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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之後(小說)

(2007-11-22 19:49:54) 下一個


(
)

老舅啊,我咋整呢?” 小蕙眉頭緊鎖,低著頭,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麽了?怎麽回事啊?”我在她對麵的沙發上坐下,看著她問道。

他,他,” 小蕙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你說啊,他怎麽了?他欺負你?”

小蕙搖搖頭,抬起臉來,愁眉苦臉地看著我,不說話。既然她不說,我也不說話,就那樣跟她對視著。她避開我瞪著她的眼光,低下頭去,剝指甲。

我繼續看著她,等她開口。小家夥以為我也會象她父母那樣,隻要她稍不如意,就圍著她團團轉,問長問短地關心她,甜言蜜語地哄著她。我沒有那麽好脾氣費那個勁,也不想被她牽著鼻子轉。既然要問我怎麽辦,我就要等她自己先開口,乖乖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我講出來。

我雙手抱在胸前,靠在沙發上,眼睛繼續瞪著她。

她抬眼偷偷地看我一下,發現我還在瞪著她,隻好把頭抬起來,但是眼睛卻不看我,撅著嘴,還是不說話。她的雙手垂放在膝蓋上,頭不移,身不動,隻有眼珠子漫無邊際地轉動著,眼光先停留在茶幾的水果上,再移動到屋角的電視機上,又落到水杯上。她的眼光最後轉過來,對上了我的眼光。這次她沒有把眼光移開,就那樣在緊鎖的眉頭下麵斜眼看著我,嘴唇卻撅得更深了。

我把頭偏一偏,也斜著眼睛看著她。

阿啊,老舅啊,”她好像很委屈,一副被我欺負了要哭出來的樣子。

嗯?”

他,他好像看不上我。” 她邊說邊把身體扭動著。

()

小蕙是我那遠嫁東北的大表姐的女兒。表姐跟表姐夫在東北做中俄邊境的生意,聽說挺發達的。女兒高中畢業了,父母看不上國內的大學,一定要把女兒送國外來讀書。因為我在這個城市,就聯係了到本城的卡頓大學來讀經濟學,讓我也好代為照顧照顧。都說現在的小留們嬌生慣養,吃不起苦,不好照顧。我真擔心弄得不好自己還落個吃力不討好,裏外不是人。但是大表姐的小孩要來,我是一定要幫忙的,再說這小孩我以前也見過,還算聽話,跟妻子一商量,就答應讓她來了。

小蕙過來之後先在我家住了幾個月,給我感覺挺安靜挺乖巧的。平時除了寫作業,就是聽音樂看小說上網,有時候居然也能幫助洗洗碗吸吸地毯之類的。幾個月下來,她把環境也熟悉了,也認識了不少朋友,就想搬出去跟同學一起住在學校附近。我看她基本上沒有什麽好讓我不放心的,跟她父母商量以後,也就同意了。搬走之後,每到周末她也回我家來吃飯過夜,平時也通電話,因此我基本還能掌握她的生活學習情況。

一兩年就這樣過去了。小蕙在卡大的學習進展順利,生活上並沒有弄出什麽讓我頭痛的事件來。但是我也漸漸發現,這小丫頭表麵挺乖順,什麽都說好的好的,好像什麽都聽你安排,其實要是她打定了主意的事情,我根本不能改變她的想法。用我們家鄉的話說,叫做腦袋一根筋搭牢,彎也彎不過來的。

