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不離婚(3-8)
(2007-09-15 13:37:50)
下一個
楊紅決定要去看看PETER,像他現在這個樣子,她放不下心。她老家有個說法,說一
個人思念死去的親人的時候,靈魂就飛到另一個世界去見死去的人了,隻有軀殼還
在這個世界。這種時候,一定要有一個人拉著他,讓他接著這個世界的人氣,不然
他很可能會回不來了。她以前倒不相信這種說法,但今天看見PETER 那種神思恍惚
的樣子,就有點相信了。也許思念死去的人時,並不是靈魂飛去那個世界回不來了,
而是思念成疾,心裏想追隨到那個世界去,腦筋裏就轉起死的念頭來了。這時,有
一個人拉著他,他就會想到這個世界,想到那些愛他的人,就不會做傻事。
她想到上次自己為陳大齡的事痛哭的時候,是PETER給了她一個肩膀,讓她盡情地哭
了個夠。現在回想那一幕,實際上PETER的擁抱是不帶任何性的成分的。他隻是輕輕
地、鬆鬆地擁著她,使她感到自己不是一個人獨自悲哀。對她的痛哭,他無能為力,
沒有言語可以開解,但他理解她,同情她,關注她,願意分擔她的痛苦,所以給了
她那個肩膀。一個人在悲傷痛苦之中有這樣一個肩膀,痛苦就至少減輕一半了。
楊紅擦了眼淚,找到海燕,問:“你現在可不可以把我載到PETER那裏,也許他想有
個人談談呢?我知道我不可能比你還能開導人,我不是海燕的平方,但正因為笨嘴
笨舌,說不定PETER會相信我的話呢?或者我什麽也不說,就是陪陪他?”
“你現在是最不該去的人,他本來就有點把你當MELODY,現在他這種心情,我不知
道他看到你會做什麽。你知道的,男人不論是喜之極還是悲之極,都是用酒或者用
性來表示來發泄的。但現在他不管做什麽、說什麽,都不是衝你來的,而是衝MELODY
來的。”
“他把我當MELODY?我像她嗎?”楊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除了眼睛不象,其它都很像。你不覺得PETER 對你有點特別?有時候他是情不自
禁地把你當MELODY了。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我是盡量地不讓你們兩個碰麵,PETER也
是躲著你,哪知道你還是撞上門去了,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是禍躲不脫,躲脫
不是禍’”。
“我沒想到我跟MELODY相象,難怪肖嫻那天在PETER那裏看到MELODY的照片時說MELODY麵
熟呢。怎麽會這麽巧呢?”
“其實說巧也不巧。人們常說夫妻有夫妻相,還說夫妻在一起過久了,相貌會變得
相似。這種過久了變得相似是有的,是從彼此那裏學來的,但這主要是神態舉止上
的。連麵部輪廓都象了,就不是後天學來的,而是先天生就的了。實際上,有研究
表明夫妻麵部輪廓相象的最主要原因是人們常常不自覺地喜歡那些跟自己相象的人。
有一個實驗就是給每個受試者一些照片,讓他們選擇自己理想的配偶,如果其它因
素完全一樣,僅僅是根據外表來選擇的話,大多數人選擇的都是經電腦加工處理後
的他們自己的照片。這可以解釋為什麽彼此欣賞彼此相愛的男女有很多都相象,實
際上他們是從對方身上看到了一個自己。其實陳大齡兩兄妹、你、還有PETER,你們
四個人的麵部輪廓都有一些相象的地方。”
“既然是這樣,那我更應該去看看他。”
海燕搖搖頭:“那有什麽用呢?對誰都沒有好處。他現在需要的是忘記她,而不是
複習她。而你,不光是有周寧夾在中間,即使沒有,他把你當MELODY,當個替身,
對你也不公平。”
楊紅沒有再勉強海燕送她,她自己坐校車到DOWNTOWN,然後走到PETER家。他窗口沒
亮燈,但能聽見<<梁祝>>的音樂,她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夜裏,PETER 一身素白,站
在夜色中說過的話:“連死亡都能超越,還有什麽不能超越?”。她想起他那時堅
持要她買那個帶體檢的計劃,想起他說他要去學醫,想起他聽<<天鵝>>時的悲愴,
說希望生命也能象音樂一樣REPEAT OVER AND OVER AGAIN, 想起自己問他是不是不
肯離婚時,他突變的臉色。其實一切都指向這個事實,早就應該看出他的痛苦了,
但自己沒有用心去體會。
她有點悲哀地想,也許人都忙著自己的生活,沒有時間去關心別人的傷痛,沒有看
見一個靈魂正在自己身邊苦苦掙紮,想從命運的魔掌、社會的枷鎖、心靈的桎梏中
解脫出來。但她想到並不是每個人都這樣隻忙碌在自己的煩惱之中,至少海燕和PETER可
以看出她的煩惱,看出她活得很累,願意拿出時間來開解她,幫助她。也許,如果
自己不是那樣專注於自己的煩惱,就可以多一點時間多一點心情去關心別人。或者
說當你關心別人的時候,你也可以忘記自己的煩惱。
楊紅輕輕敲了敲門,聽到PETER 有點沙啞的聲音:“Come on in.”
看見是楊紅,PETER有點吃驚,但沒說什麽。楊紅本來準備了一套理由,想了想,何
必那麽鬼鬼祟祟的?來看看他,安慰他一下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於是就大大
方方地說:“聽海燕說了MELODY的事,來看看你。”
PETER清清嗓子,說:“其實不用的,我沒事,休息一會就好了。海燕送你來的?”
“不是,我自己坐校車來的。”
“校車隻到DOWNTOWN, 你從DOWNTOWN 走過來的?那得走半小時呢。”PETER眯縫著
眼問。
楊紅撒個謊說剛好有個朋友到這一帶來,讓他帶了一段。
PETER站起身,說:“我們去外麵走走吧,剛才在屋子裏抽了很多煙,現在空氣很不
好。”說完,就打開所有的窗子,率先往外麵走去。
楊紅跟著PETER走到外麵,覺得他有點象夢遊一般,隻默不作聲地走,不說到哪裏,
也不問她話。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著,走過一個教堂,走過幾條小街,來到
一條鐵路上,楊紅從來不知道這塊還有鐵路,又想打破沉默,就問:“這裏還有火
車?”
“都是貨車。白天一般沒有車過,現在這個時候,會有車開過。當心一點,有車過
來,就早早地走到路軌外麵去。走到那邊橋上的時候,如果有車來,可以站在兩邊
的安全箱裏,就是那種鐵欄杆做的BOX 。”
走到橋上後,楊紅看見了那些安全箱,橋欄杆彎出去,弄成一個個四四方方的格子,
供行人躲避火車用,大小剛好夠站一個大個子美國人。
兩個人在鐵軌上默默地走了一會。楊紅說:“講講MELODY吧, 講出來是不是會好一
點?”
