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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要討論的既不是生病的生理病理或生物學規律也不是關於生老病死的社會規律,而是一個與生病有關的模式,一個極其簡單的社會文化模式:當一個人生病的時候,他可以得到別人的寬容和特殊對待。很多朋友讀到這裏可能不但會覺得好笑而且會對於我為什麽會寫這樣的文章感到莫名其妙。其實,這一看來簡單得莫名其妙了的現象卻反映了我們人類文化的一個很基本的模式,一個背後有著深刻的邏輯的可以幫助深入認識了解人類文明的模式。
我們來回顧一下一個人生病了之後可能會得到些什麽樣的寬容和特殊對待的情形。首先,如果你在一個極為緊迫的任務裏麵,從老板到同事都期望著你能在某個期限之前取得某個特定的成果,你很努力,但是大家仍然不滿意,這時你病倒了,而且是真的病倒了,不是裝病,你便有很大的機會可以躲過眾人因為最後未能按期完成任務的責難甚至懲罰。
另外,在日常的家庭生活中的每個成年人也都肩負著別人所期許的責任,對於很多人,尤其是草根不富有的家庭的人來說這些責任有時是非常沉重的,沉重到一個人可能要從早忙到晚,哪怕身體不舒服也要挺著,因為一旦不這樣的話,就會受到別人的責怪,而且即便別人不說出來,壓在肩上的擔子也會讓他不舒服。這時如果他上吐下瀉發高燒,那麽他就可以放下平時的擔子而心安理得地休息一下且不必有太多的顧慮。就是不堪重負的學童們也可以會因為一些小毛小病而輕鬆一下。
讀到這裏有的讀者可能會提出不同的意見:“現實世界和文化作品中的人並不都是那麽友善。就象我們在電影中看到的那樣,很多時候人都病得爬不起來了,狠心的惡人還會要強迫他去幹活。”我並不否認有這種情況,甚至可能在這個世界的很多地方都普遍存在這種情況,但是這種情況的存在與我這裏所討論的對象並不矛盾。說它們不矛盾的根據是畢竟兩種情況都存在,而這兩種情況的共存的背後又有著必然的原因:這兩種現象是由不同的社會邏輯力量促成的。在有些時候隻有其中一種力量存在,而有些時候兩種力量共同存在。當那兩種力量共同存在時,彼此之間會產生較量,較量的結果可能會表現為本文所討論的寬容也可能表現為人們在電影上看到的逼迫。
我們可以這樣來理解上述的是共同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兩種力量導致的兩種現象:即便是在電影裏所演的那種逼迫的現象中,我們一般人看了之後不也還是會認為那是不好的,是惡的,是不善的嗎?我們所做的這種判斷本身就表明了在人類的社會性思維中存在著一種需要對生病的人寬容的邏輯,這就是本文所討論的現象背後的邏輯。
那麽有的讀者可能又會從另一個角度提出質疑:“一個人平時之所以要承受各種壓力堅持著是因為如果堅持不下來他會遭受損失。盡管他病倒了之後別人可能一時寬容了他,但是他可能因此而失去了升職甚至其它更重要的機會。”我完全同意這種說法,但是這種說法與本文所討論的邏輯並不矛盾。說它們不矛盾的基本依據有幾點:1)並非所有的人們平時為之拚搏的事情都重要得非要每個當事人都必須拖著疲憊的身體克服各種困難去做才行,但是如果一個人沒有諸如生病這樣的特殊理由而不去拖著疲憊的身體克服各種困難去做的話,別人就不會原諒他,他甚至會因此而丟掉工作或被配偶炒掉婚姻的魷魚等等。但是,一旦他真的病倒了,不但別人不怪罪他,而他平時所應參與的事情在很多時候也不會因為他暫時的缺席而癱瘓;2)盡管有些時候一個人可能確實會因為病倒了而失去很多機會,但是也有很多時候他不會因為生病而失去任何機會,甚至可能會因為別人的寬容躲過一些風險。
我們可以這樣來看待對於上麵這第二個質疑的解疑:社會上人們平時彼此之間的相對來說比較嚴格的要求甚至挑剔中有很大成分並非是達到社會公益效率所真正需要的,但是如果一個人不滿足那些要求,他就會被不容於他所在的社會圈子,生病則給了人們一個可以寬容他卻實際上可能不但基本上不會對所需的社會公益效率造成損失而且在有些情況還會對所需的社會公益效率有所助益的機會。當然,這裏需要特別說明一點:“社會公益”這個非常正麵的詞匯在這裏被借用為中性的詞匯,這是因為本文所討論的邏輯並非隻限於對社會大眾有益的事情,也適用於強盜窩裏的運作。
