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民的問題
上個世紀哲學經曆了一個重要的轉變, 粗略地說, 從構造轉變為分析, 這也是古典哲學(近代哲學)和現代哲學的分水嶺. 在上個世紀前, 哲學家熱衷於構造龐大的哲學體係, 它們無所不包, 邏輯嚴謹, 也不缺乏深刻, 令人歎為觀止. 康德是代表, 馬克思哲學也是其中之一. 但它們也有一個與生俱來的弱點, 基本沒有容錯性, 一旦出了瑕疵, 特別在底部, 這個體係就轟咚一下坍塌, 無人能救. 在各種因素特別是科學發展的衝擊下, 它們很快就成為在哲學史裏才能看到的東西, 馬列主義除外, 這是因為它有一大堆的形容詞, 眾所周知的政治原因, 而不是它真的是什麽永恒真理.
而後哲學家就轉身開始來看究竟有什麽是靠得住的, 我們能指望的, 這就是分析哲學, 上次談的語言哲學算是它最重要的進展. 結果令人沮喪, 我們發現又回到了起點, 回到了蘇格拉底, 柏拉圖, 莊子所提出的問題上, 所謂進步, 很大程度上不過是我們的想象. 二千多年的努力, 不過和他們的直覺打了一個平手. 因此不論我們如何謙虛, 都不過分.
我並不喜歡分析哲學, 它們破壞性太多, 而建設性太少. 比如你帶了這個分析的朋友去參加一個討論會, 你在會上侃侃而談, 引經據典, 構造你的哲學體係. 你分明看到了崇拜的目光, 特別那些女崇拜者的眼神讓你飄飄然. 而這個朋友就在這時候站出來, 指出你這裏不對, 那裏不能那麽說, 你那些引經據典不過是廢話. 你分明看到崇拜都變成了疑惑, 心想, 真不該帶他來. 轉念一想, 也好, 我正愁沒有靶了. 於是冷笑地問他:
“任何一個東西都不可能一開始就盡善盡美, 我會慢慢來改進. 我倒想知道你的思想, 請亮出你的真東西來.”
“我沒有真東西可亮, 那不是我的的工作, 我的工作就是找你的茬.”
這樣說並不誇張, 分析哲學大抵就是這樣一回事. 跟著它固然找不到真理, 但繞開批評去找真理, 那可也是緣木求魚. 所以他的批評你不得不認真對待. 現在我們就來看看它對人民怎麽說, 還是從詞義開始.
百度的人民詞條主要談地是人民和公民的區別. 但最後有二句話十分精彩, 現抄錄如下:
““人民”的含義是很廣泛的，幾乎所有的階層，都屬於“人民”的範疇。但是，在實際行使權力和享受義務時，往往隻是個形式.”
“就我國目前的情況和發展趨勢來看，“人民”的層次越來越清晰明朗化了，“領導”“幹部”“官僚”越來越與“人民”涇渭分明了。”
我發現某某部失職了, 這種挑撥幹群關係, 影響安定團結的話怎麽能讓它存在呢. 大慨他們想現在還有誰對人民感興趣呢.
維基的人民詞條重點在講人民是敵人的對立麵. 二個詞條都有可讀性, 百度的有點囉嗦, 但那二句的確是真知灼見. 我簡單總結如下, 中國人是由人民和敵人組成的, 人民是大多數. 我認為這大慨是語言哲學能接收的含義.
其餘的事情哲學自然不會管了, 但在中國大陸呆過的都知道, 這個不同可要決定你的生死. 但誰來決定呢? 母親曾對我說過, 不是人民要整你, 也不是組織上要整你, 是人要整你. 的確是經典. 考慮到在美國的中國人民多數年輕, 沒有經曆過那種如火如荼的階級鬥爭的場麵, 我最好把這翻譯成美國中文. 不是不景氣,不是沒有funding, 而是老板要fire你(倒閉除外),
的確說不清楚, 有時是黨中央決定一個人是不是人民, 如劉少奇. 有時一個村支書就夠了, 如你我. 有時一些人不是人民, 但由於興趣的變化, 又突然變成人民了, 如資本家. 有時是搞錯了, 過很多年後給你平反, 你又可以 “高高興興”地成為人民了, 如我父親.
