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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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倫

(2009-01-06 13:53:16) 下一個

 

1               

 

我家住在縣衙門大堂東側的一個院落裏。兩進院,前院北屋三間,西邊一間是臥室,東邊一間是爹爹的書房兼客房。中間是過廳,通向後院。後院的北屋終年鎖著,像廟裏的神殿一樣陰森。我扒在花格子窗上往裏張望過,黑乎乎的,堆著些看不清楚的雜物。

院子裏空蕩蕩的,除過外院西窗下的一叢三春柳外,沒有別的花木,三春柳春天開粉紅色小米粒般的小花朵,密密麻麻地附著在嫩枝上,一串串很好看。三春柳入藥,有解表作用。每逢附近人家的孩子生麻疹,就來折幾枝拿去煎水給病兒喝。

姐姐比我大六歲,她上學,家裏留下我自己,沒有人和我玩兒。媽媽不和我玩兒。我多麽希望鑽到媽媽的懷裏讓她摟著我呀!但是她連我挨近一點都不許,怕揉皺了她的衣裳。媽媽愛幹淨,不許我玩泥巴、石子一類的髒東西。我沒有玩具,唯一可以擺弄的東西就是紙和筆。我喜歡畫畫兒,不是畫那種三角鼻子圓眼睛長三根毛的小人兒畫,也不畫圍著一圈毛毛的圓太陽之類,而是照著媽媽的繡花樣冊畫花兒。或者用紙折疊紗帽,疊紗帽是姐姐教給我的。姐姐會疊好多東西,疊梅花盒、小鳥、褂子、褲子、長耳朵的四方燈籠。媽媽說:老家湖南夏天夜裏有許多會飛的螢火蟲,她小時侯常捉幾隻來裝在這樣的燈籠裏,就跟真正的燈籠一個樣兒。

螢火蟲,多好玩的小蟲子!聽著媽媽的描述,我的眼前就會飛舞著許多亮晶晶的小星星,像過年點燃的滴滴晶一樣美,我多麽想也能捉幾隻螢火蟲裝在姐姐疊的小燈籠裏呀!但是幹枯的橫山縣卻從沒見過什麽螢火蟲!

媽媽從螢火蟲講到“囊螢、映雪、鑿壁偷光、頭懸梁、錐刺股”一類發奮讀書的故事。那是我四歲的時候,媽媽已經開始我的啟蒙教育了。

媽媽不識字,卻是我真正的啟蒙老師。我最早背會的幾首唐詩,如孟浩然的《春眠》、王之渙的《登鸛雀樓》、李白的《靜夜思》等都是媽媽口授的。後來我學寫字也是媽媽教我寫字的正確姿勢和注意事項,如怎樣握筆,握筆不能太低,筆杆要直立對準自己的鼻子,身子要坐正不許歪頭等等。媽媽描繡花樣子就是那樣用筆的。

姐姐放學回來是我最高興的時候。姐姐教我唱歌,我最愛唱歌。姐姐揪來狗尾巴草給我編毛狗兒。毛狗兒到了我手裏,我就把它拆開了。姐姐編的沒有我拆的快,姐姐生氣地說:“不給你編了!”我就抓住她的胳膊在她的手腕上咬一口,常常咬出幾個牙印兒來。不知我為什麽喜歡咬人,其實隻是咬姐姐。姐姐被咬得眼淚汪汪的,她嚇唬我說:我告媽媽!我知道她不會告,她舍不得叫媽媽打我。有一次,我真把姐姐的手腕咬出血來了,姐姐忍不住 地一聲哭了出來,被媽媽發現了,媽媽抓住我按在她的腿上打我的屁股,我當然哭得很傷心,姐姐哭得比我還傷心,一邊哭,一邊央告:媽媽,別打了,我不疼,媽媽……姐姐見媽媽不住手,幹脆爬在我身上護著我。

姐姐愛我,我也愛姐姐,不過我更愛咬她。姐姐說:你屬狗,真是個小狗,小狗才愛咬人!

