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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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塗 抹 新 紅 上 海 棠”

(2009-01-14 12:56:47) 下一個

34  “塗      棠”

兩個星期以後的一個周末,李文秀對我說:“你叫我給你介紹女朋友,倒是有個機會,明天有位小姐到簾子胡同去找我有點兒事,你可以去看看。如果有意,我幫你進行,如果不中意就算了。我先不告訴她,等你決定了再說。”她向我介紹了那位駱小姐的一些情況:小姐是中國大學哲教係四年級的學生,今年暑假畢業,家庭是書香門第,父親在清朝國史館裏工作過,哥哥是老師範大學畢業,在北平教學多年,是一位有名望受歡迎的教師而且在數學方麵有所著述。

第二天,我搭早車到北平,吃過早點,在街頭稍事留連,就如約到簾子胡同去找李文秀。小姐已先我而到,李文秀作了介紹,我和駱小姐隻簡單地應酬了幾句。她好象有什麽事和李文秀磋商,並不在意與我的邂逅,我不便久留就告辭了。

這樣匆匆告別就表明了我的態度。小姐細高個兒,身材苗條,不漂亮,帶著深度近視眼鏡。我沒相中。不過這次的會麵卻促使我不能不嚴肅認真地考慮我的切身問題了。過去的幾次與異性的接觸,浪漫情調過分濃重了一些,應當從中吸取教訓。我所結識的幾位,都是容貌出眾,堪稱群芳之首的女性,漂亮得使我一見傾心。她們也都表露了對我的愛慕,然而哪一個對我有持久的真情呢?

詩人、作家總願意把愛情描繪成無條件的,然而果真有無條件的愛情嗎?地位、學識、人品、年齡、容貌以及財富、家世等,哪一條不在製約著愛情呢?既然愛情是有條件的,我就要首先考慮自身的條件。我一貧如洗,教師的微薄工資,扣除夥食費,所剩不夠買半雙皮鞋;身上的“行頭”是估衣店裏買來的舊西裝;我唯一的金字招牌是大學畢業(那個時候還算得上是金字招牌),然而在大學薈萃的北平,大學生遍地都是。就憑這樣的條件能找個什麽樣的對象?我相不中小姐是因為她不漂亮,如果小姐是個漂亮的大學生,能相中我這個窮酸嗎?

經過這樣的一番痛苦的反思,我首先肯定以漂亮為標準選擇對象,顯然是極端錯誤的。且不要說像我這樣的窮酸不配以漂亮為選擇標準,像玉華的丈夫那樣有錢有勢的專員選擇了玉華的美色,他們之間有愛情可言嗎?他們的婚姻幸福嗎?

 

我突然發起燒來,頭暈目眩,半邊臉腫脹起來,我病了。連忙到通縣最出名的潞和醫院去就診,診斷的結果是“腮腺炎”。這是兒童的多發病,居然在我的身上肆起虐來。取了藥掙紮著回到學校。有兩天的時間處於半昏迷狀態。多虧是學生們輪班看護,照顧得無微不至。到第三天我的神誌才清醒了,燒退了,還是頭重腳輕四肢無力,隻能賴在床上。學生們端來的病號飯,我一口也咽不下去。我靜靜地躺在床上,想起母親做的泡菜來,酸、辣、香、脆,饞得我直流口水。如果是在家裏,姐姐會給我熬大米稀飯的。大米稀飯就泡菜,是我此刻最想念的飯食了。

家,我多麽需要有個家啊!如果有位愛我的妻子守在身邊看護我,生病也溫馨啊!

我想到了小姐,一位古典型的女性,不是那種風流浪漫的摩登女郎。古典型就是賢妻良母型,是忠於愛情,維護家庭的女性,這樣的女性難道不是我的最佳選擇嗎?

病愈後,我對李文秀說:“請你把小姐介紹給我吧。”她問:“你考慮好了?”我說:“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李文秀說:“這樣的事可不能輕率,駱家是正派人家,可別叫我對不起人。”我說:“請放心,我不是輕薄男子,我是認真的。”

星期天,李文秀特為我回了一趟北平,回來說:“小姐不同意。”我問:“嫌我窮?”李文秀說:“小姐一聽就問我你多大了,我說25歲。她說:我看他就太年輕嘛。她比你大,她認為不般配。”我問:“大多少?”她說:“大三歲。”我心想:自私一點說,找個好姐姐比找個嬌妹妹強,姐姐會照顧弟弟,妹妹卻要哥哥去哄,去嗬護。於是我說:“我不嫌大。”李文秀說:“既然你願意,等到下星期天,你也回北平去,到北海漪瀾堂等著,如果小姐也同意,我領她去會你。你等到十點鍾還不見我們,就不必再等了。”

 

