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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不離婚(3-5)

(2007-09-15 13:21:35) 下一個
晚會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但楊紅卻好像已經從裏麵遊離出來了。她的眼光隻在追逐
著朱PETER,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TRACY的預言似乎在逐漸成為現實,雖然不
是像她說的那樣,朱PETER上門來負荊請罪,但在這個地方,在這樣的場合下遇到他,
真的有點叫人覺得背後是有什麽原因的。

楊紅想,朱PETER應該是知道我到這個學校來的,因為在口語班大家都做過自我介紹,
把這些基本情況都用英語說過。朱PETER是不是聽在耳裏,記在心裏,也到這個學校
來了呢?不過楊紅想不出朱PETER這樣做的動機,她還沒有自作多情到相信朱PETER是
愛上了她才到這裏來的地步。這一切隻能是巧合。無巧不成書,但書從哪裏來的,
還不是從生活中來的嗎?更何況按朱PETER的理論,現在已經是生活模仿藝術的年代
了,藝術中這種巧合是太多了,所以生活模仿一下,也不奇怪。

肖嫻顯然是被這位太極大師迷住了,附在楊紅耳邊說:“你剛才聽見沒有?他打的
是陳式太極呢。”

楊紅不知道這陳式太極是什麽,甚至不知道太極還分這式那式的,但這個“陳”字,
又讓她想到陳大齡,莫非朱PETER跟陳大齡有什麽關係?隻知道陳大齡有一個弟弟,
叫陳勇,應該比朱PETER大多了。而且朱PETER不明明是姓朱嗎?現在楊紅隻想知道,
為什麽朱PETER會在A大出現。她心裏想著,嘴裏就說了出來:“朱PETER怎麽會在這
裏呢?”

肖嫻盯著她問:“你認識這個人?”

楊紅笑了笑:“他是我在中國時的口語老師,我也不知道他在這裏呢。”

“既然認識他,還等什麽,走,我們過去跟他說話。”肖嫻滿有興趣地說著,拉起
楊紅,就往朱PETER那邊走。

楊紅猶豫著,拽著肖嫻的手,不肯過去:“算了吧,大家都在看表演,我們不要這
麽竄來竄去的。再說,我以前跟他關係也不大好。”

肖嫻瞟一眼楊紅,笑著說:“是不是追了沒追上,懷恨在心?”

楊紅啐她一口:“你看你, 說話哪象個結了婚的人?你現在還會對別的男人多看一
眼?”

“為什麽不?看一眼犯法?再說,我不看別的男人,老羅還不一樣看別的女人。不
看吃虧。”

楊紅想,這裏又來一個以花對花的。她不相信老羅是那種花心的男人,肖嫻也總說
老羅是“三心牌”老公,留在家裏放心,帶到外麵省心,看在眼裏傷心。所以肖嫻
總是說,我不擔心我老公花心,他長那樣,誰看得上啊?

楊紅想,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就這樣?花得出去的男人就肯定花,不花的是因為花不
出去,是因為沒人看得上。楊紅覺得自己既不喜歡一個花心的老公,又不喜歡一個
醜得沒人看得上的老公。能不能有一個男人,又有人看得上又不花?楊紅覺得陳大
齡應該是這樣的人,雖然有很多女人喜歡他,但他不會花。不過她知道陳大齡也有
一個毛病,就是見不得女人為他受苦,如果有女人因為愛他而受苦受難,那他就很
可能衝上去解救她。一個女人受苦沒事,娶她做老婆,就把她救了,十個八個女人
都在受苦呢?他把她們都娶了?

節目表演完了,就開始包餃子了,楊紅和肖嫻一下成了注意的中心,一大幫老美都
拿著一張餃子皮,瞪大眼望著她倆,好像生怕錯過了一條重要指示一樣。楊紅和肖
嫻推來讓去的好一陣,最後楊紅沒辦法,怎麽樣講,肖嫻也是個J2,是家屬,自己
好歹還上過口語班,隻好挺身而出,舉起一塊餃子皮,開始邊包邊講。

說了怎麽把皮子攤開,說了怎麽放餡子,就要說怎麽捏攏了,楊紅一急,就想不起
用英語怎麽說了,隻好做個樣子,說:Like this. 她聽見離得遠的人在問:Like
what?她臉一下紅了,正在難堪,突然聽見朱PETER在她身邊小聲說:“就用個fold
and press吧。”楊紅便象傳聲筒一樣說道:“then, fold and press”。

那些老美學了這一招,已經是急不可耐地要親身實踐了,一邊嚷嚷著“that's easy”
“cool”, 一邊風起雲湧地伸出手來,抓的抓皮子,舀的舀餡子,也不管什麽招式
不招式了,都大膽創新地包起來了。

楊紅怕他們包得不緊,待會一煮都露餡,想再交代一下。朱PETER小聲說:“算了,
別管他們了,這又不是烹飪學校。重在攙和,貴在攪和。”

楊紅也不再作什麽示範,知道現在就是用高音喇叭喊,也沒人聽了。

朱PETER站在旁邊,微笑著看她,臉上並沒有驚奇的樣子,隻說:“Hi, Teresa,
nice to meet you .” 然後又轉向肖嫻,“嗨,肖嫻,歡迎你,歡迎你們兩位美女,
讓我們晚會生色不少。”

楊紅很尷尬地覺得自己的臉紅了,有點發燒,小聲回答說:“朱老師,想不到你在
這裏。”

朱PETER笑著說:“你想不到的事情多著呢,隻要跟我沾邊的,你恐怕都得用這個詞。”

他這種逗弄小孩一樣的口氣,使楊紅有點不高興,因為在他麵前,她老有點占下風
的感覺,老覺得你捉摸不透他,但他捉摸得透你,而且他又不把捉摸出的東西說出
來,看你自己在那裏出洋相。楊紅賭氣地想,你能有多少我想不到的東西?你指望
我次次大吃一驚,我偏不。

朱PETER望著楊紅,開玩笑地說:“不過你要做什麽,都是我料到了的。我一打那個
廣告,就知道你會來。”

“你就是那個Kirk?”楊紅詫異地問,“你不是叫PETER嗎?”

“我知道你恨PETER,所以用個別的名字,不然 怎麽能把你騙來?”朱PETER仍舊笑
著說,“其實我一直叫Kirk,是我以前的英語老師給我起的。PETER這個名字隻在國
內辦口語班的時候用用,聽上去沒Kirk 那麽老氣橫秋。國內那幫家夥喜歡搞笑嘛,
PETER聽上去不是很搞笑嗎?你們叫我朱PETER,不也是為了搞笑?不過拜托拜托,
你現在不要叫我朱PETER了,這邊沒了那個語境,再叫朱PETER,別人聽著就不搞笑
了,搞不好說我這口語老師太差勁,把學生教得這麽不倫不類的。來來來,practice
一下,叫我一聲PETER。”

楊紅笑著,卻叫不出來:“我還是叫你朱老師吧,你在這不是老師嗎?我聽他們都
叫你丘老西呢。”

“我在這裏做instructor,你要願意,叫我丘老西也行。”

肖嫻倒是一下就喜歡上PETER這個稱呼了,馬上就用上了:“PETER,你太極拳打得
真好!”

PETER轉向她:“你懂太極?”見肖嫻搖頭,PETER釋然了,“不懂就好,你們都不
懂了,我就懂了。如果你懂太極,我現在就得溜了。”

肖嫻格格笑著說:“你別謙虛了,我看你很內行的。”

“不是謙虛,你沒見我在中國教英語,在美國教漢語?到哪都是在外行麵前充內行。”
PETER轉向楊紅,“是不是啊,TERESA?”