“沒什麽,”PETER固執地說,“我也知道人死不能複生,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楊紅想,既然他不想說話,那還是陪他沉默比較好。她知道PETER不是那種沉默寡言
的人,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讓兩個人陷入沉默的尷尬境地。這一點,好像美國人
比中國人更注意,老美跟你出去辦事,路上一般都會找點什麽談談,哪怕是談天氣,
也不會跟你走一路而不說話。
PETER是個很能侃的人,而且侃起來頭頭是道,幽默風趣,每句話都令你回味,令你
深思。楊紅曾認為愛侃的人是淺薄的,因為雄辯是銀,沉默是金。但PETER和海燕使
她改變了這種看法。是金還是銀,不在於你說不說,說多少,而在於你說話的內容。
你說的是廢話,那麽你一天隻說一句還是廢話。如果你說的是真理,那麽你一天說
一萬句還是金。是金還是銀,也看在什麽場合,該沉默的時候,沉默是金;該雄辯
的時候,雄辯是金。
如果連PETER這樣能侃的人都不說話了,氣氛就很嚴肅很沉重了,可以想像他心裏有
多沉重。MELODY去世兩年了,如果算上她生病的那段時間,那PETER可能已經在痛苦
之中生活了三、四年了。應該說他還是很振作的,平時從來不見他把痛苦擺在臉上,
他嘻笑打趣,油嘴滑舌,是在盡力不讓他的悲傷彌漫到他身邊的空間去,盡力不讓
他自己的憂愁影響周圍的人。不知道他晚上回到家裏,取下歡樂的麵具時,又是什
麽樣子?可能是聽著In the Arms of an Angel的音樂,想象自己是在ANGEL的懷抱
裏,得到片刻的安寧。
走了一段鐵路,PETER就走下路軌,往一個湖邊走去。來到湖邊,PETER指指一棵大
樹,說:“我們在樹下坐一會吧。”
兩個人在湖邊坐下,又有很長時間沒說話。PETER望著湖水發愣,楊紅坐在他側麵,
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湖水,不知他在轉什麽念頭,很想挨近他,握住他的手,或者
抱住他,讓他接著這個世界的人氣,但她有點不敢,怕驚醒了他的回憶。
夜幕完全降臨了,楊紅有點看不清PETER臉上的表情了。PETER打破沉默說:“以前
MELODY 到A城來看我的時候,我們都會到這裏來,那邊有個網球場,我們打一會網
球,就到這個湖邊來,坐在這棵樹下,她喜歡躺在我懷裏,看晚上的星空,講她小
時候的事,她的夢,她對未來的打算。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靜謐的時光,好像就
是昨天的事一樣。”
“這裏的確很美。”
“MELODY很想要孩子,想要很多很多孩子,可是我們一直沒有孩子。剛開始以為是
因為兩地分居,就沒有在意。後來她想小孩想得很著急了,我們才去醫院檢查。結
果----, 如果早點查出來----,她是不會----。總以為人年青的時候是不會跟醫院
有什麽關係的,MELODY平時連感冒都很少生,我從來沒有想到督促她去做體檢。其
實女人的這些癌都是可以治愈的,隻要發現得早。。。”
PETER抬頭望著夜空,有一陣沒說話,楊紅覺得他是掩蓋他的淚,也找不出話來安慰
他。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PETER才說:“MELODY是一個很愛美的人,也很在意她在我心目
中的形像,總說女人不經老,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三十一朵花,總在擔心等她老
去的時候,我還不老。她總是說她願意在衰老到來之前就死去,那樣她在我心目中
就永遠是年輕的。我那時應該同意跟她離婚的,那樣她就不會一定要留下一個卵巢
不肯全切了,那她到今天還活著。離了婚,我也會一直等在那裏的,等到她生命保
住了,我可以用一生來說服她跟我複婚,隻要生命還在,什麽都是可能的,我為什
麽想不到這一點呢?”
“你這就是不了解女人了。她提出離婚,是因為不想拖累你,她心裏是舍不得離婚
的。”楊紅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女人在這種時候,都想試探一下丈夫,看他們
到底愛不愛她們,愛得有多深。如果你那時同意離婚,那你就是殺了她了,她對你
的愛情灰了心,可能一側都懶得切,隻求速死。你在那種時候離開她,她活著還有
什麽意思呢?這種事情是千萬做不得的。”
PETER轉過頭,疑惑地望著她:“女人這樣想?那不同意離婚是對的?可是我應該說
服她把兩個都切掉,但我說不服她,自己也心存僥幸。”
“聽海燕講,當時有的醫生也認為可以先切一個的呢,連醫生都沒法確定的事,你
怎麽能預先知道呢?”
“我應該說服她的,不管醫生說什麽,我應該說服她的,MELODY不是醫生的WIFE,
是我的WIFE,醫生可以冒這個險,我不應該冒這個險。”
楊紅不知道怎樣才能使他擺托這種內疚,歎了口氣說:“可能不管有沒有你,她都
願意留一個的。女人怕老不怕死,如果是我,想到自己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就要象一
個更年期過後的女人一樣,我也會願意留下一個的,既然醫生都那麽說了,誰會想
到醫生是錯的呢?就算我知道醫生是錯的,我也願意隻切一個,哪怕會少活很多年,
但可以活得年輕。”
“你真這麽想?”
楊紅真誠地說:“我是女人,跟MELODY年齡差不多,我想,我會這樣的。MELODY是
女人,她為什麽不這樣想呢?有沒有你,她都會希望自己年輕,永遠年輕。”
PETER歎口氣:“女人哪,有時真是搞不懂她們,年輕貌美就那麽重要嗎?生命都沒
有了,美又將附之何處?”
