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商務印書館，及其他

 

未原

商老先生，我想，我這就算是開始給您寫一份檢討書了。讀書時候寫過作業，畢業之前寫過論文，畢業以後也寫論文也寫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檢討書還真是沒有寫過。自己沒有寫過檢討書，並不是說我沒有犯過錯誤。您看，這次就犯個大錯誤，對您亂嚷嚷。其實小時候我就常犯錯，大概是因為其他小朋友比我犯得多問題更嚴重吧，我就僥幸沒有機會了。寫檢討這是頭一回，應該怎麽寫心裏沒有譜。所以如果寫得不好看的話，您老先生多多包涵。萬事開頭難嘛。下次犯了什麽錯，多寫幾次，也就會順手了，您說呢。好在小時候多少也讀過幾份小朋友的檢討書，知道大概應該是分上下兩部分，上部分認識錯誤承認錯誤，下部分分析錯誤保證不再犯此類錯誤。我就順著這思路寫了，您看看是否還可以接受。

 

關於我對您所犯的錯誤，正如朋友們說的，就是：我不應該指責您老先生，指責您在我認真讀書的時候跟我開玩笑讓我猜謎語。朋友們告訴我說，那一定不是您，那一定是別的什麽缺德的家夥，冒了您的姓名來跟我開玩笑作弄我。我聽朋友們的話，虛心接受他們的批評指正，以後應該堅信您老先生是繼續一本正經認真工作，是沒有時間跟我這種晚輩開玩笑的，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應該還是這樣。我為自己的魯莽行為向您老先生道歉。

 

認識錯誤並聲明道歉，那是對您老先生的一個交代。聲明完了交代完了，下麵就得進入分析原因保證不再犯的部分了。商老先生您如果忙，您就去忙您的吧，我不敢多打擾您一本正經的工作，還期待著讀您出版的沒有謎語給我猜的好書呢。下麵部分怎麽寫，我得跟我這些朋友們談談。

 

各位朋友們，其實大家已經幫我分析了，指出我之所以會犯這樣的錯誤，之所以這樣魯莽地指責商老先生，是因為我沒有先檢查一下自己是否買的盜版書，沒有弄清楚了再說。這還真是說到點子上去了。我真不知道如何識別盜版書。十幾年前還在國內混的時候，自己就喜歡買書。那時因為受夠了粗製濫造的書的罪，我曾寫過一篇稿子，分析一下書的生產和市場，主要說的是學術類書，最後總結了一下自己選書買書的經驗。我那幾點經驗，著重在如何避免內容質量差的書，還真就沒有把盜版和印刷質量包括在思考範圍內。這一方麵大概是因為那時候盜版學術書還是比較少有的事情，另一方麵也可能是因為當時寫書的人已經開始寫濫竽充數的東西了，而印書的還沒有那麽爛吧。這下好了，現在朋友們說，我買書前特別是抱怨出版社之前，一定要先弄弄清楚是否是盜版書。這要求合情合理，並不過分。但是怎麽去弄清楚，可惜朋友們這方麵沒有給我很多指教，我卻有點為難。是不是可以套用一句流行的話，老革命碰到新問題了？

 

子非魚先生向我指出，如果我自認不是猜謎愛好者，不為了滿足自己迎風破浪解謎語的成就感，最好不要光顧五元一本的書店。言下之意是告誡我不要貪小便宜。子非魚先生您看，我這個人，貪小便宜的心理還是有一點的。每周看看廣告，等著買點降價的東西，我也不覺得有什麽太不好的。如果總是能夠迎風破浪解謎語，心裏成就感也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前兩天朋友出個謎語，天有它大人無它大，我沒有很費勁解了它之後，心裏多少還有點得意，覺得自己快樂那麽一兩秒鍾也未嚐不可。修行不夠，總是不能脫俗，不好意思。以後向子非魚先生好好學習，應該努力修行。猜謎愛好者，我卻自認為不是，否則我向商老先生抱怨什麽呢。

 

子非魚先生的意見一定是中肯的。如果書上標的價格是五十元，店家賣給我隻要五元，我就默默享受五元的質量吧，哪怕它打的是商務或者是人民出版社的牌子呢。但是，這個建議在我這裏一時還派不上用場。不是因為我不逛五元書店，而是我這裏本來就沒有五元書店。在我所住的這個海外城市，華人不算少，但是方圓幾百裏，隻有這一家還算有點規模的中文書店。時常去逛逛，也買過包括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好書。這套<<西方哲學史>>，人民幣標價四十六元，老板收我加元二十一元，折算人民幣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元了吧。光從價格上看，還真是跟子非魚先生忠告的盜版書參考價格相差很遠很遠，因而我壓根沒有從價格上想象出這是盜版。

 

其實，我前晚讀了幾頁這本書之後，在新語絲上抱怨一下，也不是因為心痛自己付出的價格。實在是因為心痛自己一向信任的商務印書館也開始無法被信任了。我期望能夠把問題揭發出來，引起商務印書館的注意，要麽他老先生別繼續開玩笑了，要麽他找人打打盜版。正因為這樣，我才說在我印象裏總是一本正經認真工作的商老先生也開始開玩笑了。如果不是上麵打的是商務印書館的牌子，我還真懶得動手寫這信呢，有抱怨的時間不如自己多讀幾頁書。

 

說到可抱怨的書，這不是我碰到的第一本。不久之前，我在幾小時車程之外的另一城市逛中文書店，架上擺著一本安徽文藝出版社的<<尼采哲理美文集>>，買了回來之後，翻開第一篇，就把我讀得雲裏霧裏了。據譯者說，這是尼采在<<悲劇的誕生>>裏的話。