楊紅笑著說:“不光這,你在中國打扮得象美國人,在美國打扮得象中國人。”

PETER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中式衣褲,笑著說:“不這樣怎麽能嘩眾取寵?這年頭,
想引人注目不容易啊。”

“真的,你這太極跟誰學的?”肖嫻問,“可不可以教我?”

“跟誰學的重要嗎?重要的是我這是正宗陳式太極,如假包換的。”PETER說,“你
要學,簡單呀,我辦了個太極班,本來是哄那些老美的,既然你感興趣,你可以來
學啊,每星期三下午五點半,在Benson Center 三樓。”

肖嫻高興得不得了:“好呀,先說明了,我不交學費的呀。”

“不交就不交,你可以拿別的代替嘛。”

楊紅拉拉肖嫻,叫她別再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因為PETER明顯的是在占她便宜。但肖
嫻不怕,故意問:“拿什麽別的代替?”

PETER笑笑:“你不是volunteer 幫助漢語教學的嗎?我們不付你報酬,你不交學費
羅。”

肖嫻對這個答案似乎有點失望,隻問楊紅,“你學不學太極?”

楊紅看看PETER,覺得他正專注地看著自己,眼神很柔和,很特別,有點溫情脈脈的
意思,心想,我是不是又在自作多情了?見肖嫻等著她回答,便說:“好啊,我也
學。”她看見PETER意味深長地笑著,仿佛在說:“你又上我圈套了。”

PETER指指廚房,問:“兩位美女可不可以幫我煮餃子?包可以讓他們亂包,但煮不
行,煮開花了,煮得不熟都不行。”

楊紅和肖嫻一口答應下來,跑到廚房去煮餃子,聽見PETER在外麵交代大家一定要捏
緊,不然餡子會漏出去的。又聽見這裏那裏都有人在叫Kirk,Dr.Chew , “丘老西”
的。PETER一路誇獎這個wonderful, 那個excellent 的,好像沒有一個不是白案大
師。

PETER把學生包好的餃子一盤盤端進來,又把楊紅她們煮好的餃子一盤盤端出去,隻
叫了一個學生幫他,其他人不得進入廚房,免得手忙腳亂之中燙傷了誰。過一會,
他就跑到楊紅和肖嫻身邊,問她倆累不累,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肖嫻開玩笑說:
“你不見我們忙著幫他們捏緊,兩手不空?喂一個吃吃。”

PETER就真的用叉子叉個餃子,吹兩下,喂了一個到肖嫻嘴裏。等他換把叉,要來喂
楊紅時,楊紅臉紅心跳地躲一邊去了。PETER也不客氣,一轉手喂到自己嘴裏去了。
等PETER走到外麵去,肖嫻就小聲嘀咕:你這個口語老師,泡女人真有一套,溫柔得
殺死人啊,再這樣搞兩下,我要把持不住了。

楊紅雖然沒說什麽,但心裏覺得PETER 有點過分了。

PETER已經脫去了外麵的白衫子,露出裏麵穿的白色短袖T恤,自我標榜說:“裏麵打
了底子的,這白衫子有點透明,怕露了兩點。”他光著肌肉鼓鼓的手臂在那裏走動,
又離得近近的接遞餃子盤,攪得兩個女人心慌意亂。楊紅站在爐子跟前,一直烤著,
臉紅得不行,汗水把旗袍都濕透了一塊,貼在背上,很難受。幸好旗袍不透明,不
然隻怕PETER又要挖苦她了。

晚會結束後,等楊紅他們把鍋碗瓢盆什麽的都洗刷幹淨時,已經快十二點了。楊紅想
起要跟海燕打個電話,叫她來接,看見PETER有手機,就問能不能借來打個電話。

PETER問:“這麽晚了,還有約會?不說跟誰打就不借。”

楊紅說,我得跟我ROOMMATE打個電話,叫她來接我們兩個。

“那就不用了,她女兒明早要上學,現在肯定已經睡了,別吵醒她們。我這個太極
大師送你們回去不比她來接好?”PETER建議說。

肖嫻立即表示讚成。

楊紅本來想說“想不到你認識我ROOMMATE”,但忍住了,不要讓PETER說中,說跟他
相關的事都得用個“想不到”。楊紅暗自思忖,PETER 對我ROOMMATE 這麽熟悉,說
不定海燕也認識PETER,那我提起PETER的時候,海燕怎麽沒說她認識他呢?

PETER開的是一輛灰色的車,跟海燕那輛一個顏色,ANGELA說過,那顏色不叫灰色,
叫Metallic Titanium,楊紅挺喜歡那顏色,氣派,又經髒。PETER用遙控開了車門,
兩個女人不知誰該坐前麵,就一起鑽到後座上。PETER問了一下肖嫻的地址,決定先
送肖嫻,再回頭把楊紅放在她樓下。

初秋的夜晚,涼爽的風從MOONROOF 那裏吹進來,很柔和,不放肆,給人一種醉醺醺
的感覺。PETER在前邊什麽地方按了一下,車裏就響起了<<梁祝>>的音樂。楊紅覺得
心裏有一股暖暖的東西在流動,不知道是因為音樂本身的感人力量,還是這音樂使
她想起了陳大齡,亦或是PETER恰好也喜歡這音樂。

聽了一會,楊紅就覺得這音樂有點不大對頭。不象是小提琴的聲音,比小提琴低沉。
剛想問一下是什麽樂器,就聽見連音樂節奏都變了,變成了很鮮明很強勁的節奏,
象是探戈或者什麽類似的東西,蓬蓬啪啪的,有點離<<梁祝>>太遠了。這樣的前奏
過去,就聽見了一陣口哨聲,吹著<<梁祝>>裏化蝶那段。楊紅有點生氣,這是誰?
怎麽可以把這麽淒美的音樂搞成這個樣子呢?更令楊紅生氣的是,PETER也跟著音樂,
吹起口哨來。方才楊紅對他產生的一點好感,就在這口哨聲中煙消雲散了。

楊紅坐在車裏,一聲不啃,心想,PETER這個人是不可救藥的油腔滑調,什麽高雅美
好的東西,到了他那裏,就會跟這首<<梁祝>>一樣,調子沒變,但演奏的樂器變了,
節奏變了,表現的意境也隨之變了。這首用口哨吹奏的<<梁祝>>,很能代表PETER這
個人的特點。不能說他人不 好,正如不能說這曲子不好一樣,但他沒個正經,把什
麽東西都搞滑稽了。

PETER仿佛沒有覺察到楊紅的沉默寡言,繼續聽著他的口哨<<梁祝>>,吹著他的口哨
<<梁祝>>。把肖嫻送到家後,PETER不用楊紅指點,就輕車熟路地開到楊紅樓下,找
了個空位停下。楊紅不等他轉到她那邊幫她開門,就自己推開車門鑽了出來。PETER也
不尷尬,隻站在一邊,微笑著說:“GENTLEMAN 想獻點殷勤,都不肯給一個機會啊?”

“還不習慣。”楊紅淡淡地說,“你把後車箱打開一下,我把鍋子什麽的拿出來。”

PETER要緊不忙地掏出一支煙,點上,也不開後箱,隻緩緩地說:“你在生氣,這我
看得出來,趕快交待,你在生什麽氣。”

楊紅有點不好意思,我算什麽人,可以生他的氣?就算他把<<梁祝>>醜化了,我也
沒資格生氣,又不是我的<<梁祝>>。再說那盤CD應該也不是PETER灌製的,怎麽能因
為他放了一下就責怪他呢?

