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進從筆記本上抬起頭來,看著容兒。
當“保送生”的優點是可以免予承受高考的煎熬,缺點是得承受或多或少的心理落差 ----- 高考前,他們是被羨慕嫉妒恨的一群;而高考後,真正進了大學,出來混就得還,他們往往不幸成為被鄙夷輕視黑的一族。被保送,意味著缺實力,意味著少自信,意味著善於拍老師馬屁,總之,活該被瞧不起。
“你找誰?”郭進問。
“找你啊!”容兒回答。
“找我有事嗎?”
“有!我問你,你為什麽要去找老徐說上次高數課那幅老丘屁股的漫畫是你畫的?”
“我覺得…那樣處理,會比較好。”郭進淡定地回答。
“可那幅漫畫明明是我畫的!”容兒睜大眼睛,“你忘了嗎?你和張彥都不理我,我實在沒事幹,才畫的,那是我的作品,你憑什麽侵占我的作品?”
郭進心想我去你還引以自豪啊,“黃容,”他看看容兒,認真地說,“你應該知道,那幅漫畫讓丘老師的夫人很不高興,反映到學校裏,給數學係和我們係的領導們都帶來了不少麻煩,她要知道是你畫的,恐怕會更不高興,我那麽做,是希望把事件縮小而不是擴大化,最終,對你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我承認,沒有和你事先商量,可是,以你的一貫態度,和你商量,會同意嗎?”他又看看容兒,指指自己身邊的座位,“你…坐下慢慢說吧?”
“不用了,”容兒瞪著眼,“有人在等我,跟你說完話我就走!”她嘴裏隱約透著酒氣,臉紅紅的,“你們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老丘老婆跑到教室裏騷擾我們上課,我們還沒去投訴她,她倒先告我們的狀了?一個女人,要這麽盯著自己老公,她不覺得丟臉嗎?我畫老丘的屁股怎麽了?那是因為老丘整堂課隻給我們看屁股!難道我對著他的屁股能畫出臉來嗎?!”容兒振振有詞。
“你說話輕點……”郭進看看周圍,“這是公共自習室,”他抬起頭嚴肅地看著容兒,突然轉換話題,“對了,洪老師的泛讀課,我們兩個學習小組的終結報告,海明威短篇小說‘殺手’的分析,我那部分快寫完了,”郭進指指自己的筆記本,“你的呢?”
“我的……”容兒一時愣住了,“我的…這麽快就要交了嗎?老洪不是…才布置嗎?”
“洪老師是三個星期之前布置的,下周四交,”郭進心裏好笑,溫和地回答,“這篇終結報告,占學期成績的百分之三十,所以,你不來找我,我也打算明天去找你討論,把我們各自寫的綜合一下。”
壞了,壞了,容兒猛然想起,海明威的“殺手”,兩星期之前和郭進討論過,郭進的意思是寫“乞力馬紮羅的雪”,那個題目讓容兒聽了就頭疼,於是兩人翻遍一本海明威短篇小說集,選了看著文句似乎最簡單的“殺手”,約好她寫內容和人物簡介,郭進寫文法分析。怎麽全都忘了呢?
“哎呀,我忘了,”她皺起眉頭,“不過我有原因啊,你應該也知道的,我們宿舍被偷了,我被偷了整整五千塊錢呢!還有,方越洋非但不同情我,還跟我狠狠吵了一架……還有老洪,布置那麽長的報告,隻給幾個星期……”
郭進的微笑沒了,也皺起眉,“黃容,你,從小到大都這樣嗎?”
“怎麽樣?”
“無論出什麽事,無論你自己可能有什麽不對,先怪別人?”
容兒明白了,郭進這是個修辭問題。
“那郭進,你,也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嗎?”
“我怎麽樣?”
“做人做事,公公整整,從不說錯一句話,從不做錯一件事,老師要怎麽樣就怎麽樣,乖得就像本會走路的小學生守則?”容兒咄咄逼人,不等郭進回答,接著說,“算了吧,我們班,你是保送生,我是擴招生,反正都不是正兒八經憑成績進來的,你有什麽資格動不動就訓我?”
郭進心裏一股無名火竄起來,但到底沒有發作,“你的報告什麽時候能寫好?”
“不知道!”容兒心想你這人好無聊啊說來說去就是這幾句。
郭進微微一笑,“那就不好意思了,麻煩你,哪兒也別去,留在這兒,把它寫好。”
“我不會寫,”容兒不耐煩了,“再說,我今天來其實是為了告訴你,我已經正式決定,申請轉係!”
“轉係?”郭進有些驚訝,“轉到哪個係?”
“財院!”容兒帶點得意,“記得黃飛鴻嗎,就是上回那個差點把你的鼻子給踢飛的財院足球隊前鋒?剛才我跟他一起喝酒,我們說好了,下學期我就轉財院去,什麽海明威狄更斯簡奧斯丁,我已經受得不要太夠了,所以都統統滾他的蛋!”她說完,抿抿嘴,“好了,我說完了,黃飛鴻還在外麵等我呢,我們還要接著去喝酒呢,不打擾你好好學習了!”
郭進看著容兒爆發,臉上浮起驚訝的表情,但一會就平靜下來。
“黃飛鴻在外麵等你嗎?”
容兒點頭。
“好,你在這兒等著,我有話和他說。”他猛然站起身,往自習室門外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