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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玫瑰(132)

(2010-09-09 23:22:10) 下一個
一陣翻江倒海之後,她胃裏的早飯全都吐了出來,然而,隻要一轉身看見手套上的血,就忍不住又一陣翻江倒海,直到頭昏眼花。

保衛科科長默默地為她拍著背。

“…這個辦公室…電話號碼是多少?”其實小微已經猜到了,淩晨的那個電話是虎子打的。

當時,虎子和包子搏鬥了整整半個小時,手臂上,腿上都被劃傷了,汩汩地流著血。虎子學過格鬥,但包子野火般的複仇意識使他置生死於度外,最後,包子把彈簧刀紮進了虎子胸口,自己也受了好幾處傷,精疲力盡。虎子憑最後的力氣用收音機把包子砸暈,用一段包裝帶將他捆在裏麵房間的床腿上,反鎖上門,用廢紗布捂住手臂和腿上的傷口,躺在血泊裏打了急救電話。

等救護車的時候,虎子撥響了於家的號碼,那個號碼,他從沒打過,但一直熟記於心。他知道這時候她一定在睡覺,但他的確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聽到她的聲音,隻要她說一聲“你要好好的”,那他相信自己無論如何都會挺過去;他看著自己身下越來越多的血,電話鈴一聲聲響卻一直沒人接,閉上眼睛,“丫蛋兒,再見。”那是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他想,假如他死了,她會不會哭。

“他在醫院搶救,快去吧。”保衛科科長對她說。

小微怔了一下,立刻轉身,飛快地沿著長長的水泥道,繞過月季花壇,奔出廠門,跑回自家樓下的車房,拿了自行車,用盡全身的力氣踩動腳蹬,向醫院的方向騎去。

“讓一讓,讓一讓,讓一讓…”正是上班高峰,她在狹小的自行車道裏左衝右突,過人民路和解放路那個最繁忙的十字路口時,她被另一輛車從旁邊撞了一下,摔到地上,兩隻手的手心都擦破了一大片皮,也顧不上細看,爬起來立刻又騎上車往前。

等她趕到醫院外科的急救室,虎子媽正在走廊上嚎啕大哭,虎子爸扶著她,不遠處站著安林紡織廠的副廠長和一個警察。

“下手不算狠…刀都是直著的,要是進去以後還彎一個方向,那就…不過,看上去離心髒……”那個警察正在用缺乏感情的職業口吻向副廠長低聲說,“等醫生出來再問問吧…”

小微上氣不接下氣地在樓梯口站著,走廊上的人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看她,她嘴裏呼出的白汽升騰在清冷的空氣中,像一朵朵飛動的蓮花。

等她穿過走廊,走到急救室那盞亮著的紅燈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反而鎮定了。

“阿姨,你不要哭啊,”她輕輕地拍拍虎子媽的肩膀,“我們上海人有個說法,病人在搶救的時候,家屬哭,很不吉利的。”

“啊?”虎子媽揉揉紅腫的眼睛,“是嗎?”

“嗯。”她認真地點點頭。

其實,上海人根本沒有那個說法,那是小微自己的信念 ----- 隻有人還活著,就沒有哭的理由,因為哭,從一定程度上,代表放棄希望。

虎子媽有個特點,隻要她相信的人,無論說什麽,她都會信。這一點常被小微媽媽背地裏嘲笑,放在現在卻是再理想不過了。她很快停住了哭泣,把手放在小微肩膀上,同樣輕輕地拍了拍。從這個小姑娘臉上的表情,她恍然明白,為什麽兒子對終身大事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 他是在等她長大。

“這混孩子…”虎子媽心酸地想。

之後的兩個小時,小微是怎麽過來的,醫院急救室門外那把長凳最清楚了。

她看上去一直很安靜,坐在那條白色長凳的邊緣,臉色蒼白,眼睛卻格外明亮。

不是說過,想娶我的嗎?不是你說的嗎?那就快點醒來,快點醒來啊。

她的心裏翻來覆去地回旋著這幾句話。

手心裏辣辣地痛,她翻過來,血肉模糊的地方,隱約寫著兩個英文單詞,一個是previous,另一個是precious。

省城請來的英語老師教大家把拚法接近的詞放在一起背,“大家看,這個是precious,意思是珍貴,這個呢,是previous,意思是過去的。兩個詞就差一個字母,放在一起記,就是說,人生裏珍貴的東西,總是稍縱即逝,很多事,很多人,當時不覺得,直到錯過,才懂得可惜……”學生們在台下嘰嘰咕咕笑起來,當時小微也笑了,覺得這個老師真會抒情。

這時候再想起來,她感到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快被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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