首先一件可做證明的,是給她買車這事。她父母有錢,同意給她買部車子,出門旅行辦事什麽的方便點。我想也好,這樣也省了我每次要開車陪她的麻煩。花了好多時間替她尋找,最後我看中一部二手的豐田車。我說這車質量好,壽命長,這價格也經濟實惠,因為是朋友認識的修車房才肯出這個價,機會難得。電話裏她連聲說,嗯哪老舅,謝謝老舅。可帶去一看,她就抿著嘴使勁搖頭。我說,這車不好嗎?不就是款式稍微老點,鐵鏽可能多點,兩個車門的顏色一個紅一個藍有點不一樣嘛。車子的內部機件狀況很好的啊。她卻看著我隻是搖頭,眉頭皺著,嘴唇撅著,做出一副苦臉。我告訴她,這車是修車房師傅用別人報廢的車整出來的,雖然部件是東拚西湊,外觀不好看,但選用的都是好質量的部件。本來師傅他想留著自己用的,我朋友跟他是好朋友,才賣給我們。我還告訴她,你老舅剛來的時候,花了四百個加元買的車,雖然外觀不好看,後門總要用繩子紮一紮,但是也用了好幾年哪。這部車八百個加元,內部機件質量一流,外麵雖然顏色差點,但是門窗啊車軲轆什麽的都很完整,保證你用到畢業沒問題。她聽我說著,也不搭話,就是皺著眉頭搖著腦袋。結果我由著她自己去找,花了一萬多加元,買來一部二手寶馬車。一個小留學生就是這樣化錢。想起這事,隻有輪到我不斷皺眉搖頭了。

再一件深刻體現出她腦子一根筋的事情,就要說到他了。

他是一位二十七歲的小夥子。是個傻小子,要我說的話。我有資格說他是傻小子,是因為在國內我曾經是他的中學班主任,我知道他,了解他。讀中學的時候,他就出了名的傻。初中考高中的時候,他的成績下來了,門門都在九十五分以上,隻有英語是九十三分。他愣是不接受英語課的考試成績,要到教育局去查試卷。要查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想想看,不說手續上的麻煩,光說如果你把老師批閱過的卷子查出問題來了,相關老師的麵子怎麽過得去,會不會影響到他或者她的前途?再說了,你如果查出卷子的批閱質量有問題,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的傳出去,別的成績不理想的考生還不都要去查卷子,教育局怎麽應付得了?這小子的分數已經夠上市裏最好的第二中學了。別人都勸他算了,既然已經被最熱門的中學錄取,何必化那個精力去查卷。可是他就是不依,一定纏著他媽為他申請查閱考卷。

在教育局查卷的那天,負責批卷的女老師雖然一萬個不情願,也隻好氣呼呼硬著頭皮去了。她的英語教學水平是全市公認的難搏萬,這要是真查出她閱卷出了問題,她一輩子的光輝形像和名譽不就沾上了不可抹去的汙點了嘛。還好,查卷的結果說明這老師沒有出錯,錯是出在統計考分的工作人員身上。具體怎麽查的我也不清楚,聽別人傳說,卷子一打開,那老師正要一題一題地跟這小子當麵對證,卻聽他說,“老師老師,我估計的沒有錯,我不應該有九十三分。我把美國表示年月日的習慣放到加拿大的習慣上去了,這題我錯的,要扣三分。老師你扣了我分,但是總分加錯了。我應該是九十分,不是九十三分。”當場沒把他老媽氣昏過去。總分少了三分,全市那就有多少考生要排到他前麵去,結果他就從第二中學刷下來了,進了我任教的第三中學。你看,這樣的事情發生了,他的傻名不遠揚也難啊。

後來我也問過他,為什麽不怕進不了二中也要把分數弄清楚。他說,分數差幾分他不在乎,他覺得在哪個中學讀書都差不多,他是想把不清楚的問題弄弄清楚。嗨,你別說,他小小年齡倒還有點主見。我說要弄清楚問題也容易啊,你直接找那閱卷老師私下問問不就得了。他搔搔頭皮,笑著說沒有想到,就怕媽媽知道他要查卷子是因為不相信分數有那麽高,就會不幫他去查。我看著他搖頭,心想,傻到底還是有點傻。

