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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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天上掉餡餅

(2009-01-09 18:08:04) 下一個

16  天上掉餡餅

暑假即將結束,醫專準備招生和開學,我們不能在醫專再住下去了,教育廳給我們找了另一個住處是“民眾教育館”。

民教館坐落在南院門,地處繁華鬧市,卻是一座幽靜的園林。有亭閣台榭,曲徑長廊,花影遍地,綠樹成陰,是避暑勝地,遊憩佳處。可惜長久閑置,園門深鎖。大概是由於戰爭的緣故,並未開展什麽“民教”活動,連管理人員都沒有,是我們搬來時才打開園門的。園內落葉滿階,雜草叢生,顯得有些荒涼。不過畢竟是一座有情趣的花園,如果我們是一些心無牽掛的遊客,這兒未必不是一個放浪形骸、賞心悅目的去處。無如我們一個個憂心忡忡,哪兒有心情去聆聽這鳥語蟲鳴,觀賞那花開花謝呢!

我們之中隻有一位姓尚的同學投考了醫專,其他的同學都準備暑假後到陝南城固去讀“大學先修班”(大學辦的落榜生複讀班)。他們都是家庭經濟寬裕無後顧之憂的。隻有我茫然無措,等待著命運來裁決!

有一天,從外邊風風火火地闖進一個人來,梳著油光閃亮的飛機頭,穿著一套筆挺的西裝。“這不是賈祥嗎?”有人喊叫起來。真的是賈祥。兩年不見,變得都不認識了!大家又驚又喜地把他圍了起來。“這兩年你上哪兒去了?”“你這是從哪兒來?“你現在在幹什麽?”七嘴八舌。賈祥不知道該回答誰好。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笑著嚷道:“一言難盡,聽我慢慢道來。”他用的是唱戲的腔調,把大家逗得訇然大笑起來。

賈祥和我們在高一時同過一年學。他原是工業職業學校的學生,比我要至少高出三四個年級,即是說我小學還沒有畢業,他已經上了兩三年初中了。他年年留級,到我上初一的時候,他才是初三學生。雖然我們不同校,但榆中的學生沒有不知道賈祥的。他是職校足球隊的主將,常到我們學校來賽球,因此他的故事,在我們同學中也傳為佳話。他喜歡舞拳弄棒,勤於練功,經常在關帝廟的大柱子上掄胳膊踢腿、砸磚、劈瓦,練就一身硬工夫,自稱是鐵腿鋼拳。他極好打架,不過不跟弱小者動手,專找強手對壘,路見不平,必定出手,真有點江湖豪傑的俠肝義膽的意味。他可以隻身與一群人較量,他不在乎挨眾人的暴打,卻沒有人經得起他的一拳一腳。憑著這份能耐,他到處尋釁鬧事,總把學業置之度外,學校和家長對他都束手無策。

賈祥的家庭算得上是榆林的名門望族,親屬在北平上學和做事的不少,家長在對他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決定把他帶到北平去讀書,“易地療養”或許能改他的脾氣。“七七事變”後他從北平回到榆林,不便再到職校複學,就轉學到榆中來上高一,於是就成了我們的同班同學。賈祥上了一年高一,沒參加集訓就離開了榆林不知去向。今天突然出現在眼前,怎能不使大家驚訝呢!

賈祥報出他的“字號”來,更使大家目瞪口呆,他現在居然是國立西北農學院的體育講師了。真是一個傳奇式的人物!我們圍坐在他的周圍,急切地想要聽聽他這種戲劇性的變化,一定伴隨著一個極有趣的故事。

就在我們上高一的時候,賈祥不知怎的得到了一張什麽人的師大體育係肄業兩年的休學證明書。他帶著這個證件離開榆林到西安來找師大複學。當時師大從北平遷到西安與平大、北洋工學院等幾所北平的院校組成西北聯大。那正是亂哄哄的時候,各地逃亡來西安的大學生很多,都在忙忙亂亂中到西北聯大辦理複學和轉學手續。賈祥就利用了這個混亂的機會,魚目混珠,插入師大體育係三年級。他隨校遷往城固上了兩年,恰好是我們高中畢業,賈祥是大學畢業。當時各大學都普遍缺少體育老師,師大體育係的畢業生供不應求,都被各大學搶聘了去,於是賈祥就名正言順地被農學院聘為講師了。