當然,上麵兩個質疑中還漏掉了一個與生病有關的最重要的因素:一個人病了之後他的疾病有可能對自己的身體造成永久性的傷害甚至因此而一命嗚呼。這種可能當然是存在的,但是這與本文所討論的對象並不矛盾。因為畢竟不是所有的人在所有的情況下病了之後都造成不可恢複的永久性傷害或因之而一命嗚呼。
那麽最後,有的讀者可能會非常困惑地問:你討論這種社會模式也罷其背後的邏輯也罷有什麽意義呢?你討論不討論我們不還都是這麽活著嗎?先來回答這第二個問題:就自古以來的所有的文化發展來說其實都是有沒有大家都活過來了,隻不過活的方式和質量可能有所不同,有的時候能多活幾天的人的數目或許也會有很大的不同。下麵再來回答有什麽意義這個問題。
作為一個社會人,不論生活在什麽樣的文化背景之下,都會遵循著很多文化的模式。其中有些模式的意義比較明顯,比如禮貌待人,互助互愛;有些雖然不具有明顯實用的意義,但卻有著傳統的淵源,當不同國度的人們進行交往時,就比較容易從對比中看到不同文化背景中的傳統因素。但是還有一些不太明顯,人們通常也不會去詰問甚至既不會把它看作是習俗也不會意識到它有什麽特別,卻是所有的文化背景的人們都會遵循的不成文的模式,而其背後則有著一些相對來說必然的邏輯。一旦我們意識到這些邏輯時,它們聽起來可能很簡單,而且它們所促成的模式聽起來可能也極為平常無奇,但是由於這些模式在人類生活中的普遍性,就好比我們高興時會笑傷心時會哭一樣的普遍,它們就一定會通過對人們日常的個體及群體社會行為發生作用而影響著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狀況,那些具有跨國界跨文化的規則的影響則一定也是跨國界跨文化的。對於這些模式以及它們背後的邏輯的認識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人類的文明機製(包括和平的與暴力的機製),從而更好地促進社會公平正義與世界和平。
在人類已經進入了高科技文明的今天,同科技水平難以抗衡一些基本的自然挑戰的幾個世紀之前的世界相比起來,今天世界上的很多災難更多的是人為造成的;而人為地造成這些災難的一大原因是人類在已經能夠登陸月球甚至火星,能夠控製納米量級的運動規則,能夠解密生物基因密碼的今天對人類社會的邏輯缺乏基本的了解;而人類之所以對人類社會的邏輯缺乏基本的了解的一大原因是人類的思維被鎖定在過去幾千年裏人們已經習慣了的從大問題高層次粗線條地看待社會問題的框框裏,而忽略了去看待本文所討論的人類社會的這種基本的文化元素的重要性;但是,就像自然界不會因為當初人類沒有認識到分子的運動規律就不會發生化學反應一樣,盡管人類的主流理論界在過去千百年裏沒有象本文這樣地去分析人類文化的基本邏輯元素,人類社會的粗線條高層次的大問題也還是一樣不以人們的意誌為轉移地在這些社會文化的基本邏輯元素的支配下運作著,就好比是不論多麽高檔的轎車都要在輪胎與地麵的摩擦力的支配之下運行一樣。
具體到本文所討論的人生病之後所可能遇到的寬容雖然不一定是全世界所有角落在所有時候都會發生的(因為如前麵提到的,有些時候身患重病人還不得不堅持幹下去),但是它背後的邏輯卻是跨文化跨語言跨國界地成立的,隻不過生活中常有如本文討論中提到的其它的邏輯與之共存並彼此較量而已。而決定著本文所討論的生病後的待遇的背後邏輯在生活中既有著直接與個人身心健康有關的效應,也有著更廣更一般的邏輯意義。