楊紅知道自己的說服力有限,PETER願意接受願意相信,隻能是因為他現在象溺水的
人一樣,急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回去的路上,他們又來到了那段鐵路上。遠遠地,開過來一輛火車。
PETER叮嚀說:“待會你就站在這個BOX裏,不要亂動,等火車過去。我到對麵那個
BOX去。”。
火車快到的那一刻,PETER快步走到橋的另一邊,倏地一下,就被火車隔開了。那是
輛貨車,有很多車廂,很長,行進得很慢。楊紅被貨車隔著,看不見PETER,突然覺
得這有點象某個電影裏的情景。兩個人被隔在鐵路的兩邊,等到長長的火車終於開
走之後,某一邊的那個人就不見了。楊紅看了看橋下的小河,河不寬,水不會很深,
但橋很高,望下去令人眩暈。她心裏湧起一種不祥的感覺,仿佛等這貨車開走,PETER就
會不在那邊了。剛才為什麽要讓他去那邊?兩個人站在一邊,會擠一點,但也是站
得下的。
楊紅想繞到鐵路的另一邊去,看看PETER還在不在,但橋很窄,人隻能站在BOX裏麵。
她焦急地等火車開過,等了一會,好像貨車還沒有完結的意思,楊紅忍不住高聲叫
起來:“PETER?”她不知是錯覺還是真的聽到了他的回複,好像聽到一聲“HERE”,
她不敢怠慢,不停地呼喚著:PETER? PETER?有時她好像聽見他回答著,有時又好
像是自己的錯覺。她繼續呼喚,心裏默默祈禱著PETER不要做傻事,祈禱從今以後,
PETER都會走在她的視線裏,永遠不會走到一個她看不見的地方去,因為她一旦看不
見他,就覺得他會發生什麽事。
等到貨車開走後,楊紅看見了PETER,還在那裏,正從對麵的那個BOX往她這邊走來,
不覺舒了口氣說:“剛才有那麽一會,覺得等火車開走,你就不在那裏了。”
PETER慘淡一笑:“我不會有事的,知道一個人的死可以這樣深地影響到別人的生活,
我不會做傻事的。 每個人都應該為了那些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珍惜他自己的生命。”
然後很感激地說,“我聽到你叫我了,我一直在答應。”
兩個人在路軌上默默地走了一段,PETER指指腳下的鐵軌說:“離開A城回N州之前,
她想最後一次到這裏來,當我抱著她,在這條鐵路上走的時候,她對我說:‘等火
車開近了,就把我扔在這鐵路上吧,我再也沒法忍受這種疼痛了,就讓我這樣去了
吧。’我知道她很痛,也知道我們是回天無力了,但我舍不得讓她走,就一直對她
說STAY WITH ME!STAY WITH ME!現在想來,也許那是很自私的,因為她為了我這
句話,一直死死地撐著,多受了很多苦。”
“你不要老是這樣自責,”楊紅說,“你看她無論做什麽,都是希望你幸福,你這
樣折磨自己,她要是知道,肯定很不開心。”
又一輛火車開了過來。楊紅想都沒想,就伸手拉住了PETER,不讓他再閃到對麵去。
她拉著他,兩個人擠在一個BOX裏,PETER站在靠路中間的那邊,伸開雙臂,把楊紅
圈在自己懷裏,閉上眼,喃喃地說:“Baby, I'm here. I'm here.Stay with me...。”
楊紅靠在他胸前,聽火車一節一節地從他身後開過去,不知道他此刻把自己當作誰,
隻在心裏說:他把我當誰重要嗎?隻想這樣被他擁在懷裏,讓他以為MELODY又回到
了他的身邊,讓他的心得到安寧。。。
楊紅牽著PETER的手,象領一個盲人一樣,領著他,慢慢走完那段鐵路,走完幾條小
街,走過那個教堂,走回PETER住的地方。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楊紅隻覺
得一切都象在夢中一樣,一切都是飄飄緲渺的,象現實,又象是電影裏的蒙太奇,
或者是書裏的某個場景,她不知道電影裏書裏的女主角在這樣的情況下會做什麽,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因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誰,連她自己都希望自己
是MELODY,或者她就是?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願離開PETER,不願就這樣讓他一個人呆在那間屋裏,麵對潮水般
的記憶,而沒有一個人拉著他給他這個世界的人氣。她希望自己能象天使一樣,把
PETER摟在懷裏,讓他得到片刻的安寧,安靜地睡一覺,而等到他一夢醒來,過去的
痛苦就消失殆盡。她希望自己能有有一種魔力,能一把就把他心裏的憂傷抓起來扔
掉。如果海燕說的有關男人喜之極悲之極的表現是真的,那就希望PETER能用性來瘋
狂一番,發泄一番,減輕他心中的悲傷,在發泄之後的疲乏之中沉沉睡去。
走到樓下的時候,PETER反握住楊紅的手,把她帶到他的車前,用遙控開了車門,沙
啞地說:“我送你回去吧。”
“I want to stay with you.”楊紅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樣一句話,而且是
英語,好像那些剛來美國的小孩子一樣,半年不說話,一說就是流利英語。也許正
因為是英語,才能毫無顧忌地說出來。她現在也比較理解為什麽這裏的人會英漢夾
雜,有時是因為沒有一個合適的詞,有時是因為沒有一個更好的詞,有時是因為說
漢語說不出口,而很多時候,是因為說漢語的時候,人們會認為你在搞笑。可能大
家的英語還沒有純熟到自由搞笑的地步,所以英語聽起來嚴肅一些。
在楊紅聽來,有些話,一旦用英語說出來,就平添幾分深情。她聽到PETER叫“BABY”
的時候,雖然知道他是在叫MELODY,她也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融化了一樣,那份親
切,那份寵愛,那份深情,絕對不是“寶貝”能夠傳達的。
PETER看了她一會,用遙控把車鎖上,仍有點沙啞地說:“Then follow me.”就握
住楊紅的手,帶著她上樓。
楊紅覺得好像這是一個做過千百遍的動作,好像從前每天都是這樣回家的,每天都
是兩個人從各自的單位回來,等在門口,當兩個人都到齊了,PETER就會拉著她的手,
把她帶上樓回到自己的家。她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切完全沒有陌生的感覺,也許上一
輩子裏兩個人就是夫妻?或者自己的前半生隻是一場夢,現在醒來了,回到現實了?
或者現在這個場景隻是一場夢?楊紅使勁搖了搖頭,用空著的那隻手掐了自己一把,
知道痛,應該不是夢。
進了門,PETER走去把幾個窗子都關上,找到一件很大很長的T恤,遞給楊紅:“洗
了澡當睡衣穿吧。”
楊紅接過“睡衣”,PETER把她帶到BATHROOM,為她開了水,就走到客廳去了。楊紅
讓溫暖的水衝在頭上身上,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麽。她想起有些電影裏的鏡頭,
女主角在衝澡,男主角推開浴室的門,然後觀眾就隻看見浴室玻璃門上映出的男女
接吻的剪影。她不知道PETER會不會這樣撞進來,覺得心在砰砰亂跳,這好像太出格
了一點,自己還從來沒有做過。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主動要求留下來陪一個男人,但眼前這個人,仿佛又有一種
並非外人的感覺,而他也似乎沒把她當一個初次留下過夜的女人。她不知道他現在
究竟是把她當誰,她寧願他把她當MELODY,那樣就可以讓他得到片刻的安慰。也許
他永遠都隻是在她身上尋找MELODY,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她想要他幸福,她想分擔
他的哀傷,隻要能分擔,他把她當做誰都可以。她隻擔心自己象MELODY象得還不夠,
不能真正使他把她當MELODY。
衝完澡,楊紅就走到鏡子跟前,把頭發挽上去,象MELODY很多像片上一樣。她沒有
發夾,不能挽成一個高雅的發髻,隻好用手頭的一根橡皮筋把頭發高高地挽在腦後。
然後她拿起那件“睡衣”,貪婪地嗅著上麵PETER的氣息,覺得自己有點心頭撞鹿,
臉也有些發燒發紅。她深深地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在鏡子裏打量自己,不
難看,有點象MELODY。海燕說得對,除了眼睛不象,其它都象,不過一個人最重要
的就是眼睛。MELODY不戴眼鏡,眼睛很大,所以漂亮很多。但如果離遠一點,如果
垂著眼睛,還是很像的。
楊紅走出BATHROOM, 來到客廳,PETER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好像在想心思,看見她,
有點愣愣地看了好一會,才伸開兩手,低聲叫道:“COME HERE,BABY。”
楊紅走過去,站在他麵前,PETER抱住她,把臉埋在她身上,很久才放開手,抬起頭
說:“對不起。”
楊紅知道他說對不起是因為他剛才把她當MELODY了,就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
然後拉拉他:“去洗個澡吧,你累了,早點休息。”
PETER到BATHROOM洗澡的時候,楊紅走到臥室門前,門是關著的。楊紅握著門把手,
突然想到肖嫻說過的話,說PETER臥室裏是一張FULL SIZE的床。楊紅不由得停住了
正在轉動門把手的右手,心想,肖嫻究竟有沒有在那張床上睡過?但她馬上想到這
個問題很無聊,肖嫻在那張床上睡過沒睡過,都不能改變我想跟PETER在一起的心情。
如果跟肖嫻上床能使PETER獲得生理上的滿足或者心理上的安慰,那又為什麽不能上
呢?我不就是希望他幸福開心嗎?
