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故事（懷表）

母親的故事（懷表）

母親原來是一個話很少的人，一上年紀就開始變得有點愛說話了，經常喜歡數叨我，最經常講的就是我小時候是多麽淘氣，讓她多麽操心。不過講著，講著就笑了，並不像憤怒的樣子。
但我卻有些憤怒，說：
“難道我小時候就沒有好的時候？”
“好的時候？那當然有，你不惹禍就是我最好的時候。”
媽媽怎麽能這樣說話，不過我是一個想得比較開的人，於是就說：
“你這話我怎麽聽著是在表揚我，意思就是現在你總在最好的時候。”
“好什麽好，你那個德行我更擔心了。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道，什麽事都要說一個贏，一點管不住自己的嘴，你在單位這個樣子，領導怎麽會高興你…..”
還要用手指點點我的頭，你看看，又來了，沒完沒了，為什麽在母親的眼裏我怎麽就這樣多的毛病呢？

不過我到是從她的話中了解到（我自然是都忘了），我小時候還是很有點個性的，起碼不是要人乏味的孩子，和我在一起你永遠不會無聊沒事幹，你能不能經受得住那些不斷的刺激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後來我就變成一個非常單調的大人，這不能怨我，這個社會不喜歡經常有創意的孩子。比如我小時候早上醒來就開始想：我今天要怎麽想辦法來找樂子呀？還會總是有些期盼，起碼從日曆上看，過年是一天天的近了，它不會跑。
如果今天有人在早上問我，你今天想找什麽樂子呀？
我會一臉茫然地說：樂子，我不知道什麽叫樂子？今天上班不堵車那這一天我就是在天堂裏了。
至於期盼，我都不想說了。

母親說有一段時間，我有時候在家門口玩的時候，看到有熟人來找她，就會對別人說她不在家，等到那人失望地轉身的時候，我就會非常得意地說：
“哈哈，我媽媽在家，我一定把你騙到了吧？”
於是有的人愛多嘴，就會對她說：“你的兒子真能逗….”如此這般，她當然會叫我不要這樣了，我有時候還是會，她一點都不明白，那取決我的心情，我要是不高興呢，才懶得這樣做呢！
直到有一天出了岔子。我剛剛說完前一半，突然我的朋友來找我玩，那是更重要的事情，於是我就把後一半完全忘記了，那人自然就回家去了。母親第二天知道後，就把我抓住認認真真地談，想弄清楚我為什麽要用這種奇特的方式來找樂子，其實我像大多數孩子一樣，喜歡家裏來客人，用她的話來說，我是一個人來瘋。
但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有能弄清楚。
至於我，根本就從來不會想這樣的問題，要是連母親這麽聰明，對我了如指掌的人都不能知道，你這麽能指望我能想清楚呢？
後來我沒有這樣做了，母親認為是她的諄諄教導起了作用，那是她永遠的想法。但我以為她過高評價了她的教導，我小時候是一個非常討厭重複的人，任何事情做了幾遍以後就失去了新鮮感，可想而知做作業，那是要重複多少年的事情，對我來說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情。所以我是因為騙人騙煩了而不想騙了，估計我要是不煩的話，現在一定混得不錯，可以弄個政治家當當，頂不濟也可以做一個名人評委。

母親告訴我她曾經有一塊懷表，老東西，母親在三年困難的時候把家裏能賣的東西統統賣了，換成食物。她有幾塊手表，其中最好的一塊是算是她的嫁妝，瑞士名表，40年代時花大價錢買的，她最喜歡也舍不得，但是孩子肚皮更重要，最後也隻有賣了，結果換的東西最少，最不合算。最後隻能拿懷表用，那東西沒人要。
那時我看過一個故事，大概是一個科學家很小就有強烈的好奇心，於是就把家裏的大鍾拆了，又裝好了，不準還變得準了，於是就證明了自己的科學才華。這樣我就開始想，我也許也有才華而自己不知道呢，得找個辦法證明才對。
但我家裏沒有大鍾，於是我就開始惦記起母親的懷表來了，有一天她把它忘在家裏了，終於我抓到了機會，興高采烈地把它給拆了，好讓母親驚歎我的才華。事實證明，我不是一個做科學家的料，於是就像那個笑話裏說得一模一樣，沒有差東西，倒是多了幾樣，結果幹脆徹底，它從此不會存在準不準的問題，而是根本不走了。
母親當然批評了我，但那時候我感到非常委屈，對母親說：你總要我學書中偉大科學家，我剛剛開始學，咋就不對了呢？那我以後再也不學了。