當初在榆中上高一時,賈祥和我們大家的關係都十分平淡,這次“他鄉遇故知”彼此都感到非常親切。賈祥幾乎每天都來和我們相聚。他對我們每個人都很關心,問長問短,很像個大哥哥的樣子。閑聊的時候,喜歡向我們炫耀他在西安街頭行俠仗義的故事,他懲治了個什麽樣的惡人,打翻了個什麽軍官,救了什麽人等等。他拉架的事更多。每逢看見有人打架,他就像貓聞到了魚腥一樣,興奮得汗毛都奓起來了,立刻湊上去看個究竟。看出個是非曲直的時候,他就伸出手來抓住雙方的手腕往外一分,這架就被他拉開了,再沒有哪一方敢繼續揮拳或踢腿,因為他已經在雙方的手腕上都下了警告。自然那欺人的一方的手腕上將會留下一個難忘的標記。賈祥說:“用不著我動嘴勸說或評理,他們都乖乖地往後直退,架就沒法打了。我頂多用三分勁給他留個記號,如果用六分勁,筋骨就得受點兒傷。”有人問:“用十分勁呢?”賈祥笑嗬嗬地拿起一支鉛筆,像是不經意地三個指頭一捏,鉛筆“哢吧”一聲折了兩截。他說:“看見嗎?用十分勁,那手腕就跟這鉛筆一樣了。”他說:“沒人敢跟我掰手腕,我一握對方的手,對方就認輸。信不?你們誰試試?”我們隻是笑笑,沒人肯幹那種傻事,盡管我們相信他不會讓我們受傷。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主意問賈祥:“你能不能幫我在農學院找個刻蠟版的臨時工作?”他問:“幹嘛想起刻蠟版來了?”我把我的家境向他介紹了一遍,我說:“現在考學是沒指望了,隻能等到明年再考,這個期間,我的生活沒法維持,如果能找個臨時工作,解決了吃住問題,我就可以安心地溫習功課等一年了。我想農學院少不了要用油印機印講義之類的東西吧,總要有人刻蠟版。別的活兒我幹不了,刻蠟版還是可以的。”他說:“我知道你的字寫得好,刻蠟版當然沒問題。我想這事大概不難辦到。即便農學院不行,西安市這麽大,我不信就找不到個小職員的差事。我給你張羅張羅。”我知道他在西安有親戚本家,他肯幫忙,我心裏踏實多了。

報紙上登出來省立政治學院的招生簡章。這是一所新建立的專科學校,學製三年,待遇是全部公費,設政治、經濟、法律、教育四個係。公費對我是有誘惑力的,不是大學本科,我有點不甘心,但是比去刻蠟版等待並無把握的來年統考,似乎好一些,是個不該放棄的機會。我躊躇再三,覺得不妨去試試。那麽該選擇什麽誌願呢?政治、法律,我不感興趣,繼父也有過遺言,政界汙濁腐敗,不宜涉足。我也無意於做經濟工作,隻有教育可以考慮,於是我報考了政治學院的教育係,被錄取了。我辭別了同學們,離開民教館,住進了政治學院。

敵機對西安進行“疲勞轟炸”,白天警報不斷,有月亮的夜晚也不肯放鬆。政治學院幾乎很難上一堂完整的課,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防空洞裏度過的。頻繁的空襲使人們的神經麻木了,生活在生與死的邊緣上,對一切都看得淡漠了,教師們無心教好學,學生也無心聽好課。

這是個星期天,趁著還沒拉警報,我到民教館去找我的那些夥伴,像出嫁的女兒牽掛著娘家一樣,有機會就往回跑。有三個同學先到城固去了,留在這兒的也都在整裝待發,近期就要離開西安,看著大家興高采烈的神態,我不免有點沮喪,顯然我與他們拉開了距離,分出了層次,從來不甘心示弱的我,今天不能不承認自己在人前矮了半截!