傻小子果然不管二中三中,高考硬是進了清華大學,畢業後在航天部什麽研究所上班。那天我在本城的商場裏偶然碰到他,才知道他已經辭職出國到加拿大來讀博士了。後來他就經常到我家裏來吃點喝點,跟我聊聊天南海北。我問他現在國內發展那麽快,很多人都做海歸了,他幹嘛還要放棄那麽好的職位出來拚搏。他說,老師啊,我知道大家都叫我傻小子,我就是傻,在國內混不好啊。我說,你小子也知道自己傻啦,不過我倒覺得你查考分的事情也不算傻,這可以說是你有自信心的表現。隻有象你這麽有自信心的人才不管上什麽二中三中啊。他笑著說,謝謝老師啊,可是我傻就是傻啊,事實一再證明我傻啊。我說,怎麽啦?還有什麽比這更傻的事情發生啊?他說,呶,我被航天部研究所錄取了,第一天去報到,領導辦公室裏坐了兩個人,一個是所長,一個是黨總支書記。所長是個男的,姓陳,書記是個女的,姓林,大概都是五十多歲的年紀吧。我進去的時候,那陳所長正在跟女書記講話,我聽他說,老林啊,我們的新招來的大學生到了。我就對女書記報到,說,老林你好,我是小沙。我就看到女書記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後來就對我不理不睬的樣子,我好尷尬啊。他自嘲地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腦袋。

我聽了哈哈大笑,說,那老林的稱呼是你叫得的嗎?你得叫人家林書記。他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當時不就是一下子沒有注意到嘛。我說,那後來怎麽啦,怎麽就出國啦。他說,嗨,後來我們所這女總支書記就處處跟我過不去,提職稱啊,分房子啊,她總是在會議上提對我不利的意見,也不同意我進重要課題組。這些都是後來陳所長告訴我的。反正我就是始終打雜,在那裏沒前途了。說完,他抬起頭來,對我苦笑。我說,那你出來感覺怎麽樣?他說,好,這裏好,沒有人規定我一定叫他書記啊局長啊老總啊什麽的,我去年實習的公司,老總曾經是美國總統安全顧問,四星上將,我看公司裏職員也都直接叫他歐文,不叫老總,所以我不擔心我會叫錯了。我說,學校的教授應該叫道克特吧。他說,是,一開始是,後來我的道克特也強調讓我直接叫他的名,我現在叫他馬克,他沒有意見,挺高興。我提醒他說,那你也不能什麽都直接了當啊,有時候說話得婉轉一點,特別是跟別人意見不一致的時候,遣詞用句要考慮場合斟酌斟酌,這裏麵子問題雖然沒有國內嚴重,但是人都有麵子,也一樣的。他說是是,以後一定注意。

()

就這麽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我那腦袋一根筋的侄女就是看上他了。那天她扭扭捏捏地跟我說,老舅,我喜歡小沙。我就馬上警告她不合適不行。我說,“你們倆個,一個更比一個,,,倔,湊在一起可好看了。”我本想說一個更比一個傻的,可是考慮到也得照顧一下小姑娘的臉麵啊。但是正如我所料的,她其實早已經打定主意才跟我說的,根本不是來征求我意見問我行不行,而是要我幫忙。我說我能幫你什麽忙?你想讓我去問問他,對你有沒有意思?她連連擺手,說不要不要。她說,老舅,我,我覺得他還不了解我,我就是,我尋思要你幫我整點機會多跟他在一起處處。我,我想找他,可是沒有借口。”她躲躲閃閃地說出了她的意思。我說,噢,你想先給他建立一個好印象,然後才讓老舅去問他。是不是?”她扭扭捏捏地點點頭。

那個周末我就給表姐打了電話,把這最新情況報告給她夫妻了。我本以為他們會打電話給小蕙勸阻她的,沒想到表姐夫隻問我,小蕙看上的那小子是洋人還是華人。我說,“華人,傻不拉幾的,是我以前的學生。”然後我就把他的著名的傻事跟他們敘述了一遍。表姐夫聽了哈哈大笑,說,“沒關係沒關係,要處對象就讓他們處著吧。你多費心了啊。是華人咱就放心了。咱就怕她找個老外,到時候來咱家裏了,我跟他嘮嗑他聽不懂,咱到她那嘎瘩去,他們嘰哩哇啦的用洋話嘮嗑,我也整不明白,那樣我不就白白浪費半個兒子嘛。隻要不是老外就好。老舅你多費心。謝謝,謝謝。”我聽了幹瞪眼。

