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不離婚(3-4)
(2007-09-15 13:18:52)
下一個
楊紅對A城的第一印象,就隻能用蒼涼兩個字來形容。汽車從東向西穿過整個A城,楊
紅沒看見一幢超過六層的樓房,路上也很少見到行人。雖然道路兩旁風景還不錯,
但也沒見有人在那打個太極、舞個劍什麽的。牛小明說A城是個大學城,大學就是城,
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因為除了讀書,沒別的事可幹。
牛小明先把楊紅帶到自己住的地方,搞得楊紅有點懷疑他的動機,不過牛小明解釋
說,現在還不到八點,時間太早,打攪別人不好,不如先在我這裏呆一會,吃個早
點,然後再跟你ROOMMATE 打電話。
牛小明住的是A大的房子,是一棟紅磚房,三層樓。牛小明住了個一室一廳,ROOMMATE回
國探親還沒回來。屋子裏是單身漢特有的髒亂差。牛小明給楊紅找把椅子坐下,就
笨手笨腳地煮起麵來。楊紅一見,忍不住走上前去,說我來吧。她問了一下怎麽使
用爐灶,油鹽醬醋在哪裏,就順順當當做出兩碗麵條,還把帶來的榨菜炒了炒 ,放
在麵上。見牛小明的廚房亂得可以,又忍不住順手收拾了一下。
楊紅見牛小明吃得那樣狼吞虎咽,心裏有點同情這些海外留學的男生,自己不會做
飯,又沒老婆,白天夜晚都是餓,這日子過得真是淒慘。不過她也找到了一個報答
別人的辦法,當然不是消除他們夜晚的饑,而是解救他們白天的餓。當即就打定主
意,以後誰幫我,我就做好飯好菜請他吃。
總算捱到快九點了,牛小明說,我來給你ROOMMATE打電話吧。說了兩句,牛小明就
放下電話,不解地問:“她說她七月份就已經給你發過EMAIL,說她已經把房間轉租
給別人了,你收到她EMAIL了嗎?”
“沒有啊,轉租給別人了?那我怎麽辦?”楊紅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她最怕的
就是來到美國沒有一個落腳的地方了,隻要有地方住下來,好不好都無所謂,住的
地方都沒有,那就真的是無家可歸了。這次出國可以說是事事不順利,看來本命年
就是流年不順,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聽老人的話,買根紅腰帶勒在腰間了。
“會不會你查EMAIL時沒注意到?來,你到我電腦上再查一下看。不過就算她沒發,
也沒辦法了,因為跟她完全是君子協定,沒簽租約的。我來幫你想別的辦法吧。”
實際上,不簽租約是楊紅要求的,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能住多久,一旦周寧探親簽證
辦好,她就不能與人合住,而要另找地方了。
楊紅就在牛小明的電腦上打開自己的電郵賬號,從頭到尾地查看,並沒有看到這樣
一個EMAIL。楊紅那段時間做了流產手術在老家休息,看不到EMAIL,就把密碼給了
周寧,叫他在H市查,可能周寧看不懂英語,刪了,或者看懂了忘記告訴她。但也有
可能別人根本沒發EMAIL,這一切都是牛小明搞的鬼。
牛小明安慰說:“別急,我在A大BBS上看到幾個找ROOMMATE的, 我幫你打電話問一
下。”他打了好幾個電話,似乎沒有什麽合適的,不是別人已經租出去了,就是離
學校太遠了,楊紅沒車,A市公共汽車也不方便,都是一小時一趟,所以幾個地方都
不行。牛小明說:“現在這個時候不大好找,因為已經開學了,房子的事差不多早
已搞定了。”
楊紅焦急萬分,隻知道問:“那怎麽辦?那怎麽辦?”
牛小明安慰她說:“別急,實在不行,在我這裏住幾天。我可以在客廳睡。”
楊紅想,這一切,是不是都是牛小明的陰謀,就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猶猶豫豫地
問:“這怎麽住?”
牛小明笑著說:“沒什麽,這裏男女合住一個APARTMENT的多呢,早已形成了合住道
德規範,ROOMMATE之間絕對不談戀愛。”
楊紅越聽越覺得玄乎,怎麽扯到談戀愛上去了?難道他把我當小女孩了?那等他發
現我婚齡都十幾年了,不是要把我趕出去?