“誰說我在生氣?”楊紅笑著說。

“我說你在生氣。”PETER嘴上的煙,隨著他說話一動一動的,令楊紅又有點生氣,
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是一股痞氣,抽煙不說,還讓煙沾在嘴上,吊爾郎當的。但他一
身素白地站在那裏,夜風習習,吹得他那寬鬆的白色衫褲飄飄的,又很有詩意和仙
氣。月光灑在他臉上,輪廓分明的臉該高的高,該凹的凹,有點雕塑美的意味。楊
紅隻好在心裏承認這是一個矛盾統一體。在他身上,好的壞的美的醜的都有,搞不
清該怎麽評價他,還是不評價的好。

“讓我來猜一猜,”PETER眯縫著眼,自信地說,“肯定是因為我剛才放的那音樂,
因為你本來好好的,一聽了那音樂就不啃聲了。按你的個性,你是不喜歡聽到<<梁
祝>>用口哨吹出來。”

楊紅被他說中,也不再扭捏,盡量用平和的口氣說:“我不明白,化蝶這樣悲傷的
音樂,怎麽會有人想到用口哨來演奏呢?”

PETER笑起來,夜色中越顯得牙白,楊紅很驚訝,抽煙抽成這樣,居然會有這麽白的
牙,這個人真是讓人難懂了。周寧的牙永遠是黃黃的,因為抽煙,連手指都是黃的。

“口哨能不能表現悲傷,我就不說了。”PETER說,“就說你那個化蝶吧,那一段不
僅僅是化蝶,那是<<梁祝>>的愛情主題,是貫穿全曲的。呈示部的引子和再現部的
化蝶用的是同一段音樂,首位呼應。梁祝的故事不僅僅是化蝶,梁祝途中相遇,結
為兄弟,同窗三載,十八相送,都是青春活潑,歡快動人的。你想,當祝英台女扮
男裝到學校去上學的時候,她春風得意的勁頭,就算在無人之處吹兩下口哨,也沒
什麽不可以的吧?這盤CD上,不同的藝術家用不同的樂器演奏這段愛情主題,可說
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是能使人從更多的側麵來詮釋這個故事嗎?”

楊紅被他說得一愣,既沒想到那是<<梁祝>>的愛情主題,也沒想到過祝英台調皮的
一麵,總是一聽<<梁祝>>就首先想到化蝶和死亡。

“即使是化蝶,也是美麗多於哀傷,”PETER說,“<<梁祝>>的故事,之所以感人,
正是因為它那種哀而不傷的基調。化作蝴蝶,翩翩起舞,終生不分離。所以化蝶不
是死亡,是超越死亡。連死亡都可以超越,還有什麽不能超越?那是一種絕望中的
希望,給人絕處逢生的鼓舞。小提琴協奏曲<<梁祝>>,也成功地表現了這種基調,
你聽它的時候,會感動,會陶醉,甚至會流淚,但你不會痛哭,不會頹廢。”

看慣了PETER的油滑,他這種神態令楊紅有點膽戰心驚,感覺他有點靈魂出竅一樣。
這個連生活都不能嚴肅對待的人,突然侃起死亡,反而有幾分叫人肅然起敬。而且
說到超越,使楊紅不能不想起陳大齡說過的話。

她感到PETER 跟陳大齡有幾分相似,難道PETER真是陳大齡的弟弟?他們兩人長得並
不象,陳大齡皮膚白皙,是人們常說的“曬白皮”,就是曬不黑的那種。曬了太陽,
皮膚會有一陣發紅,但紅過了,又變回白皙。PETER呢,好像是特意在太陽下曬過了
的,象楊紅在這邊看到的很多美國人一樣,是所謂健康色。膚色相差這麽遠,應該
不會是兄弟。

從風格上講,陳大齡優雅;而PETER,怎麽說呢,用個好聽的詞就是瀟灑,用個不好
聽的詞就是吊兒郎當。但他此刻神情嚴肅,甚至有點肅穆,就可以稱得上瀟灑了。
他們兩人給人一文一武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陳大齡拉提琴,而PETER 打太極。但兩
個人又不是隻文隻武。陳大齡在籃球場上奔跑起來也是虎虎生風的,楊紅曾經站在
走廊的窗子邊看陳大齡在樓下操場上打籃球,他帶球上籃的時候,如離弦的箭,脫
韁的馬;跳投時那手腕一動,球就像從他手裏滑出去一樣,連籃圈都不碰,就悄無
聲息地進去了。而PETER講課的時候,引經據典,侃侃而談,朗誦英語詩,可以即席
翻譯成漢語,應該算很有文采;即便是表演太極的時候,都有一種詩意的文質彬彬。

說他們相似,隻是一種感覺,說不出原因,說不出根據。也許是他們的身高相似,
也許是他們都用了超越這個詞。

楊紅不知說什麽好,隻小聲說:“我不知道這些,以為那段就是化蝶。”

“不知道的事,就生起氣來?”PETER歪著頭,“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地生氣,不是會
弄出很多冤假錯案,還把自己弄得很不開心?”

楊紅覺得他又在居高臨下逗弄人了,無心戀戰,就說:“不早了,我得上去了。”

PETER一邊開後車廂,一邊說:“你不能用你的好惡來要求這個世界,別人有別人的
審美觀,不能因為別人的審美觀跟你不一樣就覺得別人是醜惡的。”

楊紅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心裏覺得他說得對, 但嘴裏卻不想說出來,隻伸手到後車
廂裏去拿自己帶去的鍋子什麽的:“謝謝你送我回來。”

PETER站在那裏,擋住不讓她拿, 嘻笑著說:“還在 生氣?那你擰我兩把解氣吧。
你們女人不是愛擰人的嗎?”

楊紅哭笑不得,心想,我又不是你老婆或者女朋友,擰你幹什麽?“哪有那麽多氣
生?我覺得你說得對,說的很好,我受益不淺。到底是我老師嘛,肯定比我懂得的
多。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怎麽能擰你?”

“終生為父?那好,讓爹地幫你把東西拿上去,算是將功補過。”PETER說著,就
拿著東西,率先上樓去了。

楊紅跟在後麵,心想,看來PETER對海燕住的地方也非常熟悉,但這些天從來沒見他
到海燕這裏來過。楊紅不知道他們兩個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決定要找個機會問問
海燕。

第二天早上,還沒等到楊紅問起有關PETER的事,海燕就問:“昨天你沒打電話來叫
我接你們,是KIRK送你們回來的吧?”

“是他送的。你知道KIRK就是PETER吧?”

“那還能不知道?我是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的嘛。”海燕笑著解釋說,“我跟KIRK以
前是同學,都在東亞中心做博士,我因為要養家糊口,中途轉了專業,他拿了博士
學位才離開。我們一直是好朋友,這次他在東亞中心的這份工作,就是我為他聯係
的。怎麽啦?要charge 我知情不報,還是要吃了我?”

“哪裏,隻是很奇怪,為什麽我提到PETER的時候,你沒說他在A大。”

“我哪裏敢說?你一來就言必稱PETER,完全是PETER 綜合症的經典症狀,我還來加
重你的病情?”海燕一本正經地說,“我這是為你好嘛,你是有丈夫的人,又是寧
死不離婚的那種,不想搞得你恨不相逢未嫁時嘛。”

楊紅被“恨不相逢未嫁時”弄得一驚,不過馬上想到這句也算名言,人人QUOTE 得,
就淡淡地說:“你說什麽呀?我跟他絕對沒那個可能。不過我有個朋友,倒是對他
感興趣,正在打聽他的下落呢。”

“那我不管,反正我沒把你跟PETER兩個湊到一塊,是你自己撞上門去的。”

楊紅知道她在開玩笑,就一笑置之,抽空給TRACY發了個EMAIL,告訴她PETER在A大。

隻一會,TRACY就回了一個EMAIL,隻有很簡單的幾句英語:

Thank you for sharing Peter with me I'm f-cking busy. Talk to you later.

