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引以為豪的建築奇跡──三峽大壩項目正麵臨著山體滑坡和水汙染等始料未及的問題,從而使這個代表著中國改造大自然成果的項目遭到新的質疑。 三峽大壩主體工程一年前才竣工,大壩上遊640公裏的長江水域成為一個大水庫。而如今有地質學家稱,三峽大壩攔截水量的龐大重力已開始在好幾個地點侵蝕長江陡峭的河岸。再加上水位波動頻繁,因而引發了一係列的滑坡災害,也使得像廟河這些大壩附近的地區的地質結構被破壞。廟河是一個距離三峽大壩上遊16公裏的村莊。當地官員擔心,一旦整個山坡塌入水中,附近的居民將因此喪命,同時還會威脅到至關重要的長江水道運輸。 危險因素還不止這些。中國的科學家稱,大壩阻擋了淤泥流向下遊,使包括上海地區在內的長江入海口收縮,海洋的鹹水正在倒灌入內陸。世界野生動物協會(World Wildlife Federation)今春公布的一份報告稱,通過大壩的水流速度目前正在加快,對下遊的防洪大堤造成破壞。未經處理的汙水和化肥殘留物被不斷排入大壩水庫,導致巨型水藻生長泛濫,並威脅到下遊的水供應。而水庫水位的波動也被認為是湖南省農民所遭遇奇特鼠災的根源。 三峽大壩正在被山體滑坡等各種始料未及的問題所困擾,也使這個代表著中國改造大自然成果的項目遭到新的質疑。從三峽大壩暴露出來的問題可以看出,一方麵,中國這個正迅速向工業化邁進的國家急於擺脫自然界的束縛,而另一方麵,它為此努力的結果卻是適得其反。三峽項目的啟用正逢國外生態學界對興建大壩的做法重新進行審視之時,經濟學界也有相同的看法,他們認為此類耗資巨大的項目隻有靠國家補貼才能生存下來。 由於中國麵臨日益嚴重的缺水問題,長江環境變化帶來的問題正使得局勢變得更緊迫。在全國各地,上百萬噸未經處理的汙水、工業廢水和農藥殘留物將湖泊變成了藻類泛濫的汙水池。據官方統計,中國半數以上的主要水道都受到汙染,水中的魚類正逐漸消亡,水也無法用於灌溉或是飲用。中國政府表示,現有超過3億人(接近中國四分之一人口)缺乏幹淨的飲用水。 更糟糕的是,據新華社報導,中國8.5萬座水庫中超過三分之一存在“嚴重”的結構問題。今年春天,中國水利部一位副部長將水庫比喻成會威脅到下遊地區人民生命和財產的“定時炸彈”。1975年,中國河南某個水壩垮塌事故釀成萬人以上喪生的慘劇,而這件事直到最近才被公諸於眾。 中國水問題的中心話題正是三峽項目,它是中國最大也是最壯觀的水庫。中國的新聞媒體已開始對三峽大壩存在的問題進行報導。雖然政府方麵一直未對大壩和水庫的問題公開表態,卻已悄悄地製定了一套塌方事故早期預警機製,並支持對劃定高危地區的研究。政府還投入資金用於建設水處理廠、和加固約2,250公裏的河堤。 中國負責保護長江環境和水資源的政府部門──長江流域水資源保護局(Yangtze River Water Resources Protection Commission)原局長、環境學家翁立達稱,我們考慮了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但所有的問題都比預想的嚴重。翁立達現擔任長江論壇(Yangtze River Forum)秘書長,該組織是為政府與非政府組織共同研究長江流域環境問題而設立的。 負責管理三峽大壩項目的長江水利委員會(Changjiang Water Resources Committee)拒絕接受采訪。 在廟河這個世代種植柑橘和梯田水稻的村莊,人們可以察覺到一些變化。在三峽大壩修建過程中,廟河的一百多名村民險些就和130萬三峽移民大軍一樣,離開家園,搬遷到別處居住。 今年春天,村民們發現一條長200米寬1厘米的裂縫橫貫稻田。而不久之後,大壩開始放水為夏季汛期作準備。 到了5月初,雨季來臨使水庫水位再次上升,距離廟河村不遠處的地點在5天內發生了4次坍塌。村民反映說,他們可以聽到房屋內木質結構由於地麵移動而開裂的聲音。政府也要求他們疏散。 在1小時路程外的秭歸縣新縣城,政府官員們麵臨著新一輪的重新安置問題。為了水庫建設需要,曾經有大約10萬人被安置到新的地方居住,如今當地官員擔心的是,還會有更多的人需要重新安置。