不知牛小明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擔心,改口著:“既然你不敢住這裏,我來給博導打
個電話,看她那裏可不可以擠一下。”
牛小明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寒喧幾句,一路哈哈地笑著,不象在跟一個博導說話,
倒象是在跟一個哥們油嘴滑舌。不過沒幾句, 就把楊紅的臨時住處搞定了。“好了,
她答應了。博導人挺好的,以前我做學生會主席的時候,沒少往她那兒帶人。”牛
小明拿起車鑰匙,見楊紅仍然狐疑地望著他,便說,“女的,你不用害怕了。來,
我帶你去她那兒。。”
路上, 牛小明告訴楊紅,博導名叫薛海燕,在這裏讀博士,因為侃起人生大道理來,
很有一套,所以大家開玩笑地叫她“博導”。
聽牛小明說,海燕以前在國內一個挺有名的大學教英語,有一段時間,兼職為當地
一家四卦雜誌撰寫<<海燕信箱>>欄目,專門為人排憂解難那種,人氣很旺。後來她
說怕誤人子弟,堅決金盆洗手了。即使到現在,也是不肯誤人子弟,不過一旦說幾
句,就令人豁然開朗,高山仰止。
牛小明說博導這人能輕而易舉地讓人對她打開心扉吐苦水,但她對自己的事卻三緘
其口,所以大家不太知道她的情況。不過她有好幾個學生也在A大讀過書,聽他們講,
博導下過鄉,進過廠,喂過豬也喂過人,七七年高考考得很好,但不知為什麽,沒
被大學錄取,可能是因為她父親是“四類分子”,也可能是哪位工作人員把表弄丟
了,反正是個無頭案。後來因為供弟弟妹妹上大學,單位又管卡壓,一直拖了十年
才進大學門,自學成才,沒讀本科,直接考上了研究生,畢業後在大學任教。她出
國留洋時,已經不年輕了,中途又改專業,所以現在還沒畢業,正在讀統計係的博
士。博導的丈夫好像是在外州一個什麽地方工作,不常回來,她跟女兒在這邊。
牛小明說:“博導的女兒ANGELA長得很漂亮,象鞏俐,不過我ROOMMATE說她象劉亦
菲。”
楊紅不知道這劉亦菲或許人也,但鞏俐還是知道的,就說:“那博導年輕時肯定很
漂亮。”
牛小明嘿嘿一笑,說:“年輕時我沒看見過,不好亂說。不過我ROOMMATE說她比鞏
俐洋氣。”
博導住的地方離牛小明的住處很近,都是A大的房子,一樣的紅磚房,是個兩室一廳。
楊紅跟著牛小明上了三樓,看見有個女人站在樓梯口,正對著他們笑,知道這大概
就是博導了。博導看上去三十多歲,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匆忙中隨便套上去的,頭發
也是胡亂地束在腦後,給人感覺是剛才還在床上,接了牛小明電話才匆忙披掛上陣
的。但楊紅覺得她看著挺順眼的,骨子裏透出一股優雅,五官生得找不出一點毛病,
尤其是她的臉,幾乎沒有皺紋,額頭光潔,鼻梁挺拔,的確很洋氣,笑起來露出珍
珠般又白又整齊的牙,使她的笑很有感染性。
看見他們兩個上樓來,博導就笑著說:“靚仔把美女接回來了?”
靚仔笑得一朵花似的,當仁不讓地受了這恭維,倒是楊紅有點不好意思,心想我哪
算得上美女,想謙虛一下,又覺得博導是開玩笑的,自己當真反而惹人笑話。
兩邊都是一陣謙虛客套,一個說打攪了打攪了,給你添麻煩了,另一個說打攪什麽,
正好家裏揭不開鍋,急著把這房間租出去好買米下鍋呢。
搬完了東西,牛小明又坐了一會,就告辭要走,說明天可以帶楊紅去銀行開戶、辦
SSN什麽的,明早會打電話過來。海燕就笑牛小明:“你這追功還不錯。我本來想討
好一下新ROOMMATE的,既然你捷足先登,我就改日吧。”
牛小明對“追求”的指控也不辯駁,隻嗬嗬笑著說:“你要是跟我較勁,我肯定輸,
女生都說如果你是男的,她們就嫁定你了。”
博導也不客氣:“是女的,她們就不嫁了?我告她們性別歧視。”
牛小明他們走後,楊紅客氣地說:“薛老師,真是給你添麻煩了,本來你跟你女兒
可以一人住一間的,現在---”
海燕笑著打斷她:“你叫我薛老師,搞得我一驚一咋的。別叫我老師,不然別人以
為我沽名釣譽,說我是A大的FACULTY。早就不是老師了,叫我海燕就行了。你有英
語名字嗎?”
