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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17)

(2007-10-19 17:41:12) 下一個

 

 

或許是一種好運氣的先見之明。信寄出去沒幾天,毛毛家就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天下午,毛毛家來了一個16歲左右的姑娘,一樣的大眼睛,白皮膚,爸爸媽媽都說跟當年剛見的安寧像極了,隻有毛毛覺得安定姐姐雖然也漂亮,但跟安寧姐姐並不一樣。安定給王老師一家帶來了一筐橙子和一提籃雞蛋,說是安寧叮囑她來看看王老師一家。然後給毛毛的是一隻米老鼠的藍色塑料殼電子表,說是安寧走之前專門寄回來說要給毛毛的。毛毛想起來一年多以前安寧姐姐剛去上海的時候寫給他的信裏說過看到有很漂亮的電子表,並許諾以後會給他買一塊。原來安寧姐姐還一直記著,但是她並沒有收到毛毛的回信說毛毛不要電子表,隻要安寧姐姐回來看他,信裏還有三毛錢,是平時毛毛成績好時爸爸媽媽給的獎勵裏毛毛存下來的,毛毛說要安寧姐姐吃飯的時候多打一兩個菜。安寧姐姐不知道毛毛不要電子表,安寧姐姐不知道毛毛想她回來看他,安寧姐姐也沒有吃著毛毛存下來的錢買著的一個多餘“打牙祭”的菜。

而現在安寧姐姐已經走了。

安定帶來了橙子雞蛋和電子表,也帶來了安寧出國的消息。

由於安寧在學校的出色表現,安寧被選派出國到美國學習。安寧姐姐走了,十幾天以前,從上海,坐上飛機,飛過太平洋,去了那個叫作德克薩斯的地方,要去五年。毛毛在地理課上學過太平洋,學過一點點美洲,也在收音機裏聽到過美國,但是德克薩斯究竟是個什麽概念,毛毛腦子裏一片空白。

毛毛腦子裏隻是在想,上封信終於寫對了地址,但是還是一樣寄不到了。寄丟的不隻是那一年多裏的三十多封信,毛毛還丟了整個的安寧姐姐。上海已經很遠了,這下安寧姐姐去了美國,是不是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有一段時間,毛毛試圖不再想起安寧姐姐。不再給她寫信敘述學校,描繪生活。不再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第一感覺地想要從以後給安寧姐姐說起的角度去體會。毛毛隻是在自己長大,學更多的科目,開始學媽媽所教的物理,和開始長出喉結的同學一起在操場踢球,和爸爸一起借用媽媽二中物理實驗室的焊槍焊接自己的電路板,組裝自己的小收音機。那一段時間,毛毛覺得都不是怎麽思念安寧姐姐了,毛毛也覺得自己長大得很快,雖然才十歲十一歲而已,卻已經比身邊十三四歲的同學更為成熟了。也從那個時候起,毛毛決定自己是時候不再叫毛毛,而用大名孫劍了。

直到那年全中國開始流行一部電影叫作《紅衣少女》。

電影裏那個穿沒有紐扣的紅襯衫的叫作安然的少女一下子紅遍大江南北,連毛毛,哦不,是孫劍班上的女同學都開始競相模仿少女安然去買或者做沒有紐扣的紅襯衫來穿。

毛毛,不,孫劍把這部電影看了好多遍。雖然還是有些地方不像,但是孫劍覺得這部電影的編劇和導演一定是認識安寧,才以她為素材拍了這部電影。你看連名字都沒有太改,從安寧到安然,也有一個妹妹,從安定改叫安靜;安然和安寧一樣的大眼睛,一樣的善良,一樣的美麗和熱情,一樣的正直和倔強。思念像突然開了閘的大水,孫劍忍不住又滿腦子地想起安寧了。不知道這紅衣少女的導演,到底是在南昌就看到的安寧,還是在上海認識的安寧,還是,在那個德克薩斯,才碰到的安寧?不知道安寧現在到底怎麽樣?過得好不好,還會不會記得,會不會想起,這個那麽久都不給她寫信了的小毛毛?電影裏為什麽都沒有一個像毛毛一樣的角色呢?是因為安寧姐姐把毛毛給忘了所以就沒跟導演提?還是導演決定毛毛在安寧姐姐的生活中本來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因此輕輕一抹就像一幅畫上塗掉角落裏一個淺淺的鉛筆劃痕一樣把他給拿掉了?安寧姐姐大概都不知道也想象不出來毛毛已經從二年級的小毛毛長大成初二的孫劍了吧。安寧姐姐會不會像黃大爺一樣都不知道毛毛叫孫劍啊?不對,姐姐知道的。最開始收到過姐姐寄到東風小學班上去的卡片上還寫著“東風小學三四班孫劍收”,後來大概是知道毛毛跳級了,這才把信寄到二中媽媽那裏,寫著“轉毛毛收”。不過既然姐姐知道毛毛叫孫劍就好了,這樣也不會有一天姐姐來找毛毛卻不知道那個叫孫劍的就是,這樣長大成人的毛毛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叫孫劍了。