再一個周末,我把小蕙和那個小沙都叫來吃飯。飯間我對他說,“小沙啊,我們家小蕙在你們學校讀書,說是數學課挺難的。你能夠定期給她輔導輔導嗎?”我得意地看到小蕙向我投過來感激的眼光。小沙正抓著烤的雞翼放在口裏咬著。他頭也不抬,說,“數學課還難?這裏的數學課對我們中國學生來說太容易了。中國過來的學生,笨蛋也能考個A啊。”我看小蕙的臉頓時泛起一陣紅,眼眶裏有點水花在轉著。我心裏有點幸災樂禍,差不多就要謝謝這愣小子了。但是我說,“哎,你小子怎麽能這麽說?我們家小蕙可不笨,她隻是還不適應這裏的教學方法罷了。請你輔導,你還跟我推三阻四的啊。”他從雞翼堆裏抬起臉來,看看我,看看小蕙,大概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忙說,“不是不是,那個什麽,我是說,那些老外都很笨啦,我輔導他們數學啦。”他語無倫次地不知道究竟想說點什麽。我趕緊接上話,“那麽,以後每周三的晚上,讓小蕙來找你給她輔導一次,好嗎?”他趕緊對小蕙說,“好好,我去找你,我去找你。”小蕙點著頭,連聲說,“嗯哪。小沙哥,謝謝你。”臉上難掩興奮之色。我心想,好你個鬼,好去吧,到時候看你對著小傻哥哭才是。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們居然一個教一個學,眼看一個學期下來了,不但相安無事,而且有事沒事也粘在一起,經常開了小蕙的寶馬車到處跑。我問小蕙進展如何,她不肯透露點具體信息,隻是樂滋滋地點頭,說挺好挺好。

()

我幾乎就要承認自己當初的預見是錯誤的了。終於,問題來了。

問題雖然是來了,不過我倒是真沒有想到結果是這樣的問題。居然是那小子看不上小蕙。小蕙不光是身材長相在渥村的小女孩裏麵絕對是一流的,就算走在北京城的街上,也能賺個百分之八九十的回頭率吧。性格脾氣也算不錯了,雖然有時候有點固執,但是平常表現還是挺溫順的,尤其是對了那小子,更加是百依百順了。小沙不但是說話愣頭愣腦,長得也就那個熊樣。依我看,小蕙能看上他算是他的運氣了,居然還能讓他看不上。這我真沒有料想到。

怎麽,他居然還看不上你?”我笑著問她。

就是。你還笑。”小蕙看著我,痛苦地搖搖頭。

他怎麽說了?”我問。

小蕙垂頭喪氣地說,“他說,他說,我這人心眼挺好,但是,”她抿了嘴,低頭不說了。

我可以想象那小子完全會直接了當地說出讓小姑娘掛不住麵子的難聽的話來。“既然他說你人心眼挺好,為什麽他還看不上你?”

我不知道哇。”

我想了一下,“是不是你的數學課成績真的很糟糕,讓他輔導得很累啊?”

不是啊。我都拿A撲拉司,他也說我的數學其實根本不用他輔導。”

那麽,是你們吵嘴了?”

沒有,”她不耐煩地看著我,“我嘎哈跟他吵嘴啊。”

我笑著說,“我哪裏知道呢。你又不讓我整天跟著你們。”我拍拍她肩膀說,“不行就算了吧,那小子我還看不上他呢。”

她扭著身體,撅著嘴說,“我就稀罕他,我不找別人。”

我又好氣又好笑,“你看你看,倔脾氣又來了。人家既然看不上你,你幹嘛還非要找他呢。”

他平常對我挺好的。”她若有所思地說,“平常我們都談得來,談得挺好。我尋思,他是喜歡我的。”

既然你覺得他喜歡你,那你愁什麽啊?”