大姑媽又寫來一封EMAIL,說她已經把探親表用快件寄出去了,估計再過幾天丈夫女
兒就可以去簽證了。大姑媽現在正在找工作,已經向兩個地方申請過了。然後又問
楊紅探親的事辦得怎麽樣了。

楊紅想把丈夫兒子一起辦來,但周寧說兩個人一起辦,簽證官會認為有移民傾向,
會搞得一個也簽不到。再說兒子簽出來,如果沒幼兒園上,就得有個人在家看著他,
那不是明擺著該我呆家裏看小孩?不如放在國內,要麽晚點辦出去,要麽就在國內
呆半年。很多人都是這樣的,誰誰誰母子兩一起去簽,到現在沒簽出,而誰誰誰先
簽老婆再簽女兒,兩個都簽到了。

問題是兒子留在國內誰帶呢?楊紅想把兒子送到老家讓媽媽帶,周寧不同意,說那
還不讓你媽把他慣壞了?周寧要把兒子送回自己的老家,楊紅又不放心,說你媽帶
小孩象喂豬一樣的,兒子放那裏不是活受罪?為這事打了幾次電話了,每次兩個人
都弄得氣鼓鼓的。有幾次楊紅聽見周寧那邊把電話都摔了,本來也想把電話摔了,
舉起電話又忍了,因為電話是海燕的。

打完電話,楊紅就覺得很煩悶,兩個人都不喜歡對方的母親,也不喜歡對方家裏的
其它人。夫妻是同林鳥,夫妻與對方家裏的人,同林鳥都算不上。看來“血濃於水”
這話不錯,夫妻不是血親,而是姻親,跟對方和對方家裏人象油和水一樣,永遠都
不可能融合在一塊。

楊紅記得哪本書上說的,幸福的婚姻都一樣,不幸福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她不知
道幸福的婚姻到底什麽樣,但她看見的不幸福的婚姻,倒差不多是一樣的。她自己
的婚姻一塌糊塗,但卻經常為別人的家庭矛盾做調停人,因為她是院黨委中為數不
多的女幹部之一,遇到院裏教職工有家庭矛盾的,很多時候都是叫她去做工作。

可能真是旁觀者清,楊紅看別人的家庭矛盾,倒是心明眼亮的,也許因為不是自己
的事,看明沒看明都無所謂,糊塗官斷糊塗官司,因為夫妻吵嘴、婆媳不和這種事,
常常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很少能分出個誰是誰非。楊紅的絕招就是絕不發
表個人意見。丈夫說完,就叫他站在妻子的立場想一想;妻子說完,就叫她站在丈
夫的立場想一想,說到夫妻兩個沒大事了,就腳底塗油 -- 溜了,等他們在床上去
解決餘下的矛盾。

俗話說,醫者不自醫,說人前,落人後。這些話應驗在楊紅身上了,她能調解別人
的家庭矛盾,卻不能調解自己的家庭矛盾。懂道理不等於講道理,講道理不等於時
時處處講道理。道理都是綁在刺刀上的---專對別人,不對自己。

做了這些年調解工作,也在自己的婚姻裏趟了這些年混水,楊紅有一個體會,就是
如果婚姻隻有夫妻兩個人參與,還可以少吵幾架,吵了架也比較容易和好,象俗話
說的,兩口子打架不記仇,晚上共個花枕頭。但一旦有雙方的家人參雜其中,事情
就很麻煩了,夫妻兩人常常有個站什麽立場的問題。媳婦跟公婆不合,丈夫在中間
難做人;女婿跟丈人丈母鬧矛盾,妻子在中間難做人。根據楊紅的觀察,如果夫妻
兩個是同一條戰線的,小家庭還能飄飄搖搖地挺過去,如果妻子或丈夫是跟自己的
父母一條戰線的,那小家庭就十分危險了。

楊紅知道係裏有個女老師,平時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但一跟婆婆吵架的時候,就敢
罵婆婆“老不死的”。好在她丈夫是向著她的,總說自己媽媽不對。老人忍得住,
就跟兒子媳婦在一起呆幾天,忍不住了,就逃到女兒那去,女老師跟她丈夫仍然是
一個堅固的家庭。

但楊紅和周寧就不同了,兩個人都是向著自己父母的,周寧覺得婆媳矛盾都是楊紅
不對,楊紅覺得翁婿矛盾都是周寧不對,所以每鬧一次矛盾,隔閡就加深一次,夫
妻之間的距離就拉大一次。

楊紅跟周寧的父母語言不通,也不愛上他家去,去了想叫聲“媽”,總也叫不出口,
就那麽支支吾吾地混過去。公公婆婆都覺得這個兒媳婦搭架子,沒有另外三個兒媳
孝順懂禮。不過婆媳矛盾不那麽明顯,除了生小孩時公婆到H市住了幾天外,楊紅一
年也就見公婆幾次,還沒發生過重大糾紛。

周寧跟嶽父母呢,就比這糟一百倍。周寧的矛盾主要是跟嶽母之間的,因為嶽父修
養好,道行深,對什麽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得江湖深,給它個不啃聲,而且
從來不插手家務活。不幹活的人一般隻有一個毛病,就是不幹活。那些幹活的,毛
病就多了,菜可能炒鹹了,湯可能熬濃了,跟其它人之間的矛盾也就多了。

周寧跟嶽母的矛盾很深,但起因卻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吐痰。

周寧經常咳咳吐吐的,走到大街上,不管你是哪條街,哪條路,照吐不誤。楊紅一
跟他上街就膽戰心驚,怕被人抓住了罰款,又丟錢,又丟麵子,但你怎麽勸,他都
不會聽。“你沒聽說不吐不快?你不讓我吐,讓我吞下去?”

周寧就真的可以咳一口痰在嘴裏,不吐也不吞,就那樣含在嘴裏跟楊紅說話,說得
楊紅汗毛倒立,細胞跳舞,雞皮疙瘩亂冒,直犯惡心。

楊紅說你可以找個垃圾桶吐,或者吐在紙裏。周寧就搶白她:“哪裏有垃圾桶?吐
在紙上包回去?你別惡心我了。”

周寧因為吐痰,被罰過好幾次款,但那並沒有嚇倒他,隻不過讓他在有人執勤的地
方少吐幾口,在沒人執勤的地方多吐幾口罷了。

你總不能為這樣的事跟他離婚吧?填寫離婚理由的時候,你說什麽,說因為他隨地
吐痰?你又不是居委會抓街道衛生的老奶奶。楊紅想,如果我院裏哪對夫妻為吐痰
的事鬧離婚,我肯定有一百條理由把他們兩個勸得不離了。

就為個吐痰的問題,周寧跟嶽母就結下了不解之仇。周寧在家裏倒是不隨地吐痰,
他比較愛護家裏的小環境,不太在意外麵的大環境。大環境你怎麽愛護?你不吐,
別人也會吐的。少你一口痰,大環境也不會就好了起來,何必把自己憋得難受?

但家裏地上鋪了地毯或者瓷磚,吐在上麵連周寧都覺得實在是難看。在外麵吐一口,
沒人看見,就沒人知道是誰吐的,沒人知道是誰吐的,就等於你沒吐。但家裏其它
人不會隨地吐痰的,如果地上有痰,肯定是周寧吐的。這不一下就查出來了嗎?所
以周寧一般是吐在廁所裏或者廚房的水池裏。楊紅為他吐痰在廚房的水池裏,不知
跟他作過多少鬥爭,但都是吵起架來,他不吐,架吵完了,他又開始吐了。

後來楊紅的媽媽來看楊紅,在她那裏住了一段時間,見周寧隨口就把痰吐在廚房的
水池裏,想到洗碗洗菜都是在同一個水池裏進行的,有些擔心,忍不住就批評了幾
句,哪知這下卻傷了周寧的自尊心,覺得嶽母在嫌棄他,馬上就把臉拉長了,再不
跟嶽母講話。這事在楊紅看來,就完全是周寧不對了,自己就算昧著良心,也沒法
跟他站在一邊,所以忍不住要把周寧批評一通,但楊紅的介入隻使得周寧與嶽母的
矛盾更深。

周寧雖然已經在H市紮了根,但心裏一直覺得別人是把自己當周家衝的人的,所以隻
要有人提到“鄉下人”“農村人”,他就象有人摸了他的老虎屁股一樣,要跳起來
為鄉下人和農村人鳴冤叫屈:“鄉下人怎麽啦?鄉下人不是人哪?你們的祖先不都
是從鄉下出來的?”