想到這裏,楊紅推開臥室門,發現裏麵是一張KING SIZE的大床。她明白肖嫻是在撒
謊,或者開玩笑。多半是開玩笑,因為肖嫻跟老羅一直都很親熱,平時在路上看見
他們兩口子,他們都是挽著手走路的。肖嫻還說禿頂的男人體內雄性激素多,性欲
旺盛,說老羅算個下帥上不帥。最帥的男人是上也帥下也帥,如果不能兩全,就難
以選擇了。肖嫻有時說“寧可分享帥哥,也不獨享賴哥”,有時又說“寧可獨享賴
哥,也不分享帥哥”。可能跟PETER 說的一樣,現在的人都是信口開河,亂開玩笑
的,別人說什麽,是別人的自由,你不能指望別人每句話都是真的。信什麽,不信
什麽,那就是你的事了。
這是她第一次進PETER的臥室,牆上掛著不少MELODY的照片,正用大大的眼睛看著她。
但她勇敢地看著MELODY,小聲說:You'll understand.
床邊的桌子上擺著PETER跟MELODY兩個人的結婚照,女的漂亮,男的瀟灑,真正是一
對璧人。桌上還有那本她上次看過的影集。楊紅開了床頭的台燈,又翻到陳大齡全
家福那張,她吃驚地發現他額頭都有了皺紋,看來上次看照片的時候她沒有注意到。
歲月無情,人生苦短,一下子就過去了十幾年。這十幾年的生活都隻留下模模糊糊
的印象,但十幾年前跟陳大齡在一起的那些片斷,卻深深地印在她腦子裏。
她感到陳大齡正憐愛地看著她,說:“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麽,我還知道你如果做
了你現在想做的事,你會永遠在心底開道德法庭的。因為按照你的道德觀,愛情隻
能有時間上的繼起,不能有空間上的並存。”
楊紅看著照片上的陳大齡,輕聲說:“你錯了,這一次,我不會在心底開道德法庭
的,我的愛情確實隻有時間上的繼起,沒有空間上的並存,在任何一個時候,我的
心從來沒有同時愛過兩個人。我想我仍然愛你,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愛了。”
她翻看著影集,吃驚地發現了自己在青島跟陳大齡和張老師的合影。她不知道這張
照片為什麽會在PETER這裏,她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張照片。那次是用張老師的照
相機照的,張老師帶回去衝洗之後,就寄了幾張給她,但沒有這張,而這是唯一一
張有她和陳大齡兩人的。張老師還拉著陳大齡照 了幾張,而楊紅卻不好意思跟陳大
齡兩個照一張,是陳大齡提議三個人一起照一張,才請一個遊人為他們三人照了這張。
她聽見PETER關水了,應該在用毛巾擦他那結實的身體了,過一會他就會走進這屋子
裏來了。楊紅不知道再下去要發生什麽,好像電影裏麵都是兩個人瘋狂地邊吻邊脫
彼此的衣服,但到目前為止,他們兩個人都沒有那樣失態,反而象兩個老夫老妻一
樣,按部就班地做著睡覺前的準備。 但她心裏卻不象老夫老妻,她的心很快地跳著,
為即將到來的一幕快速跳著。
PETER走進屋來,用一條浴巾擦著頭發,輕聲問:“你頭發不放下來讓它幹?濕頭發
睡覺會頭疼的。我用電吹風給你吹一下。”說著,就走過來,拆開楊紅的發髻,讓
頭發披散下來,然後拿出電吹風,為她吹頭發。
楊紅閉上眼,聽著電吹風嗡嗡的聲音,感覺到PETER的一隻手正在她頭發林子裏梳理,
托起一縷縷頭發,吹著,吹著,心裏突然湧起一股熱浪,如果以後的日子就這樣過
著,那該多好。
楊紅從他手裏拿過電吹風,說:“我好了,吹久了壞頭發。我來給你吹一下。”PETER坐
到床上,順從地把頭伸過來,楊紅也用一隻手梳理著,另一隻手用電吹風為他吹著。
他的頭發很濃密,很黑,可能有一段時間沒剪,有點太長了。
過了片刻,她感到PETER用手摟住了她,把臉埋在她胸前。她放下電吹風,想捧起他
的臉,但他不讓她捧起,她知道他一定是流淚了。可能剛才這一幕太象從前了。也
許海燕說得對,他現在需要的不是複習從前的一切,而是忘記它。楊紅不知道自己
該不該留在這裏,也許應該告辭回去,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她不知道PETER心裏在想
什麽,他的眼裏沒有那種不顧一起的瘋狂,好像也沒有燃燒的火焰,她不知道他現
在眼裏是什麽,因為他一直躲避著她的目光。
也許他對我沒有什麽感覺,楊紅有點悲哀地想到,他時常那樣溫情脈脈地看我,是
因為我象MELODY。但是他又知道我不是MELODY,隻是時不時地,就忘情了,但走到
絕對忘情的邊緣時, 他又想起了我是誰。楊紅不怪他,反而很敬重他,一個男人,
能這樣深的愛自己的妻子,哪個女人會不敬重他?楊紅突然想起SAMANTHA,不知道
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樣,飛蛾撲火般地投向他的懷抱,而他把她推開了?不過他今天
並沒有推開我。
PETER默默地掀起被子的一角,輕聲說:“睡覺吧,不早了,明天還有課。”然後就
鑽進被子。楊紅想了想,也鑽了進去,兩個人平躺在床上,PETER伸過一隻手,握住
了她的手,她聽見他又說了一次:“睡吧。NIGHT。”
楊紅睡不著,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做法究竟對不對,她原來希望PETER會瘋狂一陣,
然後沉沉地睡去,忘記那些痛苦,哪怕是暫時的。這一次,她非常希望自己是一劑
安眠藥,PETER吃了就會睡去。她沒有強求PETER愛她,她隻是想幫他。 她相信他這
樣的心情是這次掃墓引起來的,過幾天他會慢慢平靜下來。她以為無論PETER愛不愛
她,最終他都會做那件事,他現在正是悲之極的時候,他也肯定有很久沒有做了,
現在有一個女人睡在身邊,他會不想做?看來他根本就不想碰她,隻是因為她自告
奮勇地要留下,他不好趕她走。
她不怪他,她知道自己無論多象MELODY,終究都不是MELODY。她隻希望能用自己的
生命換回MELODY,讓兒子也跟著他們,那樣PETER就有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就能幸
福地生活了。他們兩口子都愛小孩,他們肯定會照顧好周怡的。他們的三口之家一
定是很幸福的。象現在這樣,PETER想念MELODY,自己又牽掛PETER,一個都不幸福,
還不如將自己的性命給了MELODY,大家都幸福了。想到自己不能換回MELODY,無力
把PETER從痛苦之中拯救出來,楊紅忍不住流下淚來。不過她沒有讓自己抽泣,隻讓
淚水悄悄地流下。
PETER仿佛聽見了她的淚一樣,把她拉到懷裏,用手抹著她的淚,小聲說:"Don't
think too much. It's not you.... It's me.... I can't.... . Give me some time."
等自己平靜了一點,楊紅悄聲問:"Do you want me to leave?"