秭歸縣三峽移民安置辦公室的崔少峰(音)表示,情況的變化速度要快過我們的計劃。 長江全長約6,400公裏,是全球第三長的河流,它發源於青藏高原的冰川,穿過華中地區的崇山峻嶺後奔流直下華東大平原並最終匯入大海。千百年來,長江河道三峽段重重峽穀的激流和暗礁一直是船家的惡夢。長江流域的洪水更是時常肆虐。有數據顯示,僅上個世紀長江洪水就吞噬了約30萬人的生命。 建設長江大壩是中國領導人長期以來的夢想,一方麵是想利用其水利資源,但更主要的是為了防止洪災。現代中國的奠基人孫中山早在1919年就曾設想過建造長江大壩。而堅信人定勝天的毛澤東更以“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的詩句來表達他的願望。 從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期開始,中國曾經數次批準三峽大壩的建造,但因為存在技術難題,又數次被擱置。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該計劃仍然麵臨諸多質疑。持反對意見的人認為,建造大壩和水庫不但會迫使大量農民向城市遷徙,還會毀滅當地一批中國最寶貴的曆史遺跡和廟宇。 1989 年4月,中國政府對批評意見作出回應,宣布將把三峽大壩計劃再推遲至少5年。可幾個月後發生的天安門事件讓反對聲音沉寂了下去,於是在1992年科學家和工程師們完成了最終的環境可行性評估報告,同年晚些時候,該計劃經全國人大審議並通過。但在那一次投票過程中,近三分之一的人大代表投了反對或棄權票。這對習慣於“俯首”的他們而言,實屬罕見。 即使到了三峽項目1994年正式動工時,爭議仍然存在。美國政府和世界銀行(World Bank)迫於人權組織的壓力也撤回了對該項目的支持。2000年,包括參加了三峽項目可行性研究的部分工程師在內的中國工程學界頂尖學者發表了一封公開信,抗議為追求利潤最大化而以較原計劃更快的速度為大壩蓄水。 問題最早於2003年6月出現,在三峽大壩下閘蓄水兩周以後,當大壩水位突破90米後向135米逼近時,峽穀的邊坡在水壓的作用下開始被侵蝕。 7 月14日,一條長江支流發生特大泥石流災害,一塊長、寬均在1公裏左右,而厚度為18米的山體落入江中,13名農民被吞沒在泥石流中,而落入江中的石塊激起兩層樓高的大浪,摧毀了20餘艘船舶,並導致11名漁民喪生。雖然官方稱此次災害乃暴雨所致,但地質學家稱,是江水水位突然變化導致了河岸岩石鬆動。 180米高的三峽大壩於2006年5月竣工,耗費至少220億美元。一旦該水庫於今年晚些時候全麵投入運轉,所容納的水量將達19萬億公升,相當於美國全年淡水消耗量的五分之一。三峽水電站每年將發電18,000兆瓦,是胡佛大壩(Hoover Dam)的20倍。 翁立達認為,為了防止洪災,建設三峽大壩是必要的。而現在他最頭疼的問題是水庫水質的惡化。一份翁立達聯合署名的世界野生動物協會報告稱,工業廢水和化肥殘留物造成三峽水體中的氮和磷含量較10年前上升了10倍。 生活汙水也被排入三峽水庫。據世界野生動物協會的報告稱,長江流域的汙水排放量激增,2000至2005年間增長了一倍以上。而在這一地區生活著1.6億人,其中包括位於三峽大壩上遊640公裏處全球最大都市──重慶的3,000萬人。在1995至2005年間,長江流域的經濟年均增長率為12.6%,超過全國平均水平,該地區正迅速從農業經濟向重工業經濟轉型。 科學家和政府官員聲稱,該地區有許多汙水處理廠,汙水在排入水庫前會先經過處理,但實際上一些汙水處理廠並未與城市排汙係統相連。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Three Gorges Project Construction Committee)水庫管理部副主任周偉(音)承認,排入三峽水庫的汙水正在增加。他表示,政府已投入更多資金確保處理廠能24小時運轉。 從一開始,泥沙淤積就是工程師們所擔心的問題。長江每年要攜帶5億立方米的泥沙進入三峽,但其中大部分都無法排出去,水庫因此將出現淤塞,三峽大壩進而有可能垮塌。