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山湖回到二中宿舍的時候,同舍的女生還在意猶未盡地談論,談論哪個地方的風景最漂亮,哪個男生的口哨吹得最漂亮,哪個男生又出了什麽洋相,也在談論王老師的家庭,風趣隨和的孫老師,可愛的愣頭愣腦小毛毛。想到周末計劃裏還有背英語單詞沒有完成,安寧便很快地就著鹹菜吃了早飯的時候多打的一個饅頭,收拾收拾去教室上自習了。
來到教室的時候教室裏一個人也沒有,初夏傍晚的輕風從窗口一陣陣拂來花香,有槐花,大概還有不知道在哪裏開了的夜來香,糅合在一起,清清甜甜的,異常沁人心脾。安寧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攤開英語書開始背單詞。今天的精神頭格外的好,不知是因為窗外輕風送花香,還是因為白天春遊全身的筋骨都拉開了,每個毛孔無不暢意。很快就背完了擬訂的單詞計劃,再加背了百分之一百,安寧滿意地合上英語書,支著頭看了一會兒窗外暮色中的校園,操場上零零星星走著的人,窗口那棵大楊樹和歸巢的鳥兒,心裏不由又想起了媽媽和妹妹。
兩個星期前妹妹來看她的時候,安寧問起媽媽的病情,妹妹說沒有特別的變化,倒是看著比以前更精神了。雖然妹妹說得很肯定,安寧還是覺得安定的眼光有點閃爍含糊,因此老是覺得不大踏實,覺得需要什麽時候回家看看。但是卻不敢隨便回家看。媽媽這麽多年臥病在床,本來自己應該在家理家照看媽媽的,但是初中畢業的時候媽媽聽班主任曹老師說應該讓咱安寧上南昌二中,將來一定是清華北大的料,要擱這兒就屈了。結果媽媽和比安寧小三歲的妹妹安定就一再堅持著,向塘西中學也驕傲地把安寧推薦給全省最好的南昌二中。從二中到向塘西家裏一共46裏的路,坐公共汽車要轉三趟,雙程要五毛六分錢。媽媽怕耽擱安寧的學習總不讓她隨便回家,每個月初讓安定給她送來一大罐的醃鹹菜和六塊半前的生活費學習用品費。有時候安定跟著村裏進城的大人一起來,有時候遇不上就自己一個人來。安定才十三歲,卻極其懂事,為了省五毛六分的車前,常常單程三四個小時地走來。每次安定來到二中,總是止不住地用眼到處溜看周圍的物事,穿紅紅藍藍運動裝在操場上打球的人,偶爾打扮洋派的女生頭上別的火焰紅有機發卡,用煤灰鋪得整整齊齊的操場。。。想要留她下來玩一玩,她卻每次都說時候不早得回去了。要把她送上公共汽車,她又每次笑得樂嗬嗬地說城裏就不坐了,可以趁機在城裏逛一逛轉一轉,等出城的時候再坐車。但是安寧知道,等到安定走出去肯定馬上又想,反正都走來了,再走回去也不是很遠,又能省二毛八分錢呢。想起妹妹和媽媽安寧忍不住眼睛又紅了,想要回去看看媽媽,但是想想還是按住了。半年前才上二中不多久,有一次聽安定說媽媽病嚴重了,便立馬跟安定一起回去了,結果媽媽發了好大火,還賭氣堅決不吃藥, 非得讓安寧不許掛念家裏,隻能寒暑假才回去。
其他住校的同學也開始零零星星地來到教室自習,可能是因為白天出去春遊大家都一下子興致很高的緣故,好幾個女同學都換上連衣裙,把剛洗過澡濕漉漉的頭發披散在肩上,抱著書本婷婷款款地走進來,一下子教室裏洋溢著海鷗洗頭膏的清香,男同學也個個穿著籃球背心或者的確良白襯衫,青春飛揚的樣子。
安寧從書包裏摸出從別的女生那裏借來的普希金詩集,摩挲了一下書皮上繪製的金色麥浪,打開它,再一遍地沉醉於詩人筆下那個寧靜深沉的世界,炙烈狂放的感情裏。安寧拿出筆記本,在上麵用她娟秀有力的小楷,整齊地抄下兩首詩。一首是當時特別流行,總是被大家拿出來朗誦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一首是她自己最喜歡的《我曾經愛過你》。
我曾經愛過你:愛情,也許
在我的心靈裏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願它不會再打擾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願上帝保佑你,
另一個人也會象我愛你一樣。
愛情究竟是什麽樣的呢? 讓詩人到底是這樣受深沉和熱烈的煎熬?詩人的愛情故事會是怎樣?是像保爾?像牛虻?像維特?像少劍波?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