84年的夏天,孫劍用攢了很久的壓歲錢悄悄買了一件那一年特別流行的沒有紐扣的紅襯衫。 他也另外作了一個更大的木箱子,把紅襯衫,還有以前收藏東西的那個小木箱,都一起放在了裏邊,鎖起來,放在床底下。每天睡覺,有時候白天累了晚上睡得快,有時候睡得不快免不了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半天,夢裏夢外,孫劍總覺得有些不太真實,或者說,不太完整。他又開始給姐姐寫信,整封的,半封的,幾句的,裝進信封,放進箱子裏。孫劍不知道究竟哪一天姐姐會有機會讀到它們,或者究竟會不會有機會讀到它們,但他還是寫了,也許是為了寫給自己,也許是為了找人說話,也許,是試圖填補心中那份踢多少球流多少汗也揮之不去的空虛。對於他的年紀,甚至對於和他同年級比他大上兩三歲的孩子,這份早到的傷感都顯得過於不襯了。生活是喧鬧的,爸爸媽媽都一如既往地是那樣理解支持小孩注重溝通的模範父母,隻是孫劍,生活中隻有一份淡淡的傷感作為底色,如果以前安寧在上海的時候生活中的亮色是在心底的盼望的話,現在確實沒有什麽顏色了。其實這些隻是當時的一種感覺,多少年後在回想起來,孫劍覺得那一段日子還是有很多值得懷念的地方的,譬如像那樣爽快地踢球,在酷暑的中午,在大雨中,譬如為了比賽中的一個球不惜撲得腿上蹭下一大塊皮,譬如像再後來每天下午放學打籃球一直打到天黑,譬如像當時幾個至交好友的兄弟。

88年的暑假,孫劍從高二即將升上高三。從高二開始竄個頭的孫劍一下子變高變瘦,不再像是以前胖嘟嘟長著可愛孩子臉的小男孩。隨著海拔高度的變化,除了課堂上的座位從坐了多少年的第一排開始一排一排往後移之外,課後的運動也慢慢從足球場移向籃球場。高二暑假裏,學校組織高二學生在假期裏上課,每天課後,孫劍便和玩得好的幾個哥們一起打籃球,每天打到太陽下山,月亮露臉。一般打完球之後大家就都衝到操場一側工地上,把喉嚨對著自來水一陣猛灌。但是有時候,隻要誰口袋裏有幾個錢晃蕩的時候,通常就會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買來幾瓶冰啤,打完球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坐在工地旁,看著天空初上的月亮星星,隨便聊起各種各樣的話題。

有一天,當大家正在這樣坐著,喝著,聊著的時候,兩個女生推著自行車走了過來。 兩人看上去大概是大學生打扮,明顯跟中學女生有某種氣質上的差異,好像都走了遠路有點累的樣子。一個戴眼鏡的女生問,你們誰是王建華老師的兒子?孫劍一愣,隨即乖乖地站了起來,茫然地望著兩個女生。女生開始說明來意,說是媽媽以前的學生,現在在昌航,來給孫劍講講考大學的經驗。戴眼鏡的女生很牛的樣子,巴拉巴拉說了半天,然後很嚴厲地說,都要高考了,怎麽還這麽貪玩打球,還喝酒,怎麽就不學好。

孫劍被那個凶巴巴的眼鏡姐姐幾句話說得傻呆呆地站在那裏,尷尬地不知該說什麽好。這時候旁邊另外那個一直沒說話的姐姐說,看孫劍這麽聰明,高考一定不成問題。

那天回到家以後跟媽媽提起兩個昌航女生的事,媽媽說那是她兩年前畢業那班上的學生。原來是媽媽看高三在即,就聯係了以前班上在昌航的一些學生問一問昌航的情況,結果那個學習委員,就是戴眼鏡的那個女孩,就專門跑過來了一趟。孫劍給媽媽描述了半天另外那個長得挺漂亮,甜甜美美又不凶的姐姐,媽媽始終想不起是誰,在昌航的學生很多,不知道學習委員是叫了誰一路來。

晚上躺在床上,孫劍想起白天的事情,想起那個人很好說他好話的姐姐,不知不覺就又想起安寧姐姐來。安寧姐姐從來不凶,也不會批評人,總是像春風一樣讓人親近,卻又真正讓人尊重她。安寧姐姐呀,不知現在到了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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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veSoon 回複 悄悄話 安寧 even did not go back to visit her sister and 毛毛before left for US? Hard to believe she really cares about other 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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