工程師在大壩底部設計了23道閘門用於在汛期衝走泥沙。據他們估計,該係統可保證三峽水庫在今後一個世紀維持90%甚至更高的庫容。不過有意見認為,泥沙淤積的速度在加快,並最終會導致大壩無法承受洪峰。 而在長江中、下遊地區,泥沙淤積狀況的變化則會產生另外的問題。隨著水中沉 物的減少,陽光可以照到更深的水中,進而促進那些既能吸收汙水和化肥殘留物養分又具備光合作用功能的水藻旺盛生長。 而周偉認為,大壩並非導致水藻孳生的原因。水藻問題沒有工程建設委員會預想的那麽嚴重,隻在長江的支流出現小規模的爆發。但他並沒有對下遊流域水藻增多作出解釋。 三峽大壩是否能履行其調節洪水這項主要的功能也受到質疑。今年7月長江上遊地區連續數周大雨,形成了自1998年來最大的一次洪水,98年那場大洪水導致長江中、下遊地區數千人喪生,當時三峽大壩尚未建成。8月1日政府宣布洪峰安全通過三峽大壩,並將長江中、下遊地區的安瀾歸功於大壩的防洪功能。 然而批評人士稱,盡管大壩能起到調節洪水的作用,但卻有可能因一個意想不到的原因釀成下遊地區洪水泛濫。當江水衝過狹窄的壩口後,就進入了華中大平原地區。在沒有三峽大壩的時代,長江流入該地區後水流流速通常會放慢,長年的泥沙淤積使這段長江成為“地上河”,要靠堤岸來約束,就像美國的新奧爾良。而世界野生動物協會稱,由於大壩阻攔了大部分淤泥,使江水攜帶的泥沙量減少,導致江水流入華中大平原時流速加快、衝力加大,進而對這裏地上河的堤岸造成威脅。 與此同時,滑坡也是地質學家們關注的問題。長江三峽是在距今3億至7000萬年前通過江水不斷侵蝕岩石而形成的,雖然三峽大壩是建於石灰岩結構之上,但在這層石灰岩之下,卻是砂岩、頁岩和泥岩,這些都是質地較軟並容易發生塌陷的結構。隨著大壩管理部門按照洪水預報不斷調整水位,江水滲入大壩地下岩層以及巨大的水壓變化會削弱庫區堤岸的強度,進而出現垮塌的危險。 倫敦帝國學院(Imperial College London)一個科學小組今年早些時候在《工程地質和水文地質學季刊》(Quarterly Journal of Engineering Geology and Hydrogeology)發表文章稱,邊坡失穩是三峽地區最普遍自然災害的成因所在。他們還警告說,情況可能會變得更糟。 該文的作者之一──倫敦帝國學院地質學家伊歐尼斯?弗尼阿迪斯(Ioannis Fourniadis)在觀察過秭歸、巫山和巴東縣(這三個縣的總人口超過百萬)的衛星照片後發現,3%的邊坡處於活躍的下滑狀態,7%的邊坡因為修路等活動而不穩定,另有15%基本穩定。其餘邊坡由堅固的石灰岩構成,發生滑坡的危險很低。 京都大學(Kyoto University)災難預防研究所(Disaster Prevention Research Institute)數十年來研究峽穀地質的科學家汪發武表示,滑坡還可能引發水嘯。狹窄的峽穀會起到放大岩石塌落所激起水浪的作用,引發下遊巨浪。類似的災難曾於1963年在意大利北部的維昂特水壩(Vaiont Dam)發生過,導致兩千人喪生。 中國國土資源部(Ministry of Land Resources)某發言人將今年泥石流災害高發的原因歸咎於入春以後的大雨。他表示,早期預警機製已經探測到了一些重大泥石流災害,政府正在教給當地人如何識別將發生滑坡、泥石流的征兆。 在離廟河村1公裏的地方,通往這個村莊唯一的碎石路會經過一個泥濘的隧道。村民們已經暫時安置在這裏,睡在塑料帳篷中。地方政府正在附近清理場地供村民們建造新房。新的村址距離同一條河有1小時步行路程。 政府為村民建新房提供了一些資金。但村民們覺得這還不夠。他們可以在這裏種植水稻、柑橘和茶葉,但他們抱怨這塊土地不夠好。為解決村民們未來窘迫的生活問題,當地政府將為廟河村的女性出嫁提供嫁妝,鼓勵他們嫁到外地。 正在建造新屋的52歲村民韓慶喜(音)停下手中的活計說,“這一切都是在蓄水後不久才開始發生的。他們說這裏會更安全。”而在不遠處,巨大的推土機正在山腰上平整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