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拳：科學或迷信

未原 

    湘女和昏昏生這兩天在網上為斑竹練太極拳是否算是迷信較量起來了。第一回合下來，我也不知道到底誰贏誰輸。看那架勢，湘女這邊是咄咄逼人，聲音也高八分，昏昏生那裏是沉默寡言，被湘女逼不過就拿斑竹的老貼往自己麵前一擋，也不管這貼子是幫不幫他的忙，隻做君子動手不動口的抵抗。俗話說，會叫的什麽什麽不會什麽什麽，不會叫的什麽什麽才最能什麽什麽。我看湘女危險啊。斑竹卻呆在一旁看熱鬧，這有點不厚道。不管怎麽說，人家湘女也是大家閨秀，能替你拋頭露麵大打出手，雖然不太雅觀，熱情總是可嘉的。斑竹再不鼓勵一聲，支援一把，湘女要是覺著委屈了，哭出來，那就不好看了。從這一點出發，本著自己學的一點太極三腳貓功夫，我來助湘女一把。昏先生就悠著點，別真的一個昏拳回敬過來，把我打得鼻腫臉青啊。 

    其實迷信或科學也是一種行為態度。對任何人和事，我們都可能抱著或者迷信或者科學的態度來交往或處理。太極拳的理論是否包含迷信，跟練太極拳的人是否以迷信的態度來練太極拳，這是兩件不同的事情。作為基本上不是科學產物的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現象，流傳的太極拳的理論免不了有迷信的成分。但是誰也不能否認，是體操也罷是武術也罷，太極拳至少是一種要求身體進行物理運動和精神調節的體育活動。如果我們都承認，適量的體育活動總是對身體有益的，那麽隻要練太極拳的人的目的是鍛煉身體，從目的和手段上是吻合的這一點來看，通過練習太極拳來達到健身的目的，也符合科學原則。我這裏隻是說大的總體的方麵，不是指所有的太極拳動作要領都完全符合科學原則。在細節方麵，太極拳和任何一種體育活動一樣都可能有其實不符合科學原則的具體內容。

    斑竹在評論某人所打太極拳時的話是這樣的說的，“這種打法，固然也能健身，隻不過是體操健身，而非太極健身，而且也防不了身，沒有任何技擊意義。”昏昏生說，斑竹的意思是指，太極健身首先有體操健身的成分，然後在這之上“還有一個神秘的，科學不能解釋的太極健身”，因此認為斑竹練太極拳是迷信。湘女一聽這個，急了，逼問昏昏生，“斑竹跟你說了嗎？請出示證據”。感謝昏昏生附了斑竹的原貼，我在其中沒有發現斑竹說過“一個神秘的科學不能解釋的太極健身”，這樣的話。但是斑竹的意思很明顯，太極健身不僅僅是體操建身，它還有體操健身並不包括的內容。至於這部分內容是否是神秘的科學不能解釋的，斑竹在這裏沒有加以評論，我們不能隨意把自己的意見強加於他。我不知道體操健身的科學定義應該包括那些內容，但是我做過廣播體操，也練過太極拳，如果我可以從我自己的經驗來說說這兩種健身運動，那麽它們的確是很不相同的。練習太極拳，不僅僅要求我們象練習體操一樣身體的移動要到位，而且講究精神集中，講究心平氣和，講究呼吸均勻，講究勁力的發生和應用，講究與對手的攻防戰術，等等等等，講究很多體操運動不講究的東西。當然，體操運動大概也有很多太極運動裏沒有講究的方麵，這方麵我不懂也就不說了。我的意思是說，太極拳不是體操運動。所以說，把太極拳打得象體操動作那樣，“固然也能健身，隻不過是體操健身，而非太極健身”，這話在我看來也沒有什麽不妥。

    也許昏昏生的重點在斑竹的後麵這句話，“這種打法，，，也防不了身，沒有任何技擊意義。”認為相信太極拳能防身有武術的技擊意義就是迷信。太極拳能不能防身，或者太極拳到底算不算武術，恐怕是很多人的疑問。看著那麽軟綿綿的動作，容易讓不懂門道的人覺得這是跳舞或體操，跟電影上看的那些武林高手的動作全然不沾邊。其實，所有傳統太極拳的動作，都是作為攻防手段而設計的。至於這些動作到底能不能提高練習者的攻防能力，語言雖然不能完全說明問題，但是你還是可以找一本講解太極拳攻守技術的書來看看，看看是不是講得有點道理。然後不管它道理上講起來是不是象那麽回事，你必須找個太極高手試一下。我現在的太極拳老師可能有七十歲了，跟她推手，經常被她輕輕一撥我就出局了。在下實在是不才，被老師推出局也許不說明什麽問題，我想說的是，誰要是這方麵有疑問，不要隻是辯論，最好是找真正的太極高手去體會一下。當然，在你去體會之前，我提醒你態度一定要誠懇，讓對方知道你的意思，否則你想給對方一個出其不意，卻自己摔了個鼻青臉腫，象斑竹所說的那種情況，也是很有可能的。