北平的春天難得這樣的風和日麗,我帶著一本剛從書攤上買來的《觀察》雜誌,走進晨風輕拂的北海。以往來北海我總是走瓊島的左側,今天卻向右側走去。因為這邊有幾株海棠開得燦爛,在綠楊垂柳的掩映下分外妖嬈,真是“塗抹新紅上海棠”!雖然北海並不以“百般紅紫鬥芳菲”取勝,但旖旎的湖光山色中多幾許春意,就愈加明媚了。清晨,遊人還很稀少,偶爾在林間閃出一個身影來。寧靜中的湖山,似乎更溫柔,給人更多的撫慰,可以化解浮躁和煩憂。我走進漪瀾堂,依湖畔石欄而立,湖麵如鏡,五龍亭的倒影似乎比岸上的實景更真切、更精致,水裏的藍天白雲也更明淨。忽然一陣微風,倒影搖曳出更多的情趣,我的心裏好像也蕩漾起漣漪來,我以為在漪瀾堂將有難耐的等待,帶本《觀察》原是為排遣無聊的,然而我被這眼前的景色迷住了,竟然忘記去掀動書頁。

不到九點,李文秀和駱小姐姍姍而來。漪瀾堂裏有茶座,小姐卻不肯在這兒泡茶,她領著我們向北海的東岸走去。曲徑通幽,走進一處坐落在山間林木叢中的清幽去處——濠濮間。在起伏曲折的畫廊之外,揀了山石間一個小小的平台,僅容一張茶桌和幾把藤椅的茶座,這真是一個別有情趣的茶座。我們是來得最早的一撥茶客,受到茶房的格外殷勤的關照。

小姐名宗和,原籍河北肅寧,來北平已十年之久。她的二哥風和師大畢業後一直在北平教學。“七七事變”爆發,他因家室之累無法離開北平,執意不為日本人做事,拒絕應公立學校之聘,隻在私立學校任教。全家老少8口全憑他一個中學教師的收入維持生計,其艱難可想而知。宗和四年前考入中國大學,這所私立大學是民初孫中山籌建的,在北平的眾多大學中原屬末流。但事變後,公立大學被日本人把持,許多無法離開北平而有民族氣節的教授紛紛避開公立大學湧入燕京、輔仁和中國大學幾所私立學校,中國大學從此成為淪陷區受人矚目的大學了。珍珠港事變後,燕京、輔仁均因有英美背景而被迫停辦,兩校的教授又雲集於中國大學,這是中大的黃金時代。宗和恰是在這最輝煌的時期裏考進中大的,也算是得天獨厚了。日本投降後,北平的北大、師大均被冠以“偽”字,隻有中大是唯一被當局承認的大學。

我們在交談中互相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關係走近了一步。這種經人介紹的關係,省略了那種猜測、試探、懷疑、不安等矛盾重重、糾纏不清的初戀階段,一開始就方向明確,目標一致,互相都在竭力創造條件向成功的道路上邁進,不遇到特殊意外的問題是不會失敗的。此後,每逢星期天我們都約會相見。太廟、中山公園的茶座和新華街上一家茶館是我們常到的地方。我們的戀愛沒有浪漫情調,真誠與樸素是其特色。樸素到我們不曾在一起吃過一頓飯,不曾在一起看過一次電影。這當然是由於我太窮的緣故。我當時的月收入,除去夥食費,支付一月四次往返於通縣與北平之間的交通費,飯費和茶座費就有點兒捉襟見肘了。不用我解釋,宗和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倒是她曾送給我過一張電影票,那是蘇聯影片《寶石花》上演的時候。此前中國人還沒見過彩色電影。就是那個時候(1947年春夏之交),美國的《出水芙蓉》和蘇聯的《寶石花》相繼在北平上演,轟動一時,很難買票,宗和看過了,特意托人買了一張票送我。

促成我們的關係迅速而順利地發展的主要因素是我倆的思想十分接近。

那時我最愛讀的雜誌是《觀察》,一本針砭時弊的期刊。在思想禁錮的環境中讀《觀察》,常會有一種清爽的感覺,就像悶在一間沒有門窗的黑屋子裏快要窒息的人,忽然吹來一陣清風的舒暢感覺一樣。由於經常買《觀察》,書販認識了我,就敢把一些犯禁的書賣給我,於是我讀到了《大眾哲學》、《辨證唯物主義精義》、《方生未死之間》等。我如獲至寶,貪婪地讀著,思考著,這類書對於我起到了振聾發聵的作用,使我有撥雲霧見天日的感覺。卻也有相見恨晚的遺憾,我恨自己清醒得太晚了!

宗和已經遠遠地走在我的前頭了。她二哥的一個中學同學王道鑫是一位以律師身份為掩護在北平做地下工作的中共黨員。王道鑫就住在她家裏,“王道鑫律師事務所”的牌子就掛在她家的大門上。王道鑫與她二哥既是同鄉同學,又是至交好友。因此這時的宗和兄妹已是王道鑫領導下的地下群眾了。

宗和見我常攜帶著《觀察》,談話中透露出思想激進的成分,她慶幸遇到了一個“知音”,於是就把認識我的經過告訴了她二哥。二哥擔心的是我是否有妻子,因為當時有些人從後方來到北平隱瞞家裏有妻子的真相而騙婚者大有人在,不能不提防。恰好他有一個遠房侄子在歸綏鐵路局工作,他寫信去叫那個侄子打聽我家裏的情況。回信詳細地介紹了我在歸綏師範工作的情況,特別注明我是“思想左傾的赤化分子”。他不會想到他的信竟是促進我倆婚姻的催生劑。

 

 

 

©郭錦文 2009

(轉載、出版需經作者書麵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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