據何清漣女士說, 人民是俄國民粹派的產物, 我不懂俄文, 無法考證. 我想這個說法大致不錯, 因為我有二個間接證據. 一, 我讀過一些民粹派的文章, 包括他們的旗手車爾尼雪夫斯基的 “怎麽辦”, 裏麵的確表達了這種慨念. 二, 英語裏麵是沒有人民這個慨念的. 在英語裏麵, 正規表達人的隻有二個, person 和 people , 後者隻是前者的複數, 盡此而已, 是個中性詞, 相當於人們. 而人民類似祖國, 有強烈的褒義.
在 “日瓦戈醫生”裏, 醫生的嶽父的別墅被紅軍封了, 封條上寫著“以人民的名義”. 他的嶽父說, 我也是人民, 因此我也有權利住, 就要撕掉封條. 他是不是人民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 一但他踏進那個門, 他肯定就不是人民了. 這可不是笑話, 在法國大革命, 在希特勒的德國, 還有在文化大革命, 無數慘無人道的暴行不都是 “以人民的名義”幹的嗎?
根據我多年理解文件的經驗, 人民是從人們中沉澱, 抽象, 或概括(? 總之是些說不清楚的手段) 出來的, 代表著正確, 進步的思想, 意誌的那一部分人. 不一定是多數, 但一定有一個偉大領袖在裏麵, 因為隻有他才能理解什麽是人民的真正想法. 就像一群羊, 雖然有零散的往四處亂跑, 但多數總是跟著牧羊人往前走的(屠宰場或羊圈?). 如果你跟著牧羊人, 那很好, 你就是人民了, 如果膽敢亂跑, 那自有牧羊犬來招呼你. 如果你說更糊塗了, 那就對了, 我認為這個慨念存在的目的就是要你糊塗.
在 “新英漢詞典” 有個例句, The people, and the people alone, are the motive force in making of world history. 它的翻譯是: 人民, 隻有人民, 才是創造世界曆史的動力. 很明顯, 這位老兄搞錯了. 英語實際意思是: 人, 而不是別的什麽動物或東西, 是創造世界曆史的動力. 他翻譯的中文卻有另外的意思在裏麵. 我這本太老了, 七九年的版本, 不知現在改過來沒有.
在美國的政治學裏麵, 嚴格說來是沒有類似 “人民”這個慨念的東西. 依照它看來, 美國人被利益劃分成不同的團體, 沒有, 也不可能形成什麽統一的意誌. 就像一塊大蛋糕, 各個利益集團根據自己的政治實力來劃, 實力大自然得到的多. 所以你除非像我寫這篇文章那樣對一個普通美國人講上半小時, 他也許能懂一星半點這個玄學.
不過因為布什, 你可能有條捷徑, 你可以說中國人民的意思類似當布什說American 支持伊拉克戰爭. 但還是有區別, 布什並不能說你不支持伊拉克戰爭就不是American, 他沒有權利開除你的國籍, 美國沒有把American 分成人民和敵人這一說法. 這一點甚至在法律裏都有反映, 在美國, 法官僅說, 陪審團認定你有罪, 我決定你的刑期為十年, 你就知道以下十年有美國人民為你付房租了, 僅此而已. 在中國, 法官在宣布你的刑期同時, 有時會說剝奪政治權利三年, 大慨就是說你有三年不是人民了. 我這人膽小, 所以從來沒有榮幸聆聽法官的宣布, 但說句實話, 我從來就沒有感到我有什麽政治權利.
與人民的慨念相伴往往有二種說法, 一, 既然人民是大多數, 多數的利益就是全體的利益, 二, 經濟發展了, 人民就會得利, 終歸全體都會得利. 先看一, 剝奪少數人權利的社會必定是一個可怕的社會, 奴隸社會就是例子. 我們當然不可能經曆奴隸社會, 但文化大革命是知道的. 那個時候的調調就是, 階級敵人是極少數, 整死也不要緊. 二實際上是一的溫柔說法, 也能更好的安慰某些人的良心. 看看中國的現實就知道它離公平, 公正有多遠了. 有些人總是說, 終歸有進步吧, 大家現在總是能吃飽了. 我承認這是事實, 但這就像你在餐桌上大吃大喝, 不想吃的, 吃不了的就扔給桌下的狗, 當然狗也可能吃飽, 但人卻不是狗.