楊紅不想用TERESA這個名字,就說:“沒有,你有嗎?”
“在國內搞英語的,肯定有,不過來了這裏,反而不用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了,
就用薛海燕這名。主要是很多老美不知道怎麽發這個XUE音,折騰他們一下。教授們
讀不出我的名字,先要誠惶誠恐地請教我,心理上就輸我一把了。”海燕笑著說,
“那我就直接叫你楊紅,不叫你楊院長了,免得把你叫老了。你這名字好,一聽就
知道苦大仇深,根正苗紅。”
楊紅笑著,心想,怎麽這兒的人都象朱PETER一樣,嘴裏沒個正經的,忍不住說:
“你說話很象我國內的一個口語老師,他也是愛開玩笑,剛開始還有點不習慣。不
過我這一路上,還多虧他教的那些口語。”
海燕微笑著看了她一會:“可能你當了一輩子黨的幹部,一本正經慣了。現在的人
怕嚴肅,都喜歡搞笑兩句。我這個人,喜歡信口開河地胡說八道,知道的人就不會
當真。”
“說話沒人當真,那多不好。”
“說話說到沒人當真的地步,就很解放了。我沒有思想負擔,隻管亂說,信哪句,
不信哪句,是你的事。我們兩個,一個正經,一個搞笑,說相聲挺好呢。你住這裏,
是我近朱,你近墨,我們互相影響,潛移默化,要不了多久,我們都是黑裏透紅,
說話都是半真半假了。”
“嗨,你這話又象我口語老師說的一樣了,他說我們近了他,就會變得黑裏透紅了。”
海燕嗬嗬笑著說:“你這個口語老師,怎麽象我的應聲蟲一樣?”說罷,又細細打
量她一陣,“你好像對你這個口語老師入了迷呢,三句話不離口語老師。我作為泛
情老前輩,要對你猛喝一聲:同誌,危險哪!再不懸崖勒馬,您就掉情網裏去了。”
楊紅被她這樣一說,覺得臉有點發燒,辯解說:“哪有這種事,我一個結了婚的人,
哪會動那些念頭。”
“愛情這東西嘛,不可預見,不可預防,掉進去了,就掉進去了。不過采不采取行
動,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楊紅很窘的樣子,海燕就把話岔開了,說你如果想一下就把時差倒過來,今天就
堅持著, 白天不要睡覺,一直到晚上再睡。如果今天白天你睡了,晚上就睡不著,
就得倒好些天時差了。楊紅覺得她說得有理,就堅持著不睡,先跟周寧打個電話,
回頭就坐在客廳跟海燕聊天。
“怎麽,打了個電話就變得憂心忡忡了?”海燕問。
楊紅試探著問:“聽說你丈夫在外州,不經常回來,那你們夫妻不在一起---”
海燕笑起來:“是不是老公在電話裏說個想你,讓你擔心了?怕他熬不住了出軌?”
見楊紅默認了,便安慰說,“沒什麽,男人會自行了斷的嘛,叫他打飛機好了。”
楊紅想這打飛機大概是跟陳大齡說的擠牙膏一個意思,就低聲說:“可他說那做不
得的,做了男人就廢了。你不知道,他這人有個怪毛病,想做不能做,那塊就疼。
我都想過了,萬一他辦探親簽不到證,我就回去算了,免得---”
“別傻了,你怎麽把自己當成一劑藥?你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業,不能因為怕
他出軌就從早到晚跟著他。出軌不出軌,主要是思想上的事,因為男女都可以自行
了斷的。疼不是什麽毛病,很多男人都會這樣的,打一架飛機下來就沒事了。你丈
夫不願打飛機,可能是聽那些老人的瞎叨叨。其實從生理角度講,自行了斷跟做愛
沒什麽區別,都是想個辦法達到高潮而已,不同之處是心理感受。現在既然夫妻不
能在一起,自行了斷也挺正常的。告訴他,沒事,有人還說男女性愛隻是自行了斷
的不完美的代用品呢。”
“男女性愛隻是自行了斷的不完美的代用品?怎麽會這樣?”