她看見PETER眼裏閃過一絲懼怕的神色,他象孩子一樣抓住她,懇求道:" Don't leave
me alone...... Please stay with me."
那個夜晚,楊紅就半靠在床上,讓床邊的台燈一直開著,讓PETER躺在她懷裏睡去,
就像她在兒子生病的時候經常做的那樣。周怡經常感冒,睡覺的時候就會又堵鼻子
又咳嗽,用什麽藥都沒用,隻要一躺下就堵就咳,一豎起來就好了。楊紅就把被子
放在身後,半靠在床上,把周怡斜抱在懷裏,讓他睡覺。睡著了,周怡會做出各種
表情,有時微笑,有時皺眉,好像在做著各種各樣的夢。這樣的日子很多,多到楊
紅練得可以半坐著睡覺了。現在她看著懷裏的PETER,覺得他睡覺的樣子很像周怡,
眉頭不舒展,睡得不安穩,不時地彈動一下身體,有時又象生病的人一樣,呻吟幾
聲,她就把他摟得更緊一點,默念著:may you find some comfort here.
楊紅不知道PETER說的“I can't”是什麽意思,是說他不願這樣做,還是說他沒有這
個能力?也許他覺得這樣做對不起MELODY?也許他吃了安眠藥,身體沉睡了?不過,
不管是為什麽,楊紅覺得都不重要。如果他悲之極的時候不想用性用酒來發泄,隻
想有人陪著他,那她就陪著他。她隻想他能忘記那些傷心的往事,走出過去的陰影,
過正常的生活。她很驚奇地發現,自己這一次,沒有去想自己的麵子,沒有去想以
後PETER會不會笑他,或者會不會在心裏瞧不起她,她隻想到PETER和他的痛苦。
接下來的日子,PETER似乎又回到了常規,上課的時候,又笑容滿麵,談笑風生了。
在太極班上課的時候,又虎虎有生氣了。看見楊紅的時候,他仍然會目不轉睛地看
她一會,但楊紅覺得他已經沒有那種靈魂出竅的神情了。楊紅欣慰地想,PETER回來
了,回到這個世界來了,回到現實裏來了。
PETER沒有提那晚的事,看見楊紅時也沒有不自在的樣子,仿佛那晚根本沒有存在過。
楊紅想,這樣好,這樣兩個人就不會在麵對麵的時候感到尷尬。
她現在也很能理解為什麽PETER逼著她買那個帶體檢的醫療保險了,他被MELODY的悲
劇嚇壞了,他說過要教會他愛的女人、他認識的女人遊泳,這就是他在教她遊泳,
讓她掌握自己的命運,不要等到溺水了,才發現晚了。那時候,如果他救不了她,
即便她隻是一個一般朋友,他也會難受。他從MELODY 的死中,領悟到生命的寶貴和
脆弱,他珍惜生命,不管是誰的生命,他都珍惜。
楊紅想起PETER曾經在班上引用過一個大作家的話,可能是海明威的,說喪鍾為誰而
鳴?為你而鳴, 為我而鳴,為全人類而鳴,因為任何一個生命的喪失,都是人類的
損失,是每一個人的損失,也就是你的損失。他好像是在講到TOLL這個詞的不同意
思時提起這句話的,當時給楊紅的感覺是他一扯就扯遠了。但現在想來,那些扯遠
了的東西,常常是一些生命的感悟,也許一直都在他頭腦裏打轉,一不小心就溜出
來;也許是有意提到的,想讓大家善待生命,珍惜生命,為你自己,也為他人。
楊紅想到這些,就想約海燕一起去體檢,但海燕說她今年已經做過了,楊紅就跟學
校的Health Center打了個電話,約了一個體檢的時間。她覺得這樣做可以讓PETER放
心,讓他高興,於是給PETER也打了個電話,告訴他約定體檢的事。
聽得出來,PETER很高興,說早該這樣了,又問:“要不要我陪你去?”
楊紅笑起來,說:“又不是小孩子,再說Health Center 離我住的地方才一站路,
又有校車,不用了。”她心裏還是熱熱的,也很想讓PETER陪著她,但她想他也很忙,
體檢又不是什麽困難的事,還是別麻煩他吧。
楊紅乘校車去了Health Center,原以為三下兩下就可以查完,結果卻搞了好幾個小
時。美國醫院的特點就是慢條斯理,醫生護士工作人員都是慢條斯理的。這樣的工
作作風擱在中國,早被病人罵死了。檢查完了,那個叫Dr.Richardson的女醫生拿著
幾張表,解釋著什麽,但楊紅不太懂。女醫生看看她的表情,問了幾次:“You follow
me?” ,見楊紅很誠實地搖頭,便問:“Can you find somebody who can translate
for you?”
楊紅知道可能有什麽問題了,不然醫生就該放她走了,但她想,應該不是什麽很嚴
重的問題,不然醫生會瞞著她。她想到海燕和PETER,這兩個人 都可以為她做翻譯。
她就打了個電話給海燕,可她不在家。楊紅想了想,撥了PETER 的電話號碼,然後
聽見他在那邊HELLO了一下。
“是我,Teresa。我現在在Health Center,可能有點什麽問題,醫生叫我找個能聽
得懂的人為我翻譯。”
她聽見PETER在電話裏說:“Hold on! Don't hang up. I'm coming. Stay on the
phone. Don't hang up. ”她能聽見他奔跑的聲音,怕他待會邊打電話邊開車會出
事,便擔心地說:“不用這麽快,我沒事,我掛了,你開車別打電話。”說完,就
掛掉了電話。
打過電話,楊紅等著PETER過來,等了一會,又有些後悔,也許不應該把他攪進這事
來。如果真的有什麽事,那不等於又提醒他那些過去的傷痛?她想再打個電話,就
說剛才是開玩笑的,但容不得她再打電話,PETER 已經來到Health Center了。
女醫生開始向PETER講解,楊紅感到PETER悄悄握住了她的一隻手,但眼睛隻看著那
個女醫生,點著頭,I see, I see 的。那個女醫生也時常冒出一個“your wife”
“your wife”的,楊紅覺得心裏很甜蜜,如果隻有自己生了病才有這種機會,那
生病也是值得的了。
走出Health Center,PETER拿出電話,對楊紅說:“你需要到T市的Johnson 大學醫
院做一個檢查,看看卵巢有沒有問題,我來跟你預約一下,我明天上午有空,你明
天有空嗎?”