為這事,楊紅不知對他解釋了多少遍,陪了多少小心,說我自己也是從一個小鎮上
來的,我媽媽現在還在小鎮上,大家都是所謂“鄉下人”,沒有誰在歧視你、看不
起你。但周寧不信這種鬼話,他把楊紅和楊紅的家人一律劃在歧視鄉下人的城裏人
中,幾乎每一件事都可以上綱上線到城鄉矛盾上來。

周寧的不做飯,已經被楊紅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認可了。自從搬出集體宿舍,楊紅
也不硬性規定他洗碗了。自己單家獨戶地住在一套房子裏,門一關,就是一個獨立
的國家,沒人看見,沒群眾監督了,還要他洗碗,做給誰看呢?所以楊紅寧可自己
三下兩下就洗了,免得叫周寧去洗弄出更多麻煩。但如果父母來了,楊紅就象一個
閉關鎖國的政府突然迎來了聯合國調查團一樣,就有點在乎形像了,至少讓父母看
見周寧還是做一點事的吧?不然父母不是要大擔其心,覺得自己的女兒在受苦受難?

楊紅就跟周寧商量,可不可以在父母來的這幾天,由他來洗碗。周寧還是識這個大
體的,知道楊紅愛麵子,就一口答應,隻盼嶽父母不要長年累月地住在這裏就行。

嶽母已經覺察到女婿不是那麽聽女兒話的,而且也不喜歡聽批評,為打麻將的事說
過他幾次,每次都是以周寧找岔跟楊紅鬧矛盾結束。嶽母就變得很小心謹慎了,看
到周寧沒把碗洗幹淨,或者還剩下了鍋盆瓢刷地沒洗,嶽母也不在周寧麵前提起,
怕他生氣,就趁周寧不在時把它洗了,也算幫幫女兒。不過大家住在一個屋頂下,
保密工作也不可能做得那麽好,有幾次,嶽母正在洗周寧拉下的鍋盆,就被周寧看
見了,周寧立即就火了,衝衝地說:

“媽,我是鄉下人,做事不如你們城裏人過細,您嫌我洗得不幹淨,您就直說,叫
我重洗,不用這麽偷偷摸摸地幫我,讓楊紅看見,又該罵我了。”說著,就搶上前
去,把嶽母推開一邊,叮叮當當、磕磕碰碰地洗將起來,把個嶽母撂在那裏,臉上
訕訕的,下不來台。

楊紅也不知道,為什麽這種小事,會使周寧生那麽大的氣,而且使他從此改變對媽
媽的態度。到最後,但凡嶽母來的時候,周寧就整天整夜在外麵打麻將,算是躲著
嶽母。不需楊紅問起,就自動解釋說:“我跟你媽處不好,她在這裏,我就不想呆
在這個家裏。你不願意我出去打麻將,你就叫她少到這裏來。”

討厭彼此的家人,也許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周寧已經敢大張旗鼓地講出來
了,這說明他已經不在乎楊紅知道了。那含義就是:我就是討厭你母親,你能把我
怎麽樣?這一點常常使楊紅感到透心涼。

想到這些,楊紅不禁長歎一聲,媽媽講過,說批判右派的時候,說他們對黨是“抽
象的肯定,具體的否定”,右派口口聲聲說擁護黨,但黨的方針政策,他們一條條
都批評都否定了。黨也不是好騙的,把右派一個個揪出來打入十八層地獄去了。黨
的道理很簡單,你把黨具體地否定了,說明你是反對黨的,抽象的肯定是假的。楊
紅想,我和周寧也象右派一樣,對對方的家人,一個個都是討厭仇恨,對對方的處
事為人,一舉一動都看不順眼。既然對這個人的一點一滴、一親一戚都否定了,那
不是把這個人也否定了嗎?但兩個人都不如黨那麽鐵麵無私,兩個人全盤否定了對
方,又還是守在一起,煞有介事地扮演著一家人。

楊紅決定不管周寧同意不同意,要辦探親就大人小孩一起辦,簽到證了,兩個人一起
來;簽不到,兩個人都不來,不然,把兒子一個人留在中國,周寧肯定要把他送到
銀馬鎮去。

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把兒子辦過來,周寧來不來,倒不再重要。以前急著辦周寧來,
主要是怕他熬不住了出軌。海燕說得對,出軌不出軌,主要是個思想問題,如果他
想出軌,就是天天守著他,他也是要出軌的。他不想出軌,他有要求的時候也不用
出軌,他可以自行了斷。楊紅在電話上跟周寧談了自行了斷的事, 把周寧嚇了一跳,
說這出了國的人就是不同,怎麽一下子學得這麽低級下流了?你ROOMMATE是什麽人?
你跟她住太危險了,早點搬別處去吧。

楊紅覺得這些天不跟周寧在一起,自己反而過得很自在,心口也不發悶發疼了。但
這些天不跟兒子在一起,就總是牽腸掛肚,做的夢不是兒子生病,就是自己把兒子
弄丟了,哭著喊著四處找兒子,醒來了知道是夢還止不住淚。

星期四早上,楊紅要到東亞中心那邊去輔助漢語教學,就特意走早點,順路到OISAS
去打聽辦探親的事。OISAS的工作人員給了楊紅一張表,上麵列著辦探親需要的東西。
第一,要買醫療保險,沒保險她就會被FLAG,連工資都沒法領,更不要說辦家屬;
第二,要有一定的銀行存款;第三,要有她SPONSOR的信。

SPONSOR的信是現成的,就是當初CARSON教授發給楊紅的邀請信。銀行存款也夠,跑
去開個銀行證明就行。現在就是醫療保險還沒買,學校為外國學生學者聯係了保險
公司,按GROUP價格買保險,可以便宜很多。買保險在網上就可以辦好,不過一定要
用信用卡付帳。楊紅剛來不久,還沒有信用卡,得找個有信用卡的人先付一下,再
寫支票給他。楊紅想PETER肯定有信用卡,呆會上完課就請PETER幫一下忙。

楊紅跟的是初級漢語班,PETER教的,每星期應該上三次課,本來係裏也沒人管楊紅
上班不上班,但楊紅自己不好意思一星期跑出來三次,所以跟肖嫻商量了一下,決
定楊紅就星期四跟一次,一次就跟兩個初級班的課,一個班一節,總共兩節,剩下
的都由肖嫻去跟了。肖嫻樂嗬嗬地答應了,說跟PETER的班,沒問題,跟多少都行,
如果是跟別人的班,打死也不跟,反正又沒報酬。

上課的時候,楊紅就坐在教室後排,先聽PETER講課,等到學生討論或者做作業的時
候,她就四處走走,輔導學生。這活說簡單也不簡單,中文方麵就有一個繁體字的
問題,雖然學生用的課本是簡體字,但為了照顧兩岸三地關係,每篇都附有繁體字
對照,學生時不時會就繁體字提幾個問題。班上還有幾個是從香港台灣來的,以前
學的是繁體字,平時也就毫不客氣地用繁體字。楊紅認倒是認識繁體字,可是寫不
出來,隻好從頭學繁體字,免得學生問的時候寫不出。除了這以外,用英語跟學生
講解漢語,也挺不容易的,所以楊紅得好好準備。不過她挺喜歡這活,覺得可以提
高自己的英語和漢語水平。