    昏昏生也許明天就到公園去找太極高手去了。公園裏練太極拳的人太多了，要找練拳的人很容易，要找高手卻未必容易。現在練太極拳的人，絕大多數隻是以這種運動方式來活動活動筋骨手腿，根本沒有想去了解和掌握太極拳的攻防技擊。就象拿了一本李白的詩集來認字的，隻知道那些字怎麽念，你要跟他討論詩詞曲賦，那是白搭。很多太極拳的輔導員，甚至有太極拳段位的，也不懂太極拳的技擊原理。你要問為什麽不懂太極拳的技擊原理也能稱為太極拳輔導老師，這得歸咎於審查太極拳輔導員資曆的那套程序。這就象為什麽大學教授有很多不合格的問題一樣。在太極拳功夫高低這方麵，證書和官位是說明不了太大問題的。能打的拳手不需要證書，有證書的拳手不一定能打。你不要因為找了一個體委認可的太極拳輔導員就宣告你的找太極高手的過程已經完成了。既然大家都是新語絲的網友，相信對這一點一定會有同感吧。

    雖然太極拳在中國傳統拳術裏屬於內家拳，但是最早的太極拳也不是象現在我們每天在公園裏看到的那樣慢吞吞軟綿綿的。我相信如果早期的太極拳師隻會這些慢吞吞軟綿綿的動作的話，他們也就不可能在傳統武林獨占一席。要知道，在兩三百年前暗無天日的舊社會，地主老財狗強盜打死人不用償命，沒有點真功夫就號稱拳家，那是要被真正的拳家打死的，連法院大概也不能出麵保護你。現在流行的幾大太極拳派，陳式是最老資格的，其家傳套路裏就保留了很多剛勁迅猛的拳術動作。楊式太極拳的老前輩楊露禪楊澄甫等人，我估計也是不會有什麽國家授予的專家證書之類東西的，他們的名聲都是在武場上打出來的。太極拳變成現在這樣軟綿綿慢吞吞的樣子，是在它進入北京清王府之後開始的。當時楊露禪在王府教這些皇家少爺們太極拳，看到他們基本功不好，也吃不了苦，才決定刪除那些蹦跳發勁等難度較大的動作，並把所有基本拳術動作放慢，以便能向學徒仔細傳授每個動作的身體運動過程，並通過這些慢動作的練習來提高學徒的腿力體力以及下盤功夫等基本功。而這樣一來，就吸引了更多原來吃不了苦或者身體素質不夠不敢學拳的人來學。楊家後代繼續把這套動作加以完善，成為傳統的楊式太極拳練習套路，並經過楊澄甫向南方教拳推廣，於是這種慢動作的楊式太極拳就在全國流行起來了。

    對太極拳的一個普遍的誤解，是看到很多練了太極拳套路的人其實並不能實打，就以為太極拳本身就是個花架子。學練套路隻是學習一種拳術過程中的一個基礎部分，隻是入門，甚至入門都算不上。要真正能在實踐中應用太極拳術，必須經過更高階段的學習練習，比如練習推手散手等等。引用楊澄甫的話是，“太極拳之程序，先練拳架，如太極拳，太極長拳；其次單手推挽，原地推手，活步推手，大履(左邊提手旁右邊履字)，散手；再次則器械，如太極劍，太極刀，太極槍等是也。”

