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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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癢之年(8)

(2018-06-07 19:35:22) 下一個

晚飯桌上,他指著晚報上的市中心某豪華樓盤廣告問晴川,小螃蟹,你信不信,這就是給我們造的?

 

崔浩喜歡叫晴川小螃蟹,因為她是巨蟹座的,開始晴川抗議幹嘛這麽叫我,聽上去橫行霸道的,你知不知道,巨蟹座其實是十二星座裏最溫柔的,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崔浩自己則是野心勃勃,精力充沛的天蠍座。

 

那是崔浩到雲海幾天後的晚上,他很輕鬆地找到了一個工作。中等規模的民企,待遇也不算十分優厚,但他非常喜歡那個項目。

 

你知道這個樓盤多少錢一平方米嗎?晴川把一碟番茄炒雞蛋放到桌上。

 

崔浩揚起眉毛,多少錢?

 

坐好了,說出來嚇死你!晴川也衝著他揚起眉毛,十二萬!

 

OK。崔浩點點頭,臉不變色心不跳。

 

就是OK嗎?那種房子一套最起碼一百多平方吧,你算算,十二萬乘以一百五,那是多少錢?!晴川拿筷子點點他的鼻子,憑你的一月五千,加我的兩千,把我們倆全都賣了還不夠買個廁所!

 

晴川吃了兩口菜,卻發現崔浩一動也沒動。她瞟了他一眼。

 

你怎麽了?

 

小螃蟹,坐直了,看著我。崔浩很認真地說。

 

她看著他。

 

崔浩問,你真的不認為我們將來能住上那樣的房子嗎?

 

她看看他,搖搖頭。

 

你真的不相信,以後我們會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錢,讓你數得手抽筋嗎?

 

晴川搖搖頭。

 

再問一遍,你是真的-----不相信嗎?

 

晴川還是搖搖頭。

 

崔浩的臉色更加嚴肅,讓她不由開始懷疑,這麽說是不是傷了他的自尊心,但感覺裏,崔浩實在不是兩句話就能打倒的人。

 

崔浩一動不動地凝望著她,慢慢地,兩邊嘴角調皮地往上翹起,不緊不慢地說,這就對了。知道嗎,巴菲特當年娶他老婆之前對她說,我們將來一定會很有錢,他老婆也是死活都不信。所以,恭喜你,親愛的小螃蟹,你已經達到了 ----- 旺夫的最高境界!他說著湊過來,使勁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討厭討厭,飯都到我臉上了!晴川皺起眉頭拍著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那項目做架構的基本上就是個草包,今天我隨口問了兩個問題,他就開始發慌,崔浩搖搖頭,撇開他三流大學出身的不說,搞軟件這個東東,本質上和搞藝術一樣,得有passion,有激情,要做得好,得真正喜歡,不是人人都能玩的,那種人一看就是朝九晚五混飯吃,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早沒激情了,這領域我從大二就開始琢磨,在北京給大公司打工也是幹的這個,老板早看出來了,我估計不出一個月,就能把項目架構給拿下了,讓丫負責測試去!將來啊,等我攢夠了人脈經驗,有合適的機會,就拉幫人,自己幹。

 

你可別太激情了,一進公司就討人嫌。晴川提醒他。

 

崔浩卻突然換上一副嬉皮笑臉,小螃蟹,反正你不肯讓我……我滿懷的激情,不用在工作上,還能用在哪兒呢?他故意一伸手就往她胸前摸。

 

流氓!晴川躲過他的手,笑著罵他。

 

小螃蟹。

 

嗯?

 

明年結婚吧。

 

明年啊?晴川的臉熱了起來。

 

就明年吧,他的聲音裏有種執著,你想,我們談戀愛都七年了,擱人家身上,孩子還有了。你們家也同意了,我們家也同意了,還等什麽呢?等明年,估計這房子也拆了,難道,哦,我們再去租一個破破爛爛的兩室戶,一人一個房間,守身如玉嗎?再說---他壓低聲音,其實,每次讓你幫我…那樣,我都覺得…挺對不起你,還有你媽的。

 

晴川的媽媽在她大學二年級那年去世了,臨終前一再囑咐她,即使崔浩再好,即使她再愛他,有些事也得等到結了婚才行。

 