媽媽不肯抱我,姐姐卻常抱我。抱也抱不動,卻還是使勁摟著我。每次抱我之前都要講條件:可不許咬我,咬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當然答應,但是依然要咬,姐姐也依然要抱我。

有一次姐姐放學回來唱一首很長很長很好聽的歌。我叫她教我唱,她說:太難了,我們好些同學都學不會,你唱不了。她每天回來唱這首歌,我早聽會了。那天她回來忙著寫字,我坐在她旁邊唱那隻很長很長的歌,她驚訝得停住了筆,高興得叫了起來:呀,你都聽會了?真了不起!她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就去給媽媽報告:媽媽,媽媽,弟弟聽我唱歌都聽會了,那是一首很難很難的歌,先生教我們,好些同學都學不會,弟弟一聽就會……

姐姐拉著我到媽媽跟前去,要我唱給媽媽聽: “唱呀,唱給媽媽聽!我大聲唱起來。媽媽也笑了,還摸了摸我的頭,這是最高的獎賞。我想一頭鑽到媽媽的懷裏去,卻被媽媽用手搪開了,叫我跟姐姐去玩。出屋以後,我咬了姐姐一口。我太得意了,咬那一口是給姐姐的獎賞。

橫山冷得早,秋天就冷颼颼的了。我隻能在屋裏玩。地灶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在別的地方很少見過這樣的地灶,一般住房屋的灶總是砌個小鍋台。盡管小,也占據空間,既礙事,也不雅觀。我家的炕前沿有一個龕,地灶就藏在龕裏,不特別留意,發現不了。

晚上,媽媽常常在地灶上煮夜宵。這是我最高興的時刻。生活中的任何微小變化,在孩子的心目中都是極新鮮有趣的。何況是媽媽隻顧忙她的,就顧不得管我了,我在炕上可以盡情地撒歡兒,隻要不闖禍,就不會挨罵。

有天晚上,媽媽在地灶上煮粥,把桌上的煤油燈挪到地上去照著沸騰的鍋,屋子的上半部被黑暗占據著。我躺在炕上,在黑暗的掩護下可以打滾、翻筋鬥、手刨腳蹬、折騰夠了,就扒在炕沿上伸出頭去看媽媽攪鍋。一邊還掄胳膊蹬腿,口裏嘟嘟噥噥地念念有詞,說一些自己也聽不懂的話。就在這樣得意忘形的時候,不知怎的,一個筋鬥栽下炕去,煤油燈被扇滅了,黑暗吞沒了一切。我覺得闖了大禍,嚇壞了,媽媽不定要生多大的氣呢!爹爹是我的保護神,偏偏又不在家,我的心跳得快蹦到嘴裏來了!我機敏地一骨碌爬起來,連大氣也不敢出,悄沒聲地爬到炕對麵的一把太師椅子上去,蜷縮在椅子裏一動不動。任憑媽媽和姐姐怎樣著急地喊我的名字,我都不敢吱聲,好像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似的。姐姐急得帶著哭腔滿地亂摸,媽媽一時慌了手腳,手邊上的火柴居然怎麽也摸不到,不得不拉開抽屜找到火柴點起燈來。這才發現我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似地蹲在椅子上,圓睜著兩隻大眼睛,眼珠兒驚慌地亂轉。媽媽以為我摔掉了魂兒了,連忙把我攬到懷裏問:碰傷哪兒了?”憂心忡忡地摸遍了我的全身。姐姐眼裏含著淚花兒笑著問我:“怎麽叫你也不答應?你怎麽一下子就爬到椅子上了呢?你怎麽……”我隻是不說話、把臉埋在媽媽懷裏,高興得直流眼淚,覺得這禍闖得真好!

在媽媽的眼裏我是個淘氣包兒。總得給我戴上“緊箍咒”才放心。在爹爹的眼裏,我是寶貝。每有客人來,爹爹就要把我叫到客人麵前炫耀一番,叫我背唐詩,唱歌,念掛在牆上的那副對聯“諸葛一生惟謹慎,呂端大事不糊塗。”講解縉的故事,背解縉小時候回敬那些戲弄他的人的詩:“春雨貴如油,下得滿街流,滑倒解學士,笑殺一群牛。”或者向客人展覽我的畫,或者叫我和客人下棋。爹爹教會了我“馬走日字,相飛田,老將不能出城邊。”我就可以和客人對壘了。而且總能把客人殺得大敗。當然客人不會讓一個四歲的孩子輸得哭鼻子,何況還有爹爹不時給我的暗示,我還能不大獲全勝?