後來有一回大家閑聊，那時已經在歐洲的哥哥說：
“你的寶貝表是我們給吃掉了，不過現在那種表還買得到，我和弟弟可以拿出錢來再跟你買一塊，是有點貴，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我一聽就不幹了，哥哥又和過去一樣要欺負我，趕緊說：
“這一點也不公平，那個表我可是一口都沒有吃，我那時是在幼兒園裏吃飯，我要賠隻能賠懷表，那個表你得一個人賠。”
哥哥搖搖頭說：
“你完全不知好人心，我是想幫你，媽媽的懷表是文物級的，現在可值錢呢。”
這一下我感覺自己又輸了一個回合，隻好伺機再戰，母親笑著對我說：
“你怎麽又被你哥哥唬住了，那個懷表不值錢，那是你們的父親有一段時候想學時髦，放著表不帶，買的一個便宜貨，但買一個值錢的表鏈掛在外麵。後來我就故意在人多的時候問時間，他就不好意思帶了。
不過我不要你們的表，我有，退休在家，已經很少帶了，幹嘛要個東西總提醒人時間不多了。再說現在的東西總是沒有過去的好了。”

這一下我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小時候最讓人激動的事情就是看電影了，不過不是在電影院，我們那時總是在一個大操場看露天電影，現在想來這正是最有意思的一點。朋友們一個都不會缺席，大家就在操場裏瘋來跑去，真是有無窮的樂趣。
特別是在等片子到的時候，我們吃冰棍，躲迷藏。有一回遇到一個認識的阿姨，她一把把我抓到身邊，用一件衣服蓋住我，於是在黑暗中誰都不能找到我，最後我不得不鬱悶地自己站出來，他們不找了，真是沒勁。
我們會圍在放映室的周圍，等著跑電影片子的叔叔到，他會接受我們的夾道歡迎，然後大聲說：到了，到了，馬上就開始。我們會作鳥獸狀散去，跑回到自己的父母親身邊，也高喊：到了，到了，馬上就開始。於是大家都會十分高興，響起一片掌聲。
要是在電影院，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準時開始，那該是一件多麽乏味的事情。

後來看了那部著名的電影《天堂電影院》，就想起了那些過去的老時光。有一段人們在雨中看電影，這是我親身經曆過的事情，母親把我抱在懷中，打著雨傘，我看著雨水連綿不斷從傘骨流下，電影都變花了，我有時還把腳故意伸到雨水中，然後被母親一巴掌打回來。她有些煩惱，想回家，我卻是無比興奮，賴著不走，她隻好陪著我。而後她就會說：
“你真是一點都不乖。怎麽幾天沒有抱你，就變得這樣重，長得這樣快，我以後就要抱不動你了。”
接著把我緊緊地摟著，怕我冷，怕雨水淋到了我……
裏麵還有一段，跑片子的小夥子遇到了一個姑娘，隻管自己纏綿去了，於是大家就苦苦等候。我可不知道那時有沒有這樣的插曲，不過有時候的確要等好長的時間。於是有時候我會跑到母親的身邊，問她幾點鍾，因為那個布告上有個時間。
她有時就會變得不耐煩，說：那個時間不能算數，來，你拿錢買一個冰棍去。
我後來才明白為什麽母親不告訴我時間，她有點愛麵子，不願意當著熟人的麵看那個懷表。隻可惜我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晚了，不會跟她要錢買冰棍了，不然我肯定會有更多冰棍。
我一點都不知道我是在給父親在複仇，隻不過真相有點殘酷，母親並不是為了趕時髦才用那一塊懷表的。

這已經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想起來，卻仍然曆曆在目，就像在昨天一樣。
在那以後我不知看了多少電影，卻再也找不回過去的感覺了。其實那些電影我反而是幾乎一點點都記不得了，恐怕我隻是忘不了在母親身邊的幸福和溫暖。
就像是母親，天下無論什麽手表，都沒有那一塊好；同樣，不論什麽電影，再也不能給我那麽多的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