賈祥一陣旋風似地跑了進來,把一張報紙仍到人堆兒裏,沒頭沒腦地嚷道:“保送名單,快看看有誰?”原來是陝西省教育廳公布了應屆高中畢業生會考成績優秀的學生保送入大學的名單,賈祥隻看了個標題,沒顧得仔細看名單就買了一張報跑來了。大家圍攏過去看報,我的心跳得很厲害,想看,又怕看,我極力在抑製自己的情緒,告戒自己:鎮靜,鎮靜,不要奢望就不會失望,不會有我的名字……

有人念出了“楊淵”,又有人叫出了“黃潔”,我的心猛跳了兩下,我似乎冷靜了一些,我們班有了兩名,不少,不會再有了,我很想打起精神來不要讓別人看到我的失態,我應該笑著去祝賀他們兩位,尤其是黃潔和我從小學三年級就同學,一直到現在沒有分開過,我倆是同乘一乘騾轎來到西安的。他是我的最要好的朋友,應該向他祝賀。但是我的身子卻軟得站不起來,我笑不出來,隻想哭!

就在這時,有人喊出了我的名字,我的心猛烈地撞擊著我的胸脯,身子有點兒發顫,眼裏湧出淚來,當同學們把報紙塞給我的時候,在一大片名字中間,怎麽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還是別的同學指給我的,我才看見我的名字在第一行的最末。我的視線一直不曾觸及前邊的幾行。

對於我和黃潔、楊淵來說,這是天賜的福音,對於其他同學顯然是又一次打擊。雖然事前誰也沒有想到還有這樣一個意外的機會,誰也不可能盼望天上會掉餡餅,但是意外畢竟發生了,難免要引起波動,剛才我已經真切地體驗過了,那種猝不及防滋長起來的殷切希望接連著迅猛的失望,是十分強烈,很難承受的。屋裏的氣氛有了明顯的變化,我們三人都極力控製著自己的大喜過望的激動,不敢表現出高興來。我們不忍心刺傷我們的夥伴,我們之間至少有三年的同窗之誼,有的是六年或者更長,歲月已經把我們的感情熔鑄在一起了!

保送入大學可以任選全國的高校。我沒有別的選擇,在全國的大學裏隻有師大一校是全部公費。其實我早就向往師大了,我的老師大部分是師大畢業,我敬重他們,希望自己能成為他們那樣被學生仰慕和愛戴的人。楊淵和黃潔也不打算走得太遠,因為大學都已開學半個月了,如果跋山涉水到昆明去上西南聯大或到重慶去上中央大學,要耽擱更多的功課,所以決定就近到陝南去。楊淵選擇了西北工學院電機係,在漢中的古路壩,黃潔選擇了西北大學的商學院,在城固,和師範學院在一起(這時西北聯大已經解體,分成西北大學、西北師範學院、西北工學院和西北醫學院等院校)。

我回到政治學院,有兩位同係的同學牛振業和郭聯芬來向我道賀,他們在報上看見了我的名字,原來他倆也在這次保送之列。他倆也決定上師院。三個同命運者立刻就變成了親密的朋友。我們商量著明天一道去教育廳領取保送的介紹信,然後回來辦理退學手續。估計要退繳半個月的生活費的。

第二天我們到教育廳順利地拿到了介紹信,趕回政治學院注冊科來辦理退學手續,不料竟遇到了麻煩,注冊科的負責人要我們退繳的不是半個月的生活費,而是三年的全部費用,包括三年的夥食費、住宿費、學雜費、書籍講義費等等名目繁多的費用,那是一個驚人的天文數字,簡直是訛詐!是毫無道理的留難。我們入學不過半個月,為什麽要繳三年的費用?我們據理力爭,對方的口氣很硬,強調“這是規定,誰也無權改變。”沒有絲毫的通融餘地。我們負氣離開了註冊科。

我們隻好采取不辭而別的辦法了。我們經過一番磋商暫且按兵不動,照常上課,捱到傍晚,我們捆好行李,等到夜幕落下的時候,把行李搬到臨馬路的西牆根,留下牛振業一個人看行李,我和郭聯芬大搖大擺地走出校門轉到西牆外,敲牆為號,牛振業就把行李一件件扔過牆來。我們毫不遲疑地雇車拉著行李直奔火車站。

 

 

©郭錦文 2009

(轉載、出版需經作者書麵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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