PETER到了美國,就象換了個人一樣,上課的時候,穿得非同一般的正規,可能是詩
文德要求的,但見中文組上至詩文德,下至TA,即使不是西服革履,也是襯衣領帶,
襯衣下擺一律紮在褲子裏。不知是不是象所有在美的中國學生一樣,舍不得花錢理
發,PETER的頭發也比以前在中國時長了很多,歪打正著地撞對了楊紅的胃口。

PETER上課好像也不那麽油嘴滑舌了。可能是因為楊紅跟的是一年級的課,學生還沒
學多少漢語,老師上課大多數時間要用英語。不知是PETER的英語還沒好到能油嘴滑
舌的地步,還是楊紅的英語還沒好到能聽得懂油嘴滑舌的地步,總而言之,楊紅覺
得他不再油嘴滑舌了。PETER的普通話,下了課就是典型的南方普通話,沒卷舌音,
沒鼻音,但一到課堂上就變了,變得非常標準,哪卷哪不卷哪後鼻音,都弄得清清
楚楚,叫楊紅不能不佩服他這麽收放自如。奇怪的是,無論老師普通話怎麽標準,
老美說起來仍然象山東方言。PETER說這是因為英語沒有四聲,隻有重音非重音,所
以老美沒法HANDLE四聲。

一旦PETER不穿奇裝異服又不油嘴滑舌了,對楊紅的殺傷力就很大了。她很快就發現
自己很盼望星期四到來,而一節50分鍾的課,又似乎很快就過去了。坐在那裏聽PETER講
課的時候,常常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似乎他一舉一動都很瀟灑迷人,連他說話時
脖子上喉結的跳動,都可以使她盯著看很長時間,覺得很有男人的魅力。有時她仍
有那種錯覺,就是PETER會用一種特別的目光專注地看她一會,眼神稱得上溫情脈脈,
但她馬上嘲諷自己:自作多情,自作多情。

這天上完課,楊紅就問PETER可不可用信用卡幫她買一下醫療保險。PETER說,沒問
題,到我辦公室來,你填你自己信息那部分,我幫你填信用卡信息這幾欄。兩個人
來到PETER的辦公室,就打開電腦,找到那家保險公司的網頁。

楊紅發現有好幾個保險計劃,不知道應該買哪個,每個計劃的說明都是又臭又長,
楊紅算服了美國人的小題大做了。她看不太懂,也懶得看,就準備來個人不識貨錢
識貨,選個最便宜的買算了,反正自己也不準備在這裏看什麽病,隻是學校要求買,
不買就不PAY你工資,就不跟你辦探親,那隻好買。

PETER倒是在那裏認認真真地看了一下幾個計劃,最後建議她買第二種,說這種貴是
貴一點,但COVER 的多一些,特別是COVER了每年一次的體檢,你買這個,就可以免
費全麵體檢一次。

楊紅看了一下,這個計劃比那個最便宜的要貴一百多塊錢,心下有點猶豫,又怕PETER說
她小氣,就說:“體檢不體檢的,也不重要,我在國內從來不體檢的,也沒什麽,
即使校醫院安排的體檢,我都叫熟人隨便幫我填下表算了。”

“這種態度不好,完全是對自己不負責任,”PETER很嚴肅地說,“女人到了三十歲
以後,就應該每年體檢一次,乳腺、子宮、卵巢的瘤啊、癌啊什麽的,早期發現都
是可以治愈的,但到了晚期就來不及了。早點發現,或者切掉,或者保守治療,大
多數人都能健康地活下去。”

楊紅聽他提到女人那幾個部位,有點不好意思,心想,這個人臉皮也的確厚,跟一
個女人談這些幹什麽?

PETER似乎還沒侃盡興,又說:“你知道,女人的這幾個部位是完全可以不要的,不
象心肝肺什麽的,你切掉它,就對身體有嚴重影響,女人的這幾個部位,隻是用來
繁殖的,切掉了不影響身體的日常功能。所以有很多人把這幾個部位的癌叫做‘幸
福癌’。當然女人自己是非常看重這幾個部位的,怕切掉了,自己的女性特征就沒
有了,男人就不喜歡她了,但是性命第一,如果命都沒有了,還談得上什麽女性特
征?”

楊紅想岔開他這個話題,就敷衍說:“聽你的口氣,象個醫生,不象個老師。”

“業餘愛好罷了,不過我真的很想做個醫生。等我有了足夠的錢,我準備去上醫學
院,將來做醫生。”

楊紅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知道他又在搞笑,忍不住笑起來:“你現在還去讀醫學
院?讀出來多大了?你早幹什麽去了?”

“早的時候,還沒有這個誌向嘛。革命不分早晚,覺悟不分先後,活到老,學到老。
你不相信我能當醫生?那你就小看我了。”

“我看你是想做婦科醫生吧?”

“對了,非婦科醫生不做。所以你不要得罪我,說不定哪一天,你就轉到我手裏,
請我看病呢。”

楊紅覺得他這樣說,完全是吃她豆腐,雖然沒說看什麽病,但剛才一直是在說婦女
那幾個部位的,現在又說做婦科醫生,他這會說不定已經在心裏描繪她那幾個部位
的圖畫了。她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覺,好像很討厭他,好像又不是很討厭。不過她
警覺地想,如果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開的黃色玩笑不討厭的話,那她心裏肯定是有
點喜歡這個男人了。象PETER這樣的人當然知道這一點,說不定他就是用這種方法在
試探我,於是正色道:“不跟你開這些玩笑了。”

PETER更正色道:“不是開玩笑,我勸你還是買這個帶體檢的吧,你舍不得出這個錢,
我幫你出。”

楊紅見他這樣說,就不好再吝嗇了:“哪能讓你幫我付錢呢?那就買第二種吧。”
心想今天真是倒黴,找錯了人,如果請海燕或者牛小明幫忙就不會白白多花這一百
多塊錢了。

PETER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樣,說:“是不是覺得我害你浪費了一百多塊錢?嘿嘿,
對你來說,節約用錢是個原則問題,如果20英裏以外有$1.99一加侖的汽油,就絕不
加自家門前$2.00一加侖的汽油。你有點象好萊塢演員碧姬巴鐸,她可以打著TAXI從
曼哈頓跑到布魯克林買一種每英尺便宜兩美分的窗簾布,買布節約了兩毛錢,打的
用了200刀,但她說了,節約是一個原則問題,而不是金錢問題,有便宜的就要買便
宜的。”

楊紅聽出他在挖苦她,就一聲不吭。PETER一邊幫她用信用卡付帳,一邊笑著說:
“完了,完了,又說走了嘴,好心沒討到好報,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

楊紅本來想請他用車帶自己去一下銀行的,現在也沒心情了,寫了一張支票給PETER,
然後謝謝他一番,就離開了。

中午回到家吃了午飯,楊紅想跟牛小明打個電話,看他能不能帶自己去銀行開個存
款證明,但想起上次那個接電話的女生,又有點猶豫,就向海燕打聽怎麽牛小明家
有個女的。

海燕說:“那女孩是牛小明的ROOMMATE小汪,跟牛小明合住一個APT半年了,牛小明
早就愛上了她,小汪對牛小明也有點意思,但兩個人都礙著一個‘合住道德規範’,
一直沒有挑明。結果前幾天有個女的打來一個電話,又躲躲閃閃地不肯留言,小汪
懷疑她是牛小明的什麽人,言語上就有點酸酸的。牛小明呢,當然是急於解釋,賭
咒發誓,掏心窩子出來給小汪看,這樣反而把事挑明了。他以前老是叫我道義支援
他,所以這次趕緊向我報了個喜。”

楊紅說:“說不定那個打電話的女的就是我,我那天想叫他送我們去那個晚會。因
為沒想到牛小明那裏會有女生,所以一下答不上話來。”

海燕嗬嗬笑起來:“那你無意當中做了個媒了,不過,你以後要用車什麽的,叫我
好了,不要叫牛小明了,免得小汪拈酸。牛小明前邊一個老婆,就是因為他愛幫別
的女人忙跟他離婚了的。牛小明是個熱心人,別人請到他頭上他也不好拒絕。老婆
看見不開心也情有可原,換了誰都這樣想:如果你對個個女人都這麽好,又怎麽顯
得出你愛我?還是我們這些外人給牛小明幫個忙,別找他幫忙了,讓他安安穩穩娶
個媳婦。”

“牛小明離過婚的?”楊紅驚訝地問,“他這個人挺好的,不象離過婚呢。”

海燕忍不住又笑起來:“聽你這口氣,青麵獠牙的人才象離過婚的人?離過婚的人
都應該是壞人?你沒在那個魏成麵前販賣你這套理論吧?”