楊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也不關心,隻要PETER在這裏為她安排一切就行了,於是
說:“明天沒問題,我請個假就行。”然後她聽見PETER撥了電話號碼,約好了時間。
PETER大多數時間都握著楊紅的手,連撥電話都是用一隻手撥的,這讓楊紅很開心,
但也有點意識到事情可能比較嚴重,他是不是也在給她一點這個世界的人氣?她不
問他,等他自己來告訴她究竟是怎麽回事。
開車回家的路上,PETER告訴楊紅,你可能有子宮肌瘤,不過你不用著急,子宮肌瘤
是良性腫瘤,有很多治療辦法,如果不準備生孩子了,可以把子宮全切掉,如果還
想生孩子的,可以采取保守療法。他還說了一些,但楊紅隻聽見一個詞:子宮肌瘤。
回到楊紅的住處,剛好海燕也回來了,聽到這事,安慰楊紅說:“這個真的沒事,
我媽媽三十多年前就因為子宮肌瘤切除了子宮,還切除了一側卵巢,現在八十歲了,
還挺健康,連開刀的疤痕都長沒了,我呆會給她打個電話,讓她跟你談談。”
楊紅說:“不用了,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在網上查查相關信息。”
海燕說:“別忘了,網上是什麽人都可以POST東西的,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多
看幾家,問他們要統計數據。”
PETER在桌子對麵看著他,過了一會,點點頭,說:“也好,跟醫院約了明天八點半,
早上上班的人多,可能會塞車,我們早點走,我六點過來帶你去T市。今天早點睡。”
晚上,楊紅謝絕了海燕要陪她的建議,一個人呆在臥室裏,打開電腦,在網上搜尋
“子宮肌瘤”和“卵巢腫瘤”“卵巢癌”等字。
這真是一個信息爆炸的年代,網上有關這幾個問題的文章多不勝數,楊紅找了幾篇
仔細看了看,然後就很快地流覽其他的文章,內容差不多是一樣的,大同小異。看
了一個多小時心裏基本有個底了。子宮肌瘤的確沒什麽可怕的,倒是卵巢腫瘤的問
題會大一些,因為子宮說到底隻是一個裝胎兒的袋子,有它沒它隻是影響到能不能
生孩子,不影響到別的。
但是如果卵巢有問題呢,就會影響到內分泌。如果兩個卵巢都切掉,體內的雌激素
水平就會大大降低,不光不能生孩子,還會象MELODY擔心的那樣,提前進入更年期。
那就會象老女人一樣,皮膚發幹發皺,性欲減低消失,下體幹燥不能房事,總之,
女人的一切性征就消失了。
她繼續搜尋,看到一些很鼓舞人心的文章,說婦女在雙側卵巢切除後,可以用雌激
素來維持對身體激素的需要,大多數都能維持到正常水平。當然,卵巢切除了,就
不會排卵了,也就不能生小孩了。楊紅想,MELODY不肯切兩側,大半是為了能為PETER生
個孩子。
想到這一點,楊紅希望自己能保留子宮,至少保留一側卵巢,因為她很想很想為PETER
生個孩子。她想,不管他愛不愛我,不管我能不能跟他在一起生活,我都願意為他
生個孩子,因為他那麽喜歡孩子。我和他生出來的孩子應該會像他跟MELODY生出來
的孩子。最好生個女兒,那麽MELODY 就從某種意義上活回來了。楊紅在網上搜尋了
一下有關代孕母親的文章,發現這個想法是切實可行的,因為代孕母親根本不用跟
精子的提供者發生關係。
但她又想,如果不切就有生命危險的話,我還是要把該切的都切了。我有兒子,有
父母,有這麽多朋友和關心我的人,我不能隨隨便便死了,讓他們都為我痛苦。特
別是PETER,如果他知道我是想為他生孩子才保留卵巢的話,那他就要再一次內疚痛
苦了。
她也想到周寧,要不要告訴他一下?從他這次對待離婚的態度來看,他是不願跟我
離婚的,也許告訴他,對他反而有好處?這樣他會認為我要離婚,不是因為不愛他,
而是因為腫瘤,那他心裏頭麵子上都可能好過一些。
楊紅想了一下,就跟周寧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患了子宮肌瘤,想了想,又加上一
句,說還有卵巢癌,要把這三樣一起切掉。切掉後,自己就提前進入更年期了,然
後,她幾乎是照本宣科地把網上有關卵巢切除後的症狀給周寧念了一遍,說:“我
告訴你這些沒別的意思,隻是想說,我提出離婚主要是因為這事,我不想連累你。”
周寧一直默默地聽著,最後說:“你這事來得太突然,我不知說什麽好。而且我現
在馬上去上班,帶學生實習。我安排好學生再打給你。”
掛上電話後,楊紅很後悔撒了這個謊,應該說是撒了這半個謊,也許這會成為一個
不好的兆頭,明天就真的查出自己是患了卵巢癌。如果周寧因為這事,心慌意亂,
開車出什麽事故那就糟了。楊紅拿起電話,想打給周寧,但周寧的電話關了機。她
想,他知道開車時關機就好,免得出問題。
過了一會,周寧到了實習的地方,就打電話過來:“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是不
是在考驗我?如果你是考驗我,那就不必了,你知道我這個人的,別的不說,義氣
還是有的。你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我不會丟下你逃跑的。如果我在這種時候丟下
你,我還算人嗎?我在朋友麵前還抬得起頭來嗎?社會輿論不把我罵死了?”
楊紅趕快說:“我不是要考驗你,我隻是告訴你一下為什麽離婚,婚還是要離的。”
周寧說:“真搞不懂你們女人,說了不會逃跑的,還擔個什麽心呢?”
楊紅隻好如實坦白:“我不是擔心你逃跑,我告訴你這些,隻是想讓你心裏好過一
些,免得你因為我不愛你難過。婚是肯定要離的。”
周寧歎口氣:“說起來是十四年的夫妻,你真的是一點不了解我。你不了解我,你
還不了解這個社會嗎?你說你不愛我,我沒麵子,但那隻是你一個人瞧不起我,我
能挽回就挽回,挽回不了就離婚,誰也不用拴在一棵樹上吊死。別人頂多笑我老婆
一出國就把我甩了,在社會眼裏,我是個不幸的人,而你才是個卑鄙的人。現在你
說你生腫瘤生癌,你再叫我跟你離婚,那你不是叫我做個小人?讓所有的人都瞧不
起我?讓這個社會譴責我?你到底是因為不愛我才要離婚的,還是因為生癌才要離
婚的?你說清楚了,我好決定,你這樣翻來翻去的,完全把我搞糊塗了,我不知道
應該信你哪一句。”
楊紅肯定地說:“是因為我不愛你,我沒癌,也沒腫瘤。對不起,我是好心辦了壞
事。你別多想,開車小心,不要開太快,喝了酒千萬不要開車。也不要老是在外麵
打麻將,多在家---”
她聽見周寧匆匆說:“又來了,又來了,我又不是小孩,這些我都知道。”說罷,
又有幾分傷感地說,“你已經下了決心不要我了,還管我這些幹什麽呢?你自己好
好休息吧,沒事別翻來倒去的,本來是很簡單的事情,你一搞就搞複雜了。”說完
就掛了電話。
楊紅掛上電話,心想,其實應該想到周寧對這件事的反應會是這樣的,那就不會多
這一事了。周寧就是這樣的人,他講義氣,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如果朋友叫他幫
忙打架,他肯定是萬死不辭的。但如果老婆叫他做家務,那他就能推就推,推不掉
就恨不得插翅飛走,飛不走就磨洋工。可能在大風大浪麵前,他的表現是算得上講
江湖義氣的。但大風大浪之後的平淡日子裏,江湖好漢周寧就難以忍受了。其實他
這種作風倒也符合江湖上的那套,哪個江湖英雄會喜歡做家務陪老婆?還不都到江
湖上切磋武功去了?