但是,他又看不上我。”她又用無助的眼神看著我,“老舅,我咋整哪?”

唉,”我歎口氣,“你啊,別想他了。他要喜歡你就會來找你,他要是真的看不上你,你喜歡他也沒有用。別想他了。”

()

自從得到這個打擊以後,小蕙幹什麽事情都是無精打采的。這個暑假她哪裏也不去,就住在我家。整天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也不知道她在裏麵幹什麽。吃飯的時候才出來,扒拉兩口,就把飯碗放下了,說是沒有胃口。眼看著她日漸消瘦的樣子,她舅媽越來越擔心,老是跟我嘀咕,這孩子這樣不是個辦法啊,必須想想法子讓她散散心高興起來。我說我有什麽法子呢?要陪她出去玩,她說她沒有興趣不去;跟她說別想小沙了,她不理不睬。我能有什麽辦法?她說,那你就找那小子問問清楚,到底為什麽看不上我們小蕙。我說,他暑假回國了,難道我為這個事情打電話到他家裏去問?再說,人家既然說看不上你了,總有他的理由,難道小蕙就能改變過來滿足他的條件?她想想,說也是也是,看不上就算了唄,幹嘛非要找他。不過,這小姑娘眼看越來越消瘦,林妹妹一樣了,挺可憐的,你這個做舅舅的還是多花點心思開導開導她吧。

那天小蕙幹脆中飯都不願意出來吃了。叫她,她在房間裏回答說是不餓。我吃了飯之後,推開她房門,看她正斜靠在床頭看書。

哇,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床上坐著個蕙妹妹。你也要焚詩稿啦?”

老舅,不許你取笑我。煩人巴啦。”她不滿地瞪著我。

那你怎麽那麽象林妹妹呢?為了一個傻哥哥不吃不睡。你要把看書當飯吃啊?”

我吃不下,沒胃口。”

還想著他?”

無語。

小蕙啊,老舅要跟你說,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興趣愛好性格特點,每個人喜歡跟什麽樣的人交朋友也是不同的。他不願意跟你交朋友,可能是因為他覺得你們在某些方麵不適合在一起,並不是他覺得你不好。既然他覺得你們呆在一起並不好,那麽你就不應該強求他接受你,否則他不開心,你也不會開心啊。”我在她床邊的椅子坐下,開始用長輩的口氣,語重心長地教導她。

但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的。”

那是你覺得,不一定是他的感覺。”

他是這樣感覺的啊,”她肯定地說,“他告訴我的,他跟我在一起挺開心的。”

那可能隻是客氣,也可能是說你們在一起聊天挺開心的,但是要真正交朋友,他就不一定很開心了。”我盡量排除她的幻想。

她低下頭去撥弄指甲。

告訴老舅,你到底喜歡他什麽?”我想,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我得在這小子身上開刀。

我也說不上,反正就是稀罕他。”

這小子做事情愣頭愣腦,說話直來直去不近人情,也不知道拐個彎,總得罪人。你要是跟了他,將來有你苦頭吃的。”

我不覺得他愣頭愣腦,他賊聰明,那些實驗室裏的難題,他經常一出手就解決了,賊快。” 她一臉崇拜的樣子。

是他跟你吹的?”

他說的,我信。” 她不容置疑地說。

他要是將來總得罪人,到處找不到工作,你養活他?”

他不會的。他說了,這裏隻要有真本事,一定能有機會整出成績來的。他還說了,要是他的實驗設計成功了,說不定將來自己開公司整產品呢。”

我看她是越說越入神了,幹脆就打斷她。“那我就弄不明白了,既然你們談得那麽好那麽投機,為什麽他說看不上你呢?”

她立刻又恢複垂頭喪氣的樣子。

告訴我,他到底跟你怎麽說的?怎麽說他看不上你?”

那天我送他去機場,我們要分手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問他,我問他,”她猶豫著抬眼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我問他,你覺得我這個人咋樣?他說,我覺得你這個人心眼是挺好的,但是,”她又停在這裏不說下去了。

但是什麽?”我催問,“別不好意思,那小子的話你就當他放屁。勇敢點,告訴老舅,他說了什麽難聽的話就說看不上你了?”