楊紅一驚,連忙問:“怎麽啦?魏成也是離過婚的?”

“離過,他跟他前妻是在國內就認識的,他沒結婚就出來讀書,後來跑回去跟她結
了婚,結果他前妻在國內有很好的工作,不想到這裏來,他沒畢業,又不能回去,
最後就離了婚。所以這次他就不敢大意,放棄了這邊的博士學位,守在他女朋友身
邊去了。”

楊紅暗自捏把汗,說:“這兩個人都幫了我不少忙,如果我在他們麵前說離過婚的
人壞話,那肯定把他們得罪了,幸好沒說。我這話隻跟你說說,我沒把你當外人。”

海燕拍手笑道:“還好我不在乎,不然你又得罪一個人了,因為我丈夫也是離過婚
的。等他回來了,你可別在他麵前說,不然他跳起來罵你。”

楊紅訕訕的,不知說什麽好:“我沒想到。。。”

海燕安慰她說:“沒事,知道你是黨的幹部,愛憎分明。不過你這觀點也太陳舊了,
總覺得婚姻破裂就肯定是因為兩個人中至少一個人有問題,其實很多時候,兩個人
都沒什麽問題,都是好人,隻不過是兩種不同的人,性格不合,又不肯改變,不能
折衷,就沒法處好。離了婚,對兩個人都有好處。現在離婚的人多著呢,誰還會覺
得離婚的人是壞人?你身邊離過婚的人,有幾個是壞蛋的?又有幾個人是被人當作
壞蛋的?美國70年代有過一個離婚高潮,沒離的都抬不起頭來,覺得自己落伍了。
國內現在離婚率也很高,搞不好,哪天就搞得象70年代的美國一樣,不離婚就抬不
起頭來了。算我們家老李還趕上了潮流,好歹也是離過婚的人。”

星期三下午是PETER太極班授課練功的時間,楊紅和肖嫻也夾雜在那群美國鬼子中間,
跟著練習。PETER說過幾天中國學生會要搞一個中秋國慶晚會,太極班的人要集體登
台獻藝,可能這星期要多練習幾次。

太極班結束後,PETER對楊紅和肖嫻說,你們今天別走了,在這裏玩一會,等我陪ANGELA練
完球了,我請你們吃晚飯,算是工作晚餐,我們討論一下批改作業的標準和第一次
測驗的事。我這是真正的中國式請客,不是GO DUTCH, 你們說吃什麽就吃什麽。如
果你們不喜歡吃老外的東西,可以上我那裏去,我們做中國餐吃。

肖嫻讚成這後一個方案:“太好了,我正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PETER掏出20塊錢,說:“那你們現在先到LOUNGE那裏坐坐,買點小東西吃吃,我練
完球馬上過來。”

兩個女人麵麵相靦,不好意思接錢,說我們還是去看你練球吧,又不餓,吃什麽東
西?三個人來到乒乓室,看見ANGELA已經等在那裏了。PETER 跟ANGELA 練球,楊紅
和肖嫻就坐在旁邊的長條椅上看。

肖嫻附在楊紅耳邊說:“PETER穿背心短褲還蠻性感呢,什麽時候約他去遊泳,看看
他著泳裝是不是更性感。不過現在男人遊泳穿個半長的短褲,什麽也看不見,如果
穿個三角的,那就有看頭了。”

楊紅說:“你好開放,說話象男人一樣。”

“怎麽,就興男人欣賞女人的軀體,女人不能欣賞男人的軀體?人體是一種藝術嘛。
我們C大藝術係專門聘著裸體模特呢,別人那是全裸,PETER這算什麽?半裸都算不
上,頂多算個四分之一裸。我總叫老羅也來健健身,他不肯來,放著BENSON CENTER這
麽好又不要錢的健身房不用,真是可惜。我敢打賭,PETER肯定天天上健身房。現在
男人沒肌肉,還談得上什麽性感?”

楊紅從來不懂什麽叫性感,覺得性感對男人來說,就是英俊的同義詞,對女人來說,
就是漂亮的同義詞。但今天不知為什麽,可能是受了肖嫻的點撥,或者是第一次以
欣賞的心態來看一個男人的四分之一裸體,覺得PETER的軀體的確有一種讓她砰然心
動的感覺,有肌肉,但又不是象電視上那些健美冠軍一樣,渾身亂七八糟的肌肉把
她搞得糊裏糊塗,看了隻覺得奇怪,一個人怎麽可以搞成那樣,搞成那樣又怎麽還
娶得到老婆。但PETER不同,他的肌肉隻是使人感到他很結實健康,沒有多餘或者過
份的感覺。她覺得PETER打球的姿勢也很好看,腳下靈活,身輕如燕,削球的時候,
左右開弓,仿佛長劍翻飛;反拍抽球的時候,手腕一動,球拍一翻,球就以迅雷不
及掩耳之勢飛到另一邊去了。

快練完的時候,海燕也來了,頭發濕漉漉的。原來海燕每星期三在成人遊泳班學遊
泳,說她從小就會遊泳,年輕時橫渡過長江,但姿勢不標準,所以現在糾正一下自
己的姿勢。

“糾正姿勢幹什麽?”肖嫻好奇地問,“參加比賽?”

海燕笑著說,“不比賽就不能學了?沒什麽目的,就是想學會。我這個人,除了正
經事不喜歡幹,無名堂的東西我都喜歡。我還跟ANGELA 一個班在學跳水呢。小時候
敢從船上跳冰棍兒,就是腳先頭後地跳,但不會頭朝下地跳,膽小,現在來克服一
下。”

ANGELA見了媽媽,就撒嬌地撂了球拍,說不打了,打累了,你來吧。海燕問了PETER,
知道ANGELA的確練到半小時了,也不再勉強她,就問楊紅肖嫻打不打,見兩個人頭
搖得破郎鼓一樣,便踢掉腳上半高跟拖鞋,上去跟PETER打起球來。這下就把楊紅看
得眼花繚亂了,看來剛才PETER真是在陪練,沒顯出真功夫來,現在大概棋逢對手了,
乒乒乓乓打得楊紅目不暇接。

肖嫻大聲問道:“你們兩個人誰打得過誰?”

PETER趁撿球的功夫說:“一個全市少年女單冠軍,一個全地區少年男單冠軍,你說
誰打得過誰?”

海燕也笑道:“他那個地區還不如我那個市大,你說誰打得過誰?”