“可能自己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吧。這話可能也太過火了點,完全不考慮心理感受。
不過什麽事都是因人而異,就象有的人更喜歡同性而不喜歡異性一樣,可能對有些
人來說,就寧願自行了斷,至少不用擔心懷孕或者染上性病吧。人上一百,種種色
色;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第二天早上,楊紅不到七點就醒了,昨天撐到晚上八點才睡,一覺睡了近十一個小時,
真的一下就把時差倒過來了,腦子裏很清爽的感覺。
楊紅躺在床上,隱約約還記得昨天夜裏做的那些夢,一時是送兒子上幼兒園,一時
又跟周寧吵嘴,很多時間是在坐飛機,最奇怪的是居然夢見了陳大齡。誰說日有所
思,夜有所夢?從前天天想著他、希望夢見他的時候,沒怎麽夢見他,現在差不多
沒怎麽想到他了,反而夢見了他。 還是那個舞會,好像又在討論擠牙膏的事。夢境
是模模糊糊的,不記得究竟說了些什麽。不過這會醒了,心裏卻忍不住想到,不知
陳大齡現在結婚了沒有?如果真的跟海燕說的那樣,有的人寧願自行了斷,那他是
不是那種人?他會不會還是孤身一人?
七點鍾,海燕和女兒都起床了。過了一會,楊紅見自己反正是睡不著了,也起來到
廚房做早餐。“ANGELA走啦?”楊紅問。
“走了,她校車七點半到我們這樓下,我八點有課,都起得早。你這麽驚醒,以後
恐怕睡不成懶覺了。”
“沒事,我一向起得早。”楊紅打量一下海燕,見她穿了一件棗紅色的襯衣,黑長
褲,心想她也真厲害,一般人穿棗紅色的衣服,怎麽也顯得土氣,她就可以把那件
土氣的衣服穿得洋氣、穿出韻味來。
海燕笑著問:“怎麽?在估我這衣服的價?不用估了,我的衣服沒有一件超過十五
塊錢的。反正自己穿什麽自己看不見,穿那麽漂亮幹嘛?便宜了過路人。”
如果海燕昨天不說,楊紅真看不出她整整大自己十歲,走在外麵別人肯定以為兩個
人差不多大。楊紅忍不住問:“你這是怎麽保養的?臉上一點皺紋都沒有。”
“權當是別人的臉吧。”海燕見楊紅不解地望著她,就解釋說,“別人的臉嘛,關
我什麽事?給它個不聞不問。自從在哪本雜誌上看到說再高級的護膚品,其基本成
份跟最一般的護膚品沒有兩樣,就再也不買高級護膚品了,樂得省幾個錢。現在讀
書一忙,有時候連臉都顧不上洗,哪有時間保養?俗話說,笑一笑,十年少,愁一
愁,白了頭。心情愉快是最好的護膚品,心情不愉快,抹多少護膚品都沒用。不過
這是我偷懶的借口,你不要信。”
楊紅想起在洗手間的確沒看見什麽護膚養顏的東西,雖然海燕叫她不要信,她還是
相信海燕顯得年輕是因為心情愉快。
海燕說:“我蒸了饅頭,你隨便吃。校車來了,我得走了。”
海燕走後,楊紅等了一會,牛小明就過來帶她去辦各種手續,先到A大的“外國學生
學者辦公室”(OISAS) 去報到,然後去銀行開戶,再去超市買了些食物和日用品。
中午,楊紅請牛小明吃飯,算是報答,下午她就自己坐校車到係裏去見CARSON教授。
跟CARSON教授和他帶的幾個博士生談了談,楊紅的情緒就低落下去了,因為她發現
自己先前製定的幾個雄心勃勃的計劃都無法實現。第一個計劃是趁這次出國機會,
做出一點成就,發表一兩篇文章。結果發現CARSON教授根本沒有安排她獨立做什麽
研究,隻是讓她在四個博士生中隨便挑一個,看對哪個的研究項目感興趣,就跟他
/她一起幹。楊紅知道這意味著自己隻能是幫忙做做實驗了,就算日後寫出文章,自
己的名字也隻能排在三名之外。
第二個計劃是把自己的英語聽說能力提高一下,結果發現那四個博士生全都是中國
人。楊紅跟他們討論他們的課題的時候,發現他們都不肯說英語,從頭到尾都是用
中文跟她談。楊紅說我們可不可以用英語?幾個博士生都說,那多別扭呀。
四個博士生中,除了一個是楊紅學生的學生,其他三個都來自比H大有名的學校。四
個人似乎都沒把楊紅當回事。楊紅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那幾個就說:“噢,在
H大讀的在職博士。”那含義楊紅也懂,意思是H大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學校,她的博
士又是在職讀的,所以不算什麽。雖然楊紅的導師很認真,她又是他第一個博士生,
逼著她整整讀了七年,PAPER也發了不少,但有了“國內,H大,在職”這三點,別
人就不把她當回事了。
楊紅覺得自己的一腔熱情都化成了水,這樣不受重視,不知道這半年怎麽熬過,回
到家就很悶悶不樂。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海燕見楊紅躲在臥室裏不出來吃飯,就打
趣說:“怎麽,情場失意啦?”