人們常說:疾風知勁草,烈火識真金。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一個人要經得起
這四句話的檢驗是很不容易的。一些人在前兩種情況下會臨陣脫逃,另一些人在後
兩種情況下會逐漸褪色,有一些人既經不起前兩句的檢驗,也經不起後兩句的檢驗。
一個人經不起檢驗,就會被認為人品有問題,就是小人,就會被社會唾罵。
也許在責備被檢驗的人經不起檢驗之前,應該問一問,這個檢驗有沒有必要?是不
是他應該經受的檢驗?為什麽要把一朵玫瑰放到疾風中去檢驗、然後罵它不是勁草?
或者把一塊鐵扔到烈火裏去檢驗、然後罵它不是真金?它們本來就不是勁草不是真
金。世界上不是隻有勁草和真金才有價值的。
楊紅想,如果周寧不愛我,我也不愛周寧,為什麽社會、輿論、朋友要強求他僅僅
因為我生了癌就跟我死守在一起呢?彼此相愛,我生不生癌,他跟我在一起都是對
的;彼此不相愛,我生不生癌,他都不必跟我在一起。這跟社會跟輿論有什麽關係?
如果每個人都是自立的,如果愛情是維係婚姻的唯一紐帶,大家結婚是因為愛,相
守是因為愛,不愛就別結婚,不愛就別相守,那這個世界會少很多怨偶。
大風大浪之中,PETER跟MELODY守在一起,是因為他們彼此相愛。命運的打擊使他們
的愛更堅定更美好。這不關社會什麽事,這是他們自己的事。不過要是在中國,就
是社會的事了,可能又要樹成一個典型。PETER肯定是打死也不當這種典型的,就像
當年陳大齡害怕披紅戴花地跟講師團出發一樣。這完全是社會為了自己的需要把他
們的真情實感拿出來搞笑。
至於我和周寧,大限來之前就決定各自飛了,為什麽大限一來,卻要他守著我呢?
守在一起,又有什麽幸福呢?他守著,是迫於輿論,那他守得不開心;我被他守著,
天天聽他牢騷滿腹,看他臉色,我也不開心。究竟誰開心?隻有社會開心,連輿論
都懶得理你了,除非你不守了,輿論才跳出來指責你。
楊紅想起在網上看到的一篇論文,說一個社會,它的社會福利越差,它越強調家庭
婚姻的穩固性和責任義務,它實際上是把很多社會的責任下放到家庭頭上去了,因
為它不想讓每一個家庭把自己的成員扔到社會上去,由社會來管,因為它管不了。
你家有人中風了,你自己把這事搞定,社會不會來幫你忙,你上班下班,做家務,
侍候病人,累死也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搞,社會就要出來罵你了,說你不孝順,不
仁義,不講親情,不道德,一直把你“不”得臭不可聞,從道德上判了你的死刑才
罷休。這基本上是幾千年的傳統,所以大家覺得天經地義,誰遇上了,誰自認倒黴。
實際上這是因為封建統治者狡猾狡猾的有,他們不搞社會福利,但又怕百姓起來鬧,
所以天天大講家庭的重要性,等你們自己消化矛盾,莫來找我社會的麻煩。
但楊紅聽海燕講過,說她媽媽移民加拿大後,曾經中過一回風,不僅所有醫療費用
是免費的,連夥食也是免費的,從醫院回來後,搞社會福利的還專門派義工上門來
為她媽媽洗澡翻身喂飯,派理療師上門來作理療,派護士上門來護理,照顧得很周
到,使她妹妹不必呆在家裏照顧母親而不能上班。這既能讓那些病人家屬安心上班,
又增加就業量,還培養出一些有愛心的義工。為什麽中國不能把那些有錢的狠狠抽
一把稅,也把社會福利提高一些呢?中國的辦法就是大力強調婚姻家庭的責任義務,
丈夫癱瘓,該妻子照顧;父母中風,該兒女照顧。社會幹什麽呢?社會監督你,批
評你,指責你,免得你把責任推到社會上去。
楊紅想起自己的外婆,病在床上很久,脾氣一天比一天壞,動輒發脾氣,看誰都不
順眼。無論怎樣照顧她,她都是不滿意,搞得家人痛苦不堪。到最後是靠輸液來維
持生命,她沒有公費醫療,都是自費,又從經濟上把一家人拖得焦頭爛額,但誰也
沒辦法從這個苦難中解脫出來。 不要說那時沒有安樂死,就是有,誰又忍心誰又敢
提出讓她安樂死?當社會福利沒有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一個人隻能希望自己不遇
到這種災難,不然怎麽樣都是痛苦。但哪個家庭都有老人,那個家庭都可能有病人,
誰都可能走到這一步。
她想,我還不如移民到加拿大去,那樣,即使我有癌,我能動的時候自己照顧自己,
不能動了,社會會照顧我,我不用拖累任何人,也就不用看任何人臉色。聽說加拿
大對小孩的福利政策也很好,那即使我死了,周怡也不會流落街頭。如果社會能把
這些事TAKE CARE了,婚姻家庭就少一些責任義務,夫妻守在一起就更多的是因為愛
情了。
她想到周寧的擔心,就覺得應該盡快把離婚的事辦了,不然,等查出癌來,那周寧
迫於社會輿論的壓力,就不敢離婚了,那會拖累了他,也把自己搞得不愉快。她馬
上打了個電話給周寧,說你能不能找找你的熟人,把我們的離婚盡快地辦了?
“你這麽急?人找好了?等著出嫁了?”周寧嘲諷地說,“這回搞穩妥了啊,別搞
得象上次陳大齡那事一樣,自己在那裏一廂情願的,別人可是一下鄉就沒氣了。這
回我是不會做你的聽用的。”
“這次不會,”楊紅說,“你出國的事也不會受影響的,入關時沒人查你的結婚證。”
楊紅不想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臥室裏,因為那樣的話,海燕會認為她在擔心著急,那海
燕也會著急的。她知道海燕這幾天很忙,有考試,有PROJECT,還有教學的事,她不
想海燕為她影響學習。她覺得PETER說得對,快樂分享,痛苦獨嚐。因為快樂可以COPY,
一份又一份,跟多少人分享,就能COPY多少份,而原件不會有多大損失。但痛苦隻
能傳染,傳染給了別人,自己的痛苦並不能減輕,說不定反傳回來,加重病情。
楊紅走到廚房去,為周末教堂搞的活動烤蛋糕,做紅燒排骨。海燕看見她出來,也
走過來跟她說話。
“你去做床上功夫吧,”楊紅笑著說,“你陪著我,我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麽大不了
的病呢。不就是幾個瘤嗎?網上說了,可以象挖土豆一樣一個一個挖掉。”
海燕看看她,說:“好,這才象個女人,如果是他們男人,早嚇趴下了。”
“為什麽?”
