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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語係的小妞們(310)

(2016-05-04 14:41:35) 下一個

“學英文的,不都得莎士比亞打底嗎?”陳美虹不以為意。

“你莎士比亞打底了嗎?”孫聞天淡笑著問。

“好,我糾正,英文學得好的,都得莎士比亞打底,行了吧?我呢,是那學英文但沒學好的!”陳美虹調侃地說,“我看沒你想的那麽複雜,小簡是到係主任家裏吃飯,總要事先準備點什麽體現一下水平吧。小蘇說過,他每次見係裏那些教授都先花幾個小時調查一下教授的喜好再做一番準備的,所以教授們都覺得和他談得來。”

“小蘇就是這點......”孫聞天微微皺眉,“總搞那些小聰明,我覺得小簡...不像。再說,莎士比亞是我先提起的,而我從前研究的方向不是莎士比亞,他怎麽知道我會突然談這個話題?還有...”孫聞天
看看茶幾上的兩本書,“一樣送禮,算是拍馬屁吧,小簡的氣度就是和別人不同。”他點點頭。

“是啊,”陳美虹用手指輕觸臉上的麵膜,帶點諷刺,“不同到連為什麽送禮都不肯告訴你。”

“那就是他的不同之處,”孫聞天若有所思,“他心裏認定有必要感激我,就送我禮物,而由於某種原因暫時不能說理由,就坦然告訴我,既不失禮,又堅守了原則。君子之氣。”

陳美虹看看他,忍不住咯咯笑起來,“我的天哪,聞天,我看你是當外語係主任時間太長了,被係裏那些小女孩影響了吧?小女孩不就這樣嗎?喜歡誰就什麽都好,什麽都順眼,不好的也要變成好的!我洗麵膜去了。”她站起身來,向洗手間走去。

“你先睡吧,我還要看會書。”孫聞天說。

“我就知道,不就那兩本30年代的破書嗎,寶貝一樣。”陳美虹有些無奈。

夜色如水,城市的聲音漸漸沉寂。孫聞天走進書房,打開台燈,把窗戶開了一條細小的縫,讓冬夜清涼冷冽的空氣沁入房間。

那兩本經年曆久的林語堂的書靜靜地放在桌上,孫聞天又回憶起今天晚飯時和小簡關於莎士比亞的談話。

莎士比亞全集有兩個譯本,梁實秋和朱生豪的,凡研究英國文學的,多半喜歡爭論哪個更好。本質上和今天師奶們喜歡討論蘭蔻小黑瓶和雅詩蘭黛小棕瓶哪個更好用差不多,爭不出頭,而爭論者的意圖不過在於體現自己更有品位,更有見地。明知如此,依舊難以免俗。

“所謂翻譯,首先要忠實體現原著的精神,
朱生豪做不到這點,用自己的好惡去決定讀者的經曆,就是失敗。”

“梁實秋做到了嗎?他翻譯的莎士比亞,不要說在現在,即便在當時,也被學界不少人視為晦澀難懂。無非多了一點低級趣味的內容,讀者的經曆,真的好嗎?”

“什麽叫低級趣味?翻譯外國文學的一大忌就是用本國文化的價值觀去定義國外文化,一味追求本土化!”

“雯雯,你要講道理,在翻譯的過程中,我是說成功的翻譯,本土化其實是不可避免的,現在的翻譯界有種風氣不好,刻意追求保留‘洋氣’,覺得那才是外國文學的感覺,其實,最重要的不是‘感覺’,而是內涵,精神,你看從前的翻譯,‘綠野仙蹤’,‘燈綠夢渺’,不忠實原題吧,可意境全在裏麵了,傅東華翻譯‘飄’,一個字,比‘隨風而去’好多了吧?清華畢業怎麽樣?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又怎麽樣?翻譯,一半是懂得作品,另一半要懂得讀者。”

“你看這段,這是‘飄’裏的,傅東華翻譯的,白瑞德對郝思嘉說,‘上月回了趟曹氏屯,我爹死了’,要徹底本土化,他是不是應該說‘俺爹死了’?當時白瑞德還是在追郝思嘉呢!聞天,你難道不覺得‘上個月回了次查爾斯頓,我父親去世了’聽著更順嗎?如果是你追郝思嘉,你會對她說‘我爹死了’嗎?”

他終於笑了,摟著她,“你說的對。”

這樣的爭執,真的,很多年,很多年沒有過了。

在外語係,孫聞天教授的名聲是從不與人就學術問題爭執,他的理由是“學術上的事,各有千秋,君子求和而不必求同”,為此,在莎士比亞的譯本上,英文係大部分教授都偏向梁實秋而從不顧忌孫主任本人偏向朱生豪。

幾年前,楊鋒申請副教授,孫聞天猶豫了很久 ----- 此人資曆過硬但實在有些口無遮攔。學生叫他歐陽鋒也就算了,隻怕他成了氣候真的來算計自己。

春節時教職員工排隊領節日補貼,他走過係辦,聽見楊鋒大聲和魯教授嚷嚷“朱生豪就是個鄉巴佬!一天國也沒出過,拿了兩本字典翻譯什麽莎士比亞,看見不順眼的地方就嘩啦啦刪掉,這不是鄉巴佬,還是什麽?”也不管魯教授看見孫主任後給他遞的眼神。

回到辦公室後,孫聞天立刻在楊鋒的申請上簽了“批準”。

一個像方韻雯那樣為了梁實秋朱生豪較真的人,心,一定不會壞。

當年連丈母娘也說,“雯雯年紀最小,身體最弱,脾氣卻最剛。你要多包涵她。”

孫聞天默默地打開寫字台抽屜的鎖,把那兩本林語堂的書放進去,在抽屜裏麵的一角,露出另一本小小的書,半舊的封麵上,一個小男孩戴著插著羽毛的帽子,他麵前站著一個小小的,閃著亮光的仙女。

孫聞天遲疑了好一會,終於把那本書拿出來。書裏夾著一張紙,打開,是一幅畫,上麵畫著爸爸,媽媽,一個紮兩個小辮的小女孩,拉著一個圓圓臉的小男孩的手,下麵的落款是,孫越洋,四歲。

那個時候,洋洋從奶奶那兒聽說“那是...你的弟弟”,就高高興興地畫了這幅畫。

她不知道,那是一幅永遠無法成真的畫。那個“弟弟”的來臨,其實意味著她自己會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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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有人物情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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