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以後,在一起高速公路上慘烈的追尾事故中,小欣獨自駕駛著公司的吉普車翻過護欄滾下山崖,粉身碎骨。
新月沒能去參加他的追悼會,她從小欣的姐姐那裏得到了一個大書包,裏麵是他們三年筆友之後三年相戀的全部記憶。每次打開那個包,看到那些理得整整齊齊編好號碼的信,她送小欣的水彩和鋼筆畫,第一個情人節時小欣送她的那支幹而未枯的玫瑰,新月都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淚水,還有心上的血淌下來滴答的聲音。分手的時候,她曾經要小欣還她這些東西,可小欣死活不願意,說自己隻剩下這些了,他要永遠珍藏關於那個童話的所有的證據。
無論如何,新月不願意小欣去死,如果真地可以用退出換來讓小欣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走開。新的愛情可以讓人忘卻失戀的痛, 永遠失去一個人的哀痛卻是沒有東西可以代替的。 小欣走了,新月每天都失魂落魄的,親戚們看見她這個樣子,趕緊慌慌張張地張羅給她介紹朋友。一年以後,新月決定結婚。男方比她大很多,是知根知底的世交之子,才華橫溢而且性格成熟,有足夠的耐心把她玻璃一樣碎了一地的心一片一片地撿起來,然後用溫暖的大手慢慢地加熱粘起來。嫁一個好男人而且跟著他離開這個國家,這是新月最好的選擇。
一個陰雨綿綿的周末,她獨自去蘇州掃墓。她要走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幫新月照顧她的秘密,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這些秘密還給小欣。
西山的墓地很大很大,她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小欣的位置,青灰的墓石上鑲嵌著他26歲年輕的笑容。把從上海捧去的百合花放在照片前,這樣小欣就知道是新月去看他了,隻有她曾頑固地隻接受白色的百合花代表的愛情。想到愛情,新月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樣劇痛起來,淚水如雨般劃過她已經漠然的嘴角。讓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消失吧,她把大把的信箋放進燒紙錢的桶裏,點上火,黃色的火苗一點點地變大,頃刻間成了熊熊大火,一切就這樣徹底地灰飛湮滅了。她甚至沒有留下小欣的一張照片,因為她知道他會永遠地留在她的記憶裏。
新月至今都不知道,小欣是不是真的如他最後說的那樣想的, 但是她肯定他永遠都不會騙她,愛並不隻有結婚或分手那麽簡單。十年了, 今天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一切愛恨已成灰燼,隻有美好的記憶能夠沉澱下來,雷便是命運派來提醒新月的。
在瑞士出差的最後一夜,新月終於能夠和雷近距離接觸。他們和另外兩位同事一起從公司熱鬧的酒會上逃跑,去聽維也納愛樂樂團的交響音樂會,然後又去一家法國餐廳吃晚飯。零下十度的寒冷冬夜裏,享受著溫暖的爐火和燭光, 美麗的音樂在耳邊好像還餘音未盡, 殷勤的侍者送上甜甜的白葡萄酒來配讓人心情愉快的法國菜。除了新月來自日本的分公司以外,其他三位同事都來自美國。雷在美國生活了近二十年,已是步入不惑之年的資深科學家,可他看上去遠比實際年齡年輕,瘦高的個子,帶著男孩子一樣純淨燦爛的笑容,思維敏捷縝密,英語講得要好過他的中文。和新月一樣, 他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兩年前,新月的丈夫在國內找到了滿意的位置,帶著孩子先回了國。長年的日本生活使新月已經變成了半個日本女人,她的氣質中沒了中國女人的那層淩厲,說話緩慢而悅耳,端莊溫柔得如同一灣靜靜的水, 美麗的眼睛裏時常飄過淡淡的憂鬱。那晚的很多時候,新月隻是微笑著默默地坐在對麵看著燭光裏的雷,在思考也在回憶......
回到日本,按禮節給在瑞士時承蒙關照的同事們發去電子郵件表示感謝,其中當然也有雷。幾個月後,雷突然寄來電子郵件問新月是否有計劃參加11月在名古屋舉辦的學會, 新月回信說她去不了,還寄上觀光網站的地址告訴他如何見縫插針。就在雷從美國出發來日本前一天,新月突然收到他的信說仍期待著能夠見到她。她馬上回了信,建議他坐新幹線來京都,她可以帶他去看京都的秋天。電子郵件被寄出去了,窗口自動地消失在屏幕上,新月呆呆地對自己說,“喂,你是不是發瘋了?”
結婚八年了,新月一直最大限度地克製自己的社交,因為她懂得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是不應該有很多朋友的,尤其是異性朋友。她甚至拒絕使用手機,別人還是不那麽隨隨便便找到她的好,她這樣想。可是,就在雷到達的那個早上,她跑去買了手機,並把號碼留給了他下榻的賓館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