這種說法隱含著一個非常危險的邏輯推論. 人總是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是代表著人民的利益的, 我的利益同時也是人民的利益. 誰都願意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因此別人的利益我當然不用管, 管了反而是多愁善感, 革命意誌不堅定. 這個邏輯再往前走, 就幹脆做山大王算了.
總而言之, 用中國的正統觀點, 人們是能夠形成一個代表進步, 正確等等(這些形容詞統統是因人而異)的人民的意誌, 你跟著它走錯不了. 按照美國的正統 觀點, 人的利益永遠是相互衝突的, 所以形不成所謂的人民意誌, 我們隻能座下來討價還價, 像跳蚤市場. 我讓一點, 你也讓一點, 達成一個共識. 如果價錢談不攏, 買賣就無法成交. 如美國的移民政策, 那就隻有等. 等到移民拘留所像感恩節前的機場, 在新的壓力下, 我們再來談. 我原來也把民主想得像自由女神, 高大而閃光, 現在知道那就像要找一個不吃醋太太, 純粹是癡人說夢話, 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 你可以把民主說成是利益交換, 妥協, 甚至是世俗, 肮髒, 就是別跟我說它純潔而高尚. 不管你信不信我, 我奉勸為了你的貞操, 你在國會大廈上廁所時, 還是應該小心一點. 總之在今天這種商業社會, 閃閃發光的東西絕不是金子, 那一定是包裝炒作.
至於哪一個正確, 那就看你喜歡哪一個了. 在我看來, 如果你足夠聰明, 膽子絕大, 是個像南北朝劉裕那樣一流的狠角色, 那你絕對應該呆在中國, 你應該知道什麽是人民的利益, 一下想不明白也沒關係, 把你的利益打成人民利益不就得了, 你的先輩不都是這麽幹的. 不要想良心, 那是個壞東西, 多考慮人民的利益, 準錯不了.
用語言哲學的觀點來看, 這不過又是一個不清不楚的東西. 因為它沒有辦法做一個清楚而明確的定義, 自然大家對此會有不同的看法. 所以它跟祖國一樣, 用它往往僅僅隻是表達一種情緒, 沒有什麽實際內容.
但如果說它完全沒有用處恐怕又不對了, 很難想象一個用得如此頻繁的東西會毫無用處. 我想至少它有二個用處. 一是作為棍子打人(有人已說過). 叫人啼笑皆非的是, 某某部和民運人士都在大談人民. 說實話, 我聽著都覺得惡心. 你們憑什麽代表人民, 你用什麽方法知道人民的想法, 你真的問過他們嗎? 你的意思就正大光明說是你的意思, 用不著拉人民來壯膽. 我起碼知道你們不能代表我, 後果肯定是, 某某部認為我是民運人士, 民運人士又會認為我是某某部的精細, 反正我肯定不是人民了, 我的話自然就毫無價值了, 現在你知道人民的妙用了吧.
第二它像魔術師用的那塊布, 什麽東西用它一遮就變了. 比如說領導說, 你最近的工作人民不滿意, 你要當心哪. 我第一次聽時嚇到半死, 糟了, 怎麽人民都知道我上班時在想女朋友了. 後來才知道, 不過是他知道我用語言哲學分析了一下他的諄諄教誨. 但叫人不解的是, 說人民隻是某些人的專利, 比如你就不可以對領導說人民不滿意他的工作, 那人民就絕不答應了. 你見得更多的是, 許許多多的財產用人民這塊布一遮, 再打開時, 它們就變成鴿子飛走了, 但肯定不是飛進了你我的口袋.
一句話, 你要從我這裏拿什麽你就拿, 你要整我你就整, 你有權我擋不住, 用不著用人民來安慰自己的良心. 你得到了安慰, 那我倒了黴, 連個同情都沒有, 還要得個與人民為敵咎由自取. 你二邊都要, 太黑了吧.
你也許說, 人民還是有用的, 不過被某些人用壞了. 什麽 “心係人民”, “為人民服務” 都變成諷刺了. 但你如何區分你的人民和他們的呢? 我想看我文章的人一定都是不能代表人民的, 那幫人不是在忙倒錢就是忙升官, 哪有閑心到這裏晃悠. 我被它騙了十幾年, 你們被人民繼續忽悠就太寃了.
the people = stupidity, does not matter where you are, china, or u.s., or mid-east.
GOOD DISCUSSION AND ANALY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