楊紅打起精神說:“哪有什麽情場,是係裏的事。係裏的人都很瞧不起我。覺得挺
沒意思的,不想呆在這裏了。”楊紅把今天跟CARSON 教授和幾個博士生談話的事給
海燕學說了一下。說到別人不把國內的在職博士當回事,竟有點傷感,仿佛就要落
淚一樣。
“也許別人沒那個意思,別為這種事煩惱了。你沒聽說海外是藏龍臥虎之地?連每
星期三來這樓下賣菜的老媽以前都是北航的老師呢,不然怎麽說出了國才知道自己
學校不好呢?”
楊紅聽了這話,有點吃驚,情不自禁地說:“我口語老師也是這麽說。真的,我想
起來了,今天在OISAS一扇門上還看到這樣一句話:
Well-behaved women rarely make history.
記得口語班結束時,口語老師給每個人送了一張卡,我的那張上麵,是他親筆寫的,
就是這句。他見過這句話,說明他在這個學校讀過書。你認識一個叫PETER ZHU的人
嗎?”
“這句話我知道,是哈佛大學曆史學教授Laurel Thatcher Ulrich 說過的,她挺有
名的,這句話經常被人QUOTE。”
那就是說朱PETER不一定是從這裏看到的了,楊紅有點失望,不過仍問道:“這話好
像不對呢,居裏夫人不是創造曆史了嗎?居裏夫人不算好女人?”
“Well-behaved 可能隻是說符合舊傳統觀念的女人,也許居裏夫人也是不符合舊傳
統觀念的女人呢,她不呆在家裏相夫教子,卻去做科學家,在某些人眼裏,也不算
Well-behaved吧。你的口語老師送這句話給你,大概是覺得你太循規蹈矩、太怕與
眾不同,希望你不要拘泥於舊傳統,要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你口語老師很關
心你呢,可能看你活得很累,想搭救你吧。”
楊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還以為他在諷刺我呢,要麽說我不是好女人,要麽說我
幹不出什麽事業來。”
“不要老是把人往壞處想嘛,其實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善良的,也許不是個個都能
為了他人利益犧牲自己利益,但至少是明哲保身,但求無過,真正想惡意傷害他人
的畢竟是少數。象你的老板CARSON教授,也許他並不是瞧不起你,隻不過覺得半年
時間太短,而他又隻PAY你$3000,不好意思讓你幹太多活呢。你想,他瞧不起你,
就幹脆不邀請你,有什麽必要辛辛苦苦地邀請你到這裏來,再來瞧不起你?”
楊紅想想,也覺得有道理:“你說得也是,CARSON教授還提議說可以給周寧也發個
邀請信,讓他跟我一起來,是我們怕兩人同時簽不到證才沒答應。他說等周寧和兒
子辦來了,就開車帶我們出去旅遊。”
“所以說,不要老把人往壞處想。動機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你可
以把它往好處想,也可以把它往壞處想。即便別人動機是好的,你認為是壞的,也
就沒法欣賞那一份好的用心了。你可能習慣於把人往壞處想,一方麵是怕上當,因
為防人之心不可無嘛;另一方麵也可能是對自己太不自信,心想,我何能何德?值
得別人對我這樣好?肯定是別有用心羅。象你的口語老師,寫那句話給你,可能是
一片好心,希望你成為居裏夫人吧。”
“ 我哪做得了居裏夫人,你才是做居裏夫人的料,聽牛小明說,你一生很坎坷,可
能你有居裏夫人的才氣,沒有居裏夫人的運氣。”
海燕笑起來:“哈,我不是居裏夫人,是老李夫人,也不錯嘛。其實坎坷不坎坷,
就看你怎樣看了,你走慣了平路,走段山路就覺得坎坷,如果你一直走著山路,也
就不覺得了。是不是我走路有點瘸,讓牛小明覺得道路坎坷了?”
“你又開玩笑了,不過你經曆了這麽多坎坷,怎麽可以這樣開