打完球,海燕帶ANGELA回家,楊紅和肖嫻就跟PETER到他家去。路上,肖嫻說:“想
不到海燕球打得這麽好。”

PETER讚賞地說:“她是個全才,不光打球,跳舞啊,彈琴啊,讀書啊,做飯啊,樣
樣都很棒,現在是沒時間了,有時間她還做衣服呢。文化革命當中上學讀書的人,
除了讀書,什麽都幹,所以什麽都會。”

楊紅好奇地問:“海燕球打得這麽好,怎麽要你教ANGELA呢?”

“她是直握拍,我跟ANGELA都是橫握拍。A大還沒幾個打得比我好的,她不請我教請
誰教?聽沒聽說過易子而教?自己教不好自己的小孩嘛。等你們的小孩過來,我教
他們打球,收你們半費。”

PETER住的不是學校的房子,但離學校很近,是個一室一廳。他的房間不象一般單身
男人那樣亂七八糟,而是幹幹淨淨的,東西挺齊全,有點居家過日子的味道。

楊紅和肖嫻都是做飯的好手,兩個人到了那裏,不讓PETER插手,各顯神通,不到一
小時,兩個女人就弄出四菜一湯,三個人坐下吃飯,談教學上的事。

楊紅吃飯快,一個人先吃完了,坐在沙發上, 四下打量。電視櫃後麵的牆上掛著一
幅畫,好像是油畫,上麵是一個端莊的女郎,戴著帽子,帽子上有羽飾,看穿戴,
應該是外國人,但看臉相,又似乎是中國人,就湊近去看一看,發現畫的下麵接近
畫框的地方有幾個字:“MELODY”。

肖嫻也注意到這幅畫了,就問:“這畫上是誰啊?神氣得象個公主。”

PETER回答說:“是MELODY,我的WIFE。”看到兩個女人驚訝的表情,又解釋說,
“這本來是一幅叫<<無名女郎>>的俄國名畫,我做了一點手腳,把MELODY的照片放
大了,把無名女郎的臉換成了我WIFE的臉,因為MELODY喜歡這畫。我們結婚的洞房
裏就掛著一幅<<無名女郎>>,後來一直跟著我們,出國都帶著,搬到哪,帶到哪。”

肖嫻和楊紅都問:“你結婚了?我以為你沒結婚呢。”

PETER笑著說:“為什麽以為我沒結婚?我看上去醜得沒人要?”說著,伸出手,
“你們沒見我戴著結婚戒指?”

楊紅和肖嫻都吃吃地笑,說,還真沒注意呢。

PETER嗬嗬笑著說:“看來份量還不夠,得換個更大的,免得你們女人注意不到,稀
裏糊塗地愛上我。”說得兩個女人都有些不自在。

PETER看見,就抱歉說:“SORRY,忘了你們兩個是馬列主義老太太,不開這種庸俗
玩笑的。”說著,就站起來,走到臥室裏,拿了另一幅畫出來,“這是真正的<<無
名女郎>>,俄國畫家克拉姆斯柯依畫的。評論家說無名女郎高傲而又自尊,她穿戴
著俄國上流社會豪華的服飾,坐在華貴的敞蓬馬車上,背景是聖彼得堡著名的亞曆
山大劇院,展示出一個剛毅、果斷、滿懷思緒、散發著青春活力的俄國知識女性形
像。你看畫上這個女人象不像我的WIFE?”

楊紅比照兩幅畫看了一會,覺得除了MELODY的眼睛不象那個俄國女郎那麽大而突出
外,其它還真有六、七分象。楊紅覺得MELODY的象很熟悉,但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不知是不是因為以前見過<<無名女郎>>,所以覺得很熟悉。

肖嫻也說:“我怎麽覺得你WIFE很眼熟呢?就是想不起象誰了。”

楊紅忍不住問:“那她--,我是說,MELODY,現在在哪裏?”

“她在N州。”

“那你怎麽跑到這裏來教書?”肖嫻問,“你這離多遠啊?一個星期都沒法回去一
次吧?”

“有好幾百英裏呢。”

“這樣不好,”肖嫻端起大姐姐的架子,“夫妻分居久了,會影響感情的,聽說美
國人很少有夫妻分居的,要麽在一個地方找工作,要麽幹脆離婚,因為美國沒戶口
限製,想到哪工作就到哪工作。你怎麽不在N州找工作呢?”

“學文的,你以為美國遍地是工作,想在哪找就在哪找啊?”

楊紅說:“那怎麽不讓你WIFE到這裏來找工作?她學什麽的?也學文的?”

“不該讓你們兩個到這裏來的,”PETER愁眉苦臉地說,“來了就打聽我的私事,打
聽了還要指指點點,TERESA,不要跟我上政治課啊,不要忘了,我是你老師。一日
為師,終生為父,對我多少要有點敬畏才好。”PETER說著,用遙控打開音響,“聽
聽MELODY拉的曲子吧。我不會拉提琴,不過我覺得她拉得不比JOSHUA BELL差。”

悠揚的琴聲在房間裏響起來,楊紅一聽就知道那是<<天鵝>>,小提琴拉的,因為陳
大齡以前經常拉這首曲子。聽著那熟悉的音樂,楊紅心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PETER
的WIFE會不會是陳大齡的妹妹?覺得她相貌熟悉可能就是因為在陳大齡那裏看到過
一張有他妹妹的照片。但是他妹妹不是拉大提琴的嗎?楊紅清楚地記得她當時看了
那張照片後的一個感覺就是,四個人,兩男兩女,男的瀟灑,女的漂亮,個子越小
的人拉的琴越大。陳大齡妹妹是裏麵個子最小的,而她拉的是最大的那個琴,這麽
多年過去,楊紅已經不記得那個琴叫什麽了,但不管是什麽,肯定不是小提琴。

楊紅覺得自己又在胡亂聯想,一時把PETER當陳大齡的弟弟,一時又把MELODY 當陳
大齡的妹妹。為什麽一定要把所有的人都跟陳大齡扯上關係呢?我這愛屋及烏也太
厲害了點。

PETER好像沉浸在音樂聲中,不再說什麽話,他的眼神很溫柔,溫柔到有點悲傷的地
步了,好像不是在聽音響裏放出來的音樂,而是在凝望他心愛的女人,從遙遙不可
及的地方,在為他拉這首曲子。楊紅想,他肯定是想到他遠在N州的WIFE了。一個男
人,為了謀生,跟自己的妻子兩地分居,心裏一定是很苦的。也許這就是他為什麽
想去學醫的原因?聽說學醫的人在美國很好找工作,收入也很可觀。看來男人是不
喜歡靠女人的,PETER寧可遠離妻子到這裏來當INSTRUCTOR,也不願沒工作跟妻子呆
在一起,骨氣令人敬佩,但有點死要麵子活受罪,折磨自己折磨他人。

楊紅記得<<天鵝>>是支很短的曲子,但這支<<天鵝>>卻一直在放著,她看了一眼音
響上的顯示,是“REPEAT”。PETER似乎發現她注意到了這一點,用遙控關了音樂,
有點懶懶地說:“還是音樂好,可以REPEAT OVER AND OVER AGAIN。如果別的東西
也能這樣就好了。”

肖嫻知道他指什麽,就笑著問:“舉個例子,你希望什麽東西可以REPEAT?”

“很多啦,成功啊,愛情啊,生命啊,所有美好的東西,我們不都希望能夠REPEAT
OVER AND OVER AGAIN嗎?”

楊紅回到家,就給TRACY發了一封EMAIL, 告訴她PETER有WIFE的事,還特別警告她
說,有WIFE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PETER把他的WIFE看得象個寶一樣,逢人就
吹,一說到他WIFE,臉上就是那樣一種柔和的表情,眼裏就是那樣一種摯愛的神色。
他WIFE也的確長得不錯,琴也拉得好,你就別打他的主意了。

不一會,TRACY就回了一封EMAIL, 隻有兩行字:

何為英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何為英雌?明知虎有妻,偏向虎身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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