我當然尊重你,可咱們倆住在一套房子裏,同進同出,一桌吃飯,我還得半夜陪你去上廁所,人家肯定都以為咱們早睡一塊了,你這麽守身如玉,也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意義嗎?崔浩難免有些怨言。

 

我媽看著呢。晴川輕輕地說。

 

這句話鎮住了他。崔浩不信神佛,但丈母娘的遺言是相當有震懾力的。

 

但是男女之間,親昵到一定程度,有些東西就不可避免地掉進了灰色地帶。有時候,崔浩會厚著臉皮請晴川借借你的手,摸的,當然不再是足球。晴川每次都閉著眼睛,臉漲得通紅,完了之後洗半天手。

 

又不髒,你洗什麽手,崔浩抗議,唉,別的女人想摸都沒門呢!

 

我有潔癖!怎麽啦?晴川悶著頭繼續擦肥皂。

 

看我…看以後結了婚我怎麽收拾你!他輕輕嘀咕一句。

 

這回,麵對崔浩明年結婚的提議,晴川的臉紅到了耳根。她轉過頭,看著他熱切的目光。

 

嗯。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也許是因為青春期總顯得比較漫長,晴川有時有種感覺,仿佛在心理上,她和崔浩已經結了婚,而且結婚很久了。上大學的時候,許多和男朋友分開兩地的女同學害怕對方會變心或者自己會變心,她卻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他們是對方的初戀,而他一直對她那麽好,她想象不出她會去愛上另一個人,或他會去愛上另一個人。

 

十月的這個黃昏,晴川一步步踏上舊房子門前的水泥樓梯,三樓的老頭和一樓的老太正一人一把藤椅並肩坐在樓道邊,看見她,很協調地咧開沒了牙的嘴。她也打起精神,咧開嘴對他們笑笑。

 

崔浩已經兩天沒有回來了。他的確如當初預期的,憑著技術水平和在這個領域的經驗,很短時間內就成了項目的骨幹,在很多問題上儼然已是負責人了。隨之而來的是責任,產品明年初要交貨,現在正是最後完工調試的當口,前兩天係統測試發現一個不小的問題,崔浩和他手下一幫人正夜以繼日地趕工修正。

 

小螃蟹,老公我看來今天又回不去了。真對不起!崔浩發來一個短信。

 

過一會,又一個短信,晚上想上廁所的話,就委屈一下,用痰盂吧。

 

晴川忍不住笑起來,她想象著胡子拉碴的崔浩對著十幾台閃動的電腦屏幕打出那句話時的模樣。

 

晴川看著冷冷清清的廚房,愣了一下,回房間打點了一些東西,拿起背包,又出了門。

 

她在一個辦公樓雲集的地方下了車,找到崔浩公司的牌子,快步走過去。

 

唉喲,嫂子!一個男孩子領著幾大包盒飯在她背後招呼她,來看崔哥啊?

 

你們又吃盒飯啊?她微微皺起眉頭。

 

有什麽辦法,公司小氣唄。

 

他們在幹什麽呢?她指指樓上。

 

開會。今天又一個好討厭的bug,已經開幾小時會了都統一不了方案,那功能其實真他媽沒什麽實際用途,就是為了好看,又不能少,確保了它呢,運行速度就會受影響,達不到我們承諾的……那男孩子搖搖頭。

 

那…我就不進去了,你把這個給崔浩吧。她從包裏拿出一個飯盒,裏麵裝著剛剛買來的小籠湯包,還有這個,她又取出一個塑料口袋, 裏麵裝著牙刷牙膏和毛巾之類,你關照他早點吃,別涼了。

 

好勒,男孩子不無羨慕,嫂子就是賢惠,我女朋友一天到晚隻會怪我沒時間陪她逛街,要有您一半就好了!唉喲,晴川一側臉,他看見了她額頭上的傷痕,您頭上怎麽啦?