    其實，除了推手我也沒有機會看過太極拳手真刀真槍地跟對手打鬥。所以，要說我在這裏是替太極拳做天下第一拳打遍天下無敵手這樣的宣傳，我是缺乏根據的。曾經看到過幾十年前吳式太極拳的傳人跟白鶴派拳師在香港比武的錄相，也看不出誰贏誰輸。但是我相信，學會太極拳(必須完成了包括推手訓練等等比太極拳套路更高級階段)，除了達到相應的健身效果之外，在應付沒有學過拳的流氓小偷之類的時候應該會占點上風吧。讀者諸君如果正好有太極高手，別怪我說低了你的能力，我這裏隻是說，至少。至多是多高，我沒有說，不封頂。我想強調的是，太極拳雖然不一定是最能打的拳種，但是它是能打的拳種之一。所以斑竹評論某人沒有真正掌握太極拳要領，“這種打法，固然也能健身，隻不過是體操健身，而非太極健身，而且也防不了身，沒有任何技擊意義，”我覺得合情合理，跟迷信無關。

    太極拳有沒有迷信的成分呢？我覺得至少在以下幾個方麵是有的。一是傳統上用來解釋太極拳技擊和養生原理的陰陽五行和中醫經絡理論，至今尚未得到嚴格的科學實驗來證明，其中不免含有不科學乃至迷信的成分。二是某些文化水平較低、缺乏科學修養的太極拳師的輔導方法也許是不科學的，乃至包含迷信的成分。三是在描述太極拳的功效時候，可能對於人體通過訓練能夠發展達到的能力有缺乏科學根據的誇大的成分。但是，這不等於可以說學太極拳的人都是在學習和宣揚迷信。我覺得，如果自己是個有科學素養的人，就應該有能力做出自己的分析判斷。對於老師講的不科學的東西，即使你不想跟他辯論，也可以用科學的方法來處理，通過自己的科學思維和判斷來去偽存真。所以，練習太極拳不一定就是在繼承迷信的文化。

    說到這些，我想起自己在學拳的時候經常會想，國內有那麽多有經驗的民間太極拳大師，又有那麽多具備科學研究條件的體育院校，為什麽就不立項研究一下這些大師們的教拳經驗和方法呢？大師們雖然能做得出很好的拳術動作，但是他們往往無法用科學的語言表達出來，於是在教授太極拳的時候就用一些似是而非的甚至牽強附會的方法來表達。如何把他們的經驗用科學的研究方法去偽存真，如何把這些經驗用科學語言表達出來，保存下來，這是很有意義的課題啊。比如說站樁怎樣算是正確的，能否有一些科學的評判標準？你在那裏一站，老師說，不行不行，要開胯圓襠。下次你一站，他又說，這裏不對，要含胸拔背。這些表述，能不能歸納為一些可以具體衡量的科學指標？又比如，為什麽按照老師說的通過“腳趾內扣抓住地麵”就能幫助身體平衡？“站樁要站到腳下生根，入地三尺”在運動科學上是什麽意思？當然要做這樣的研究，除了大師的配合，收集到盡量多的大師們在教授拳術時所用的通俗的不太科學的表達方式，研究者自己也要首先真正掌握到這些太極拳的要領。這就不是一兩年時間完成得了的。所謂太極十年不出門，在目前這種急功近利的浮躁的學術環境下，誰能花費十年時間來完成一項課題。算了吧。

    再說，現在殺人放火的都配備有現代化武器，就算你學了太極拳的完整攻防拳術，它也擋不了子彈救不了你的命。老遠的叭一槍過來，你就玩完了。赤手空拳的小偷和街上喝醉酒的小混混會有幾個，但你可能一輩子也沒有機會碰到，就算碰到了，也許他的拳術比你更精。所以不要因為太極拳能打鬥就想學了它好防身，這個目標通常會落空。防身的最好辦法還是老莊的態度，與世無爭。實在有爭了，就找警察法院去。我跟朋友們在一起練習太極拳已經多年了。我的這些朋友們個個都是大大的好人，我看沒有一個是想學了拳以後能去打人或防身的。那些早晨在公園裏打拳的人們，你可以通過他們的認真程度看得出，有的是因為這個活動提供了一個聚會的機會，有的是因為想隨便怎麽樣活動一下筋骨，有的是想學學可以表演的太極拳套路，有的是以為太極拳有什麽奇妙健身效果而來。我學太極拳也就是覺得除了健身之外，它的身法手段拳術哲理非常奧妙有趣，吸引我有閑的時候玩玩。

    看得出湘女和昏昏生都對太極拳比較陌生，等幾天也不見斑竹或其他高手露麵發聲，所以我才敢在這裏胡說一通。倘若有在新語絲網潛水的太極高手對此文不滿的，別把磚塊向我身上砸，砸到湘女或昏昏生的身上去吧，都是他們惹的禍。

(新語絲讀書論壇，2007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