“男人得了子宮肌瘤還不趴下?”說得兩人都笑起來。
楊紅自己也感到很奇怪,因為自己並不僅是外表裝做平靜,心情也很平靜,就像在
看一部小說一樣,裏麵有個叫楊紅的,被查出生了子宮肌瘤,而且可能還有卵巢癌
什麽的。她記得PETER以前在口語班講到虛擬語氣的時候,用了一個例句。她當時不
是很懂,但最近一段時間好像慢慢開始理解了。那句話翻譯成漢語就是:
“象看生活一樣看小說,象看小說一樣看生活。”
看小說要象看生活一樣,因為隻有那樣,你才能夠投入地去體會人物的命運,為他
們的命運真心地喜怒哀樂。每看一本小說,你就能體驗一次生活,雖然是別人的生
活,但因為你的投入,也變成了你的體驗。一個人在現實生活中隻能體驗一次生命,
但因為小說,人就可以體驗多重生命,並且從這些體驗中獲得經驗,吸取教訓,從
而豐富自己的生命。如果你僅僅把小說當作一個作者寫出來編出來的故事,把小說
中的人物當作作者塑造出來的人物,那你是不可能有深刻的體驗的,因為你從一開
始就不認為那是真實的人生,你把你的重點放在作者怎麽寫怎麽刻劃上去了。那樣
看小說,你最多學一些寫作技巧,而那往往不是作者寫小說的目的。
海燕說她之所以能主持<<海燕信箱>>,為別人排憂解難,就是因為她看了很多小說。
她說她一直到二十七、八了,都還沒有男朋友,還在那裏“愛情可遇不可求”著,
那些年,她把所有的閑暇時光都用在看小說上了。古今中外,隻要找得到的,都看。
她看小說尤其愛摘抄裏麵有關生活哲理的句子,她媽媽笑她是“抄書匠”。那些話
她抄了,就不知不覺地記在心裏了,也許不是記,而是理解了,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海燕說她自己的生活平淡無奇,但這些小說中的生活豐富了她的生命,使她能悟出
一些人生的道理。那些人生的道理幫助她理解生活,領悟人生,樂觀地麵對挫折和
打擊。
看生活要象看小說一樣,也就是說時不時的,你要讓自己與生活拉開一段距離,仿
佛是旁觀者,在觀察別人的生活。當你能做到這一步的時候,你就能比較平靜、比
較客觀而且全方位地審查自己和別人,不僅看到每個人的缺點,也看到每個人的優
點。不光看到一件事的正麵,也看到它的反麵。特別是當你在生活中遇到麻煩和痛
苦的時候,與生活拉開一段距離,就是與痛苦拉開了一段距離。由於你的旁觀,你
能看見可恨的人與可愛的人一樣,都活得不容易。可恨的人之所以成為可恨的人,
也是生活造成的。隔著一段距離看可恨的人,你能更容易地理解他、原諒他。而隔
著一段距離看可愛的人,你會覺得他更可愛。
人生就像一本書,人們就是書中的人物。生活分配給每個人不同的角色,但一個人
物的故事遲早是要結束的,而其它的人物則會陸陸續續寫出來。楊紅想,這次,寫
生活大書的作者看中了我,特意為我這個平凡人寫了個不平凡的情節,讓我體驗一
下得癌的滋味。作者可以把我寫成一個膽小怕死、哭哭啼啼、隻想著自己的病痛、
最後被病痛壓倒而且拖累周圍大家的女人,也可以把我寫成一個勇敢堅強、不怕病
痛、樂觀生活、給自己周圍的人帶來快樂歡笑的女人。如果不管寫成什麽樣終歸是
要把我寫死的,那我寧願作者把我寫成後者,給大家帶來歡樂。
楊紅想到自己可能得了癌症,隻有一個擔心,就是兒子。她覺得周寧一個人是不能
把兒子帶好的,現在這段時間,就經常打電話抱怨說兒子不怕他,總是沒輕沒重地
亂打他。楊紅覺得周寧在教育兒子的時候,沒有一定之規,全看自己心情好不好。
心情好的時候,兒子打他也沒事;心情不好的時候,兒子一碰,他就大發脾氣,要
把兒子揍一頓。這樣會搞得兒子無所適從。小孩子正在學習人生的規則,你沒有規
則給他遵循,他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你有時讓他打你,有時又不讓,他就不知道打
你究竟是對還是不對。除此之外,如果兒子讓周寧帶著,可能會變得跟他一樣,隻
想玩,不想學習。
楊紅走到海燕的臥室,說:“海燕,我想托你一件事。”
海燕拉著她的手,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說:“THINK POSITIVELY。現在還沒有去
檢查,不要事先就把自己嚇垮了。我有個初中同學,下了鄉,很久沒招工回城,別
人都走了,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沒希望了,就自殺了,結果招工的表第二天就到了。”
“我知道要THINK POSITIVELY,不過你說過,凡事要做最壞的思想準備,向最好的
方向努力,所以我這是在說最壞的可能。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你能不能幫我
把兒子帶大?”
“首先我要說,你不會有三長兩短的,因為即使是癌症,也是可以治愈的。”海燕
握著她的手說,“現在再來說萬一,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會幫你把兒子帶
大,不管用什麽方法,我一定會把你兒子弄到我身邊來,就算是違法亂紀,就算是
嫁給周寧,我也會做到。”
楊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怎麽會讓你去違法亂紀呢?我會在我死之前就把兒子
過繼給你。”說著,她就把自己已經跟周寧協商離婚的事告訴了海燕。
“你不會死的,要死也會在我後麵死,你沒聽PETER說,女人的那幾種癌是幸福癌?
是可以徹底治愈的,無非是一切了之,不要把癌症等同於死亡。你還年青,你還要
活很多年的,別胡思亂想了。PETER在下麵等你,明天你起得太早,會把我和ANGELA吵
醒的,你今天就跟他過去吧,我們明天可以多睡會。”
楊紅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不知所措,她不相信海燕會因為怕吵叫她去PETER那邊
睡,她隻覺得心跳得很快,呆呆地望著海燕。
海燕把手機放在楊紅手裏,“帶著這個手機。周寧剛才打電話問我你是不是得了癌
症,我已經告訴周寧這是我們的新電話了,他以後會打你的手機。知道你不願撒謊,
怕遭雷打,我已經幫你把謊撒好了。怎麽樣?偷情有一套吧?”看楊紅仍然目瞪口
呆,又開玩笑說,“怎麽?怕我經不起周寧的嚴刑拷打,叛變革命,供出你來?我
不是江姐,可她的台詞我會:‘上級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級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
就是不告訴你’。你放心,周寧就是灌我辣椒水,我都不會招,反正美國辣椒不辣。
不過如果他施美男計,我就不敢擔保了。”
楊紅猶豫著,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麽,海燕微笑著說:“你想跟PETER 在一
起嗎?想,就去吧,你已經跟周寧提出離婚了,他也同意了,現在也算是事實上的
分居了。Follow your heart”
楊紅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拿起來,HELLO了一下,就聽見PETER的聲音:“Teresa?
Come down please. I've been waiting here. It's cold outside.”
楊紅什麽也顧不得了,跑進臥室,拿了明天上醫院要帶的東西,就飛奔下樓去了。
在樓下,她看見PETER穿著長大衣,領子豎了起來,正站在冷風中抽煙,見她出來,
就滅了煙,走上來,打開大衣,把她關了進去。她聽見他的心在有力地跳動,他的
胸膛很溫暖,有一股好聞的男人味道。
“外麵這麽冷,為什麽不上去?”楊紅躲在大衣裏問。
“總要給自己留點麵子吧?如果你不肯下來呢?”PETER小聲笑著說,“我可以開著
車就逃跑,神不知,鬼不覺,以後打死也不認帳。”楊紅心想,我怎麽會不下來,
你現在就是在地獄裏叫我,我也會飛奔而去。
來到PETER那棟樓前,PETER象上次那樣,握著楊紅的手,帶她上樓。進了門,兩個
人開始脫大衣。楊紅邊脫邊問:“Why?”
“I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