對於個人的身心健康的影響來說,一個與中國傳統相關的例子是本文所討論的生病後得到的寬容現象解釋了為什麽會出現中國人俗話所說的“小病不斷,大病不犯”的一個原因(還有其它的原因):因為一些不會致命但是卻可以讓別人寬容的“小病”會給人的身心以豪華度假都難以得到的特殊的休息機會,而有些從來不病的人之所以會出現一病嗚呼的現象除了自身的免疫係統缺少疾病狀態下的演習之外,其身心長期承受的不間斷的壓力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本文所討論的生病之後得到的寬容的現象背後的邏輯並非隻作用於生病這一點上,而是一個可以與人類文明的基本運作有關的邏輯問題。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可能會更容易理解一些:既然人類社會有給以生病的人一些寬容或特殊待遇的邏輯,那麽為什麽我非要等到一個人生病了才給他以寬容和特殊待遇呢?我們平時就多寬容一些,不要等別人病了再寬容他不就好了嗎?這樣的思考聽起來挺合理,實際很難做到,甚至可以說在沒有一整套社會性跟進之前基本上是根本做不到的,而之所以做不到的原因恰恰是在人類文明的深層邏輯自身。簡單地說,放在沒有生病的平時人們無法克服如何判斷誰在偷懶的問題,甚至在一個人沒有真正被證實病倒的時候人們都無法判斷他是否會裝病的問題。這些邏輯聽起來簡單,卻是一個人類不易(並非絕對不能絲毫)克服的難點,而且是一個影響著人類文明的方方麵麵的難點,是一個對於整個人類文明與世界和平都息息相關的深刻的邏輯問題。更為嚴峻的一個問題是,人類所麵臨的這種邏輯的挑戰不但不會因為科技水平的發展而自動消失,卻會隨著科技水平的提高而提高。而人類要想在這樣的挑戰麵前有所進步而不是因之而走向更大的困境和災難,就需要從認真對待本文所討論的這種基本的社會文化邏輯元素開始。。。。。。
生病這個聽來平常無奇卻極其基本的人文現象與人類文明的方方麵麵有著人們通常意想不到的深刻關聯,本文隻是對於相關問題進行討論的係列文章的第一篇,今後還會有繼續的討論。
在結束本文之前,再順便對於本文的思辨方式進行一下討論。我相信初讀本文的讀者的大多數對本文的思辨方式並不熟悉,甚至可能會感覺困惑。其實,讀者對於本文的思辨方式可能出現的困惑正是因為迄今為止主流文化在對於社會問題的研究的方法論上的基本缺陷所導致的。從本文的討論中讀者可以看到本文對於有著不同因素共存的現實世界的分析既類似於自然科學中的向量分解或因子分解的方式,又與之有著很大的不同。這是因為高度非線性的社會問題不具備可以用還原的方式將複雜問題分解為基本因子的條件,但是這並不等於高度非線性的社會裏就不存在不同的因素之間的相互作用,隻是這些作用的方式不能用人們在自然科學中已經習慣了的簡單的還原式的分解來認識,而要用類似本文所采用的思辨而已。
實際上,在近代西方哲學史,黑格爾是一個從包括康德在內的經典思維向非線性的動態思維發展的一個轉折點;但是,黑格爾卻以經典的還原式的思維方式把他的非線性思考聚焦在了他認為是存在的最基本的無和抽象存在。這既可以說是人類文明發展的一個遺憾,卻也可能是文明發展的一個必要的步驟。說它遺憾因為黑格爾的大方向錯了,他不但失去了一個把世界哲學帶入全麵的非線性的時代的機會,而且顯然對繼承他的哲學的後來的現象學者,存在主義者,以及馬克思主義者的思考都造成了一定的誤導。盡管黑格爾基於他對有(即他的抽象存在,本文將之簡稱為有)無的思辨推出了他的那個包括否定之否定的對立統一在內的著名的辯證邏輯,但是由於他的理論的出發點是有無的相互轉化和統一,而他的理論的目標又相應地是一切存在的運動變化的共同規律,結果就必然導致了他的理論似乎對什麽都適用,但除了那些簡單的套套之外卻給不出對於現實世界的存在的更深刻的洞見。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幫助人們調整思考的方向,但是由於它的適應範圍的隻限於高層次大方向,因此不但在具體問題上缺乏洞見,而且還因其帶給人們的模棱兩可似是而非滿足感阻擾了人們對於深層哲理的探索。說它可能是文明發展的一個必要的步驟一方麵是因為有無的關係確實反映在一般的存在中,因而黑格爾基於對有無關係的思辨而得出的各種結論有其合理性,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在黑格爾的時期人們還很難擺脫經典的還原式思維的影響。隻是他因此對後來崇拜他的人造成的誤導以及上世紀風湧世界的暴力革命的影響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