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我參加高考
公元
中國有個稱呼,“老三屆”。指的是67、68、69這三年從高中畢業的學生。這些人畢業後恰好碰上“文革”,高考取消。開始幾年大學連生都不招,後來改為用“推薦”的方式從“工農兵”中招生。總之這三年畢業的高中生斷掉了直接參加高考讀大學的路。直到1977年,作為鄧小平“撥亂反正”舉措之一,高考恢複。然而文革十年,中學根本談不上教學質量,那一段的高中畢業生在高考中完全不是十年前那一批中學生的對手。所以恢複高考的頭幾年,“老三屆”就成了上線錄取考生的主力。
我隻讀過初中,沒資格躋身“老三屆”的行列,不過我們這種人也獲得一個頭銜:小三屆。跟老三屆一樣,也能參加高考。但是第一年對25歲以上考生規定要有“社會實踐的突出成果”,我剛好26歲,又想不出有什麽“突出成果”,所以壓根兒就沒動那個念頭,自然也沒搞什麽複習。
77年高考我們公社“掛了直匾”(指沒人考上。現在許多學校還忌諱把校牌做成豎式的)。78年高考又要來了,公社從中學校長到黨委管教育的書記都擔心再掛直匾,大概覺得我這個人好像有點能耐,就極力慫恿我報名試一試。我雖然對那個“有突出成果”心存畏懼,怕沒考上有失麵子,但說實話,我對自己考分能否上線還是有信心的,所以反過來一想,到時就算沒被錄取的話,也不至於太丟人吧,於是,在“給我上”的鼓勵聲中報了名。雖然我們縣當時屬常德地區,但我連常德師專的誌願都不敢報,因為怕按什麽年齡、成果之類的條件比不過別人。我挑了個較偏遠的地方——吉首。
複習還是要搞的。我報的是文科,別的科目倒不怎麽心虛,就怕數學這一門。我在前麵那篇文章《啟蒙時代》中提到過這一點,在另一篇文章裏又說過我的初中隻讀了一年半。當民辦教師的這些年又基本上隻教語文,俗話隻說文史不分家,文和理還是隔著山的。我沒指望、也沒時間沒能耐把數學來個係統複習(其實不應該叫“複習”,以前就沒學過)。好在我愛人教的是數學,跟我教的是同一個班,我們的住房門正對著教室黑板。於是我就開始聽她的課。後來我高考的數學隻得了20.5分,不過這20.5分完全是聽她那一段數學課的收獲。幸虧其他科目還好。
那一年是我家的多事之秋。先是愛人病倒在床達三個月之久,接著又是嶽母病了兩個月之後去世,再就是母親摔成了大腿骨折,我弟弟參軍離家時母親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那時日子又苦,我一個26歲的男人,體重隻有98斤!考試之後就是暑假,全區教師集中到長峪鋪辦學習班,不知怎麽又鬧肚子疼,疼得大汗淋漓,在床上打滾,連吃了兩天藥都不很見效。可就在這當兒廣播裏來了通知,要到縣城去體檢。那時候長峪鋪到縣城雖有公路卻沒班車,我沿著公路徒步走往縣城,走著走著,肚子又疼起來,就坐一會兒,揉一會兒,疼得輕一點兒了再走。五十來裏路,我走了一整天。
體檢開始半天還順利,下午眼看快輪到我查內科了,那肚子又疼起來,而且越來越厲害。我想這種狀況怎麽能經得起查,得請假。於是我跟同伴說:“等會兒叫到我的名字,就說我丟了包找包去了。”說完我就往醫院跑。在急診科把脈,打針,吃藥,一天一夜還不見好,體檢都快結束了,醫生還不讓出院,情急之下隻好又逃。到了體檢處,醫生還問:“嗯?包找到沒?”他的記性也夠參加高考的。
體檢完了回到急診科又住了兩天才出院。但人還很虛弱,不敢走路回長峪鋪去學習,於是找到一位在縣政府當辦事員的同學,在他那兒休息。我恍恍惚惚細喘微微地坐在他的躺椅上,仿佛覺得靈魂漸漸地要從自己軀體離開飄走了。我想,我是不是就要這樣死在這把椅子上了?又想,不能,我還是去吃點東西。這時才想起來,這四天我除了吃藥、喝水,幾乎再沒吃別的什麽了。我輕飄飄地挪到觀音橋旁一家叫“野味店”的小餐館,想找份辣椒,找了半天隻發現有一門菜叫“青椒炒肉絲”,一塊二。我點了這門菜,買了二兩飯,吃完了肉絲中的辣椒,而辣椒中的肉絲卻嚐都沒嚐。
1978年10月30日,我到吉首大學報到。
那年,我已經是有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想起毛主席去世時,我跟大家一樣真誠地痛哭流涕;鄧小平去世時,我沒流淚。然而我明白,我更應該感激的是鄧小平。
作者 薑公元
博客名 鳳凰博客,gongyuan2005,東張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