 

“假如我們不僅達到邏輯上的判斷，而且達到直覺的直接確定，認為藝術的不斷發展，與夢神阿波羅和舊神狄奧尼索斯這兩類型有關，正如生育有賴於雌雄兩性，在持續的鬥爭中，隻是間或和解；那麽，我們對於美學將大有貢獻。這兩個名詞，我們假借自古希臘人，它們使得明敏的心靈能領悟到希臘藝術觀的深奧的秘儀。”

 

什麽叫達到判斷，什麽叫達到確定？這是中文嗎？我不懂德文，無法知道尼采的原文是怎麽說的。後來我找了英譯本，發現不比中譯本更讓我為難，於是我就寧可讀英譯本了。英譯本是這樣的。

 

We will have achieved much for the study of aestheticswhen we come, not merely to a logical understanding, but also to theimmediately certain apprehension of the fact that the further development ofart is bound up with the duality of the Apollonian and the Dionysian, just asreproduction depends upon the duality of the sexes, their continuing strife andonly periodically occurring reconciliation. We take these names from the Greekswho gave a clear voice to the profound secret teachings of their contemplativeart, not in ideas, but in the powerfully clear forms of their divine world.

 

如果讓我試著翻譯成中文，雖然文采不好，譯意也可能不準確，但我至少也能讓中國人在字麵上讀通讀懂。

 

“正如繁殖依賴於性別之間的持續衝突與間歇和諧一樣，藝術的進一步發展肯定受到了阿波羅神教和狄奧尼索斯神教這種兩重性的極大影響。如果我們不僅能從邏輯上去理解，而且能夠在直觀上去領會這一事實，那麽我們對於美學的研究將有更大的成就。我們在這裏引用的是古希臘人創造的名詞，他們以一種強力明白的神學表達方式，清楚地表達了希臘宗教藝術的深奧教義。”

 

當然，也許是英譯本歪解了尼采，我錯怪了中文譯者。誰知道呢。

 

這兩本書現在都擺在我桌上，相比之下，哲學史書的問題跟譯者無關，是小問題是技術性的問題，而這本所謂尼采簡直無法讀。但是我為什麽讀了哲學史這本書就要出聲抱怨？就是因為我的期望和落差太大。那本尼采，我本來就期望不大，雖然它的譯者也不是默默無聞的，但是那本書我現在連送人也不好意思。己所不欲勿施與人。而這本哲學史，打的牌子是商務印書館，我覺得應該是代表中國出版界的旗子，心裏期望值就比較大。因此我就衝動了一下，沒有能夠保持沉默。我希望中國的出版界能保留一塊幹淨的牌子。於是就寫了這信，抱怨一下商老先生跟我開玩笑。

 

當然，說了這麽多，不就是要找出我為什麽魯莽指責商老先生的原因，並且為了讓自己以後不再犯此類錯誤嘛。既然這種書不是因為我進五元書店，不是因為貪圖物美價廉而得來的，我又缺乏辨別盜版的其他本領，我也不至於看到打著商務印書館牌子的書就不買，看來以後我能做的，是給新語絲寫信之前，應該先打個電話給商老先生，問一下，喂，老先生，真是您在開玩笑嗎？各位先生，你們看是不是這樣？不過，要是商老先生也不介意有人冒用它的招牌，那我又何必打這電話？看來我還是沉默的好。如果各位先生這方麵有更好的建議，我先表示萬分感謝。

 

如果如子非魚先生所說，因為我的信就破壞了新語絲的形像，我也願意真誠地對方舟子先生說聲道歉。願子非魚先生等多多貢獻新語絲，以彌補我所造成的破壞。

 

 

(<<新語絲>>2006年11月16日)

 

 

附錄

哲學與解迷：讀商務印書館<<西方哲學史>>中譯本

 

 未原

 

剛剛在書店買了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羅素的<<西方哲學史>>中譯本，1963年9月第一版，2004年5月第17次印刷。

 

商務印書館是有名望的老字號，在我印象裏是個一本正經工作認真的老先生。但是老先生好像也喜歡開玩笑。大概為了調劑讀書氣氛吧，商老先生在羅素寫的哲學史中間，幾乎每頁都插入幾個謎語，讓讀者在閱讀枯燥的哲學曆史的同時有機會換換腦筋。

 

我剛讀完羅素的緒論，就迎風破浪地解決了好多這樣的謎語。下麵這段是緒論裏的一小段，選自上冊第16頁，隱藏了四個謎語，讓讀者打四個字。

 

“教會同時既代表著對過支的繼續，又代表著當時最文明的東西。反之，世穀權力則掌握在條頓血統的王侯們的手中，他們企圖盡力保持他們從日爾曼森林裏所帶來的種種製度絕對權力與這些製度是格格不入的；對於這些和氣勃勃的征服者們說來顯得既沉悶而又毫無生氣的那些法律製度，情形也是如此。國王必須和封建貴族分享自己的權力，但是大家都希望不時地可以采取戰爭，謀殺，掠奪或者奸淫以發匯激情。”

 

說我破解這些謎語是迎風破浪式的，也是有點吹牛。下麵這個，我就拿不準了。這是選自第17頁，打一字。

 

“然而，就在教士裏麵----尤其是弗蘭西斯教團隊修道士們----卻有相當數量的人，為了各種原因夕是和教皇有分歧的。”

 

更讓我為難的是，在書的菲頁上印著下麵這段文字

 

“所有權利保留。

未經許可，不得以任何方式使用。”

 

難道我不能使用這本書？

 

(<<新語絲>>2006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