媽媽常用“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來規勸爹爹,爹爹就會笑著說:“還小呢,忙什麽?”如果闖了禍惹媽媽生氣了,爹爹就會抱起我來躲出去。把我背在背上,或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到縣衙門去玩,到城牆上去登高望遠。

橫山是個巴掌大的小縣城,爹爹背著我在城牆上轉一圈兒也不會累得喘氣。其實城裏城外都沒什麽好看的。城裏住戶很少,幾間破敗的土屋,到處是坑坑窪窪的,沒幾塊平整的地麵。城外是無邊無際的黃沙。有一次看見沙漠裏豎起好幾根粗大的沙柱,支撐著一片灰黃的天宇。爹爹連忙背著我奔下城牆跑回家,還沒進家門就狂風大作,卷著沙塵撲麵而來,打在臉上生疼,睜不開眼。天上下沙雨,地上飛沙走石。回到家裏我問爹爹:“那些柱子是什麽?”爹爹說:“人們把它叫作‘旱魃’,其實是風把沙子卷上了天。”接著爹爹給我講了一個關於“旱魃”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非常賢惠的媳婦,又能幹,又孝順。偏偏遇上了個惡婆婆,總是挑鼻子挑眼地找毛病,又打又罵,終於把媳婦折磨死了。媳婦死後恨人間的不平,就變成旱魃給人間降災。旱魃的出現,是荒旱年的征兆。我聽完故事說:“惡婆婆壞,旱魃好。”爹爹得意地對媽媽說:“你看他多懂事,能分清是非。”

有時爹爹帶我出城去逛街。橫山縣的大街在南門外。出南門下一道坡就到了。叫作大街,其實連小街也夠不上。狹窄、崎嶇,蜿蜒在一條小河邊,長度不過百步,店鋪約有五六家。盡頭是座小石橋,過橋有一些住戶,這就是橫山縣的城裏人,卻住在城外。

街上的人都認識爹爹,稱呼爹爹“郭師爺”。店鋪裏總有人探出頭來或迎出門來喊:“郭師爺閑著出來逛逛?快進來歇歇腳。”爹爹最願意歇腳的地方是唯一的一家藥鋪“太和堂”。太和堂的袁掌櫃也是我家的常客。每次到太和堂,袁掌櫃就拿出棋來和我殺一盤。他是我的手下敗將。輸了棋他就不住地摸他的禿腦袋,作出痛心疾首的樣子,逗得我和爹爹哈哈大笑。袁掌櫃誇獎我總愛說:“少爺將來一定能金榜題名。”爹爹笑著說:“什麽年月了,還金榜題名?”他辯解說:“我是說民國的金榜題名,當大總統,當縣知事。”他認為大總統和縣知事是一般大的官兒。

爹爹和袁掌櫃的交情是在交易中建立起來的。爹爹是太和堂最大的主顧。爹爹在公餘喜歡行醫。在偏僻、閉塞、缺醫少藥的小縣裏,爹爹可稱得上是德高望重的名醫呢!他診病從不收費,對一些窮苦百姓還施藥。他親手配製些“參羚白術散”、“平胃散”、“三消飲”之類,也購買一些常用的成藥如“避瘟散”、“萬應散”、“紅靈丹”等等,遇到一些時令小恙,隨手取幾包藥送給病人。需要開方取藥的,他在處方上注明“記帳”二字,到太和堂去取藥,太和堂就把藥費記在爹爹名下的帳上,到年底結帳。所以窮苦百姓都是進門時擠出滿臉苦笑,出門時流著感激的眼淚一路念佛。

 

 

©郭錦文 2009

(轉載、出版需經作者書麵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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