國學習，建立新加坡的軟實力，向世界吸納人才，令新加坡成為東亞的國際社會？李光耀不浮誇、不吹水，是一位實幹人物，他的老友蔣經國先生，晚年在台灣推動自由，留下了曆史美名。新加坡今日的民智，在李光耀的領導下，難道連台灣二千三百萬人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