 

沒什麽,摔了一跤,過兩天就好,晴川笑笑,你別跟崔浩說。

 

晴川坐上回家的車,在心裏歎了口氣。崔浩工作起來就不要命,她買的小籠包,等他想到去吃,估計已經是深更半夜。

 

回到家,打開電腦,郵件信箱裏,又是毫無例外的官樣文字,非常感謝您對本公司xxxxx職務的興趣,目前此職位已滿,如有合適的空缺,我們會立刻與您聯係。近半年來,這樣的回信已經讓她的心麻木了。幾乎沒有例外,凡有名的機構,像樣的職位,等她應聘,早有別人占了先,據說有些職位根本就是假的。她很後悔當初學這個一無所長的新聞專業。

 

晴川坐在沙發上,抱起腿,從破舊的窗框裏凝望著窗外的夜。遠處市中心的天空傳來淡淡的金紅色。

 

這個時候,她想起背包夾層裏的那張名片。她把它拿出來,下意識地放到鼻尖聞了聞,在誠運銀行的下麵輕輕劃了一條線。

 

蘇睿按照慣例在早晨八點走進誠運理財的玻璃大門。他喜歡早一點到,在正式上班之前看完當天的股市外匯行情,時間充裕的話還能瀏覽一下華爾街時報

 

蘇先生早。負責接待的小姐很禮貌地問好。

 

你早。他微笑著回答。

 

時間尚早,其他人都還沒來。外麵的格子間裏,他的助手小羅趴在電腦前麵睡著了,睡相很不怎樣,整個頭貼在鍵盤上,鼻孔朝天,還輕輕地打著呼。

 

蘇睿正要走過,轉念一想,朝小羅走去,拿起一張紙,卷成小筒,在他的鼻孔裏撩了幾下。

 

阿嚏!小羅驚天動地一個大噴嚏,唉喲,睿…睿哥啊,現在---幾點了?他看看電腦,哎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這下真的完了!

 

這美眉說,我要是幫她在八百塊以下拍到那台水晶燈就和我見麵,這下完了!他指指聊天窗口一個美女頭像。

 

蘇睿看了看,PS過的吧?

 

我仔細研究過,應該隻是臉部毛孔處理了一下,女孩子嘛,情有可原,五官應該都是真的。還不錯吧?小羅去年大學畢業進了誠運,正處於荷爾蒙和想象力都高度發達的年紀,大學裏貪圖耍酷,不屑於為了一棵樹而耽誤欣賞整片樹林,現在醒悟過來,一心隻想快點找棵漂亮的樹把自己的脖子吊上去。

 

不錯,蘇睿點點頭,容貌指數遠遠超過你,成功的話回報率應該達到百分之五十。

 

睿哥你怎麽總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小羅很不滿,揉揉眼睛,拍拍自己肩膀和前胸,你就真不覺得我年少翩翩玉樹臨風嗎?

 

快洗臉去吧。蘇睿笑著推了他一把。

 

去年蘇睿的助理出國留學,小羅是在幾百名應征者中脫穎而出的。小羅並沒有驕人的成績和一大把證書,起了個驚世駭俗的英文名字羅伯斯庇爾,聽說招聘的是個男的,看著自己前麵後麵一大堆漂亮美眉,個個長得夢中情人似的,還不乏去老牌資本主義國家鍍過金的,心裏就先泄了氣。那天蘇睿剛巧沒睡好,問了幾個問題,忍不住掩住嘴打了個哈欠,小羅一想這下徹底完了,悲憤起來,死豬不怕開水燙之餘,嘴巴裏架上鐵軌跑起火車。

 

蘇先生,我也不多說什麽了…不是拍馬屁,我一看見您,就特敬佩,特崇拜,怎麽說呢,您就是我特想成為的那種人,您招了我,從此,您叫我往東我不會往西,您叫我朝南我不會朝北,我跟著您,學業務,學做人,絕不給您丟臉!…我知道那些girls長得漂亮,氣質好,養眼,出口轉內銷,可關鍵時候,那都沒用…您看我,純爺們兒,大學裏練過三年舉重兩年拳擊,天天跑步兩千五百米,打個比方,這樓要燒起來,十八層,電梯不管用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您給背下去,您在街上要是碰到壞人算計您,我……

 

蘇睿終於開口,這樓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燒起來?我自己不會走嗎,一定要你背?還有,我做了什麽,人家會算計我?

 

小羅沮喪地走出辦公室,他這才微笑起來,打電話通知人事部,錄用剛才那個小夥子。

 

請告訴他,馬上換個英文名字,還有,上班的時候穿西裝不要配尼龍襪。

 

蘇睿自認是個理性的人,有時卻會做一些很感性的決定,這點自己都覺得奇怪。他第一眼看見小羅,就喜歡他身上那實誠而樂觀的氣質,他相信客戶也會喜歡;從另一方麵講,鑒於高薇的名聲,他私心裏一直想找個男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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