他沒說啥。他就說,你這個人心眼挺好的,但是,但是,他說了兩個但是,然後他就說,唉,以後再說吧。他就不願意跟我說了。”她委屈得幾乎眼淚也要下來了。

我歎口氣,說,“既然他沒有說什麽,你怎麽就知道他要說看不上你呢?”

小蕙再忍不住了,眼淚就開始滾了出來,抽噎著說,“他說,我人好,又說但是,但是,又不肯把但是後麵的話直接說出來,就不理我。那,那還能有啥好的話?但是啥?但是我不稀罕你,但是我看不上你,但是你很傻,但是你很醜,但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但是我不想找女朋友,但是,,,”她大概想不出來更多的但是了。

我笑著說,“但是你很可愛。”

她立刻把我頂了回來。“通不通不?哪有人這樣說的,你人很好,但是你很可愛?你會中文不?有人這樣說中文不?”她擦了一下眼淚,繼續說,“這幾天我總在尋思,在但是的後麵可以接啥。尋思來尋思去,都是那些應該跟但是的前麵相反的意思嘛。如果他前麵說,你人挺笨的,那麽在但是後麵還可能接上,但是我稀罕你。你人挺笨的,但是我稀罕你。哪裏有人說,你人挺好的,但是我稀罕你?他就是想說,但是我看不上你,但是我不稀罕你嘛。”說完,她撅著嘴,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我。

我雖然覺得好笑,卻一時也反駁不了她。跟妻子討論很久,共同研究了很多可以和你人挺好,但是”組合的可能語句,就是找不到既能接在這個但是後麵又能表示讚美的詞語。眼看著小蕙越來越消沉,我們又勸說不了她,就隻有希望那小子趕快回來,把態度明明白白地告訴小蕙。不行也就快刀斬亂麻,讓小蕙死了心。

()

小蕙猶豫很久,決定不去機場接小沙。小姑娘有點怕進一步的打擊了。

我把小沙接到他宿舍裏,東西都放好了,讓他坐下,才說有話要問他。

小蕙人挺好,是吧?” 我問。

他說,“挺好。”

我說,“然後呢?”

他不解地問,“然後什麽?”

人挺好,但是呢?”

他臉上露出更加疑惑的神態,“但是什麽?”

我說,“我問你啊,但是什麽?”

他一臉茫然。

我說,“你小子說過的話就忘了啊。你回國之前在機場,小蕙問你對她的感覺怎麽樣,你說她人挺好,但是。你說什麽但是,你想說但是什麽啊?”

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笑嗬嗬地說:“噢,那個啊。那天她送我去機場,看到一個小年輕問人家要錢,說是剛下飛機沒有零錢坐車回家了。我一看就是騙子,因為我在加油站見過他問別人要錢。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呢,小蕙從錢包裏撈出一張五十刀勒的鈔票就遞給了他。我本來想阻攔她的,結果她的動作來得快,我話還沒有出來,那小子已經把錢抓過去就跑開了。我當時就想說,你這個人心是挺好的,但是你也太笨太傻了,這樣明顯的騙子也能相信他。這時候我就想起老師你一再教導我的,講話要轉轉彎啊,不要直接了當,要照顧對方的心情。所以這話我就沒有說啊。後來我就在想著,怎麽把後麵的意思轉個彎表示出來。我想啊想啊,我一直到要進檢票口了,還一直在想啊,還沒有想出來怎麽能夠轉個彎跟小蕙說這事情。嗨,沒有想到啊,她可能看出來我在想剛才的事情,她就問我,問我有什麽想法。我就說,你這個人啊,心挺好,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說,這事情以後再說吧。就這樣啊。”

我拿了本書狠狠地敲敲他腦袋,問他,“傻小子,你現在想出來了?”

他非常不安地看著我,“我回去就忘了。”

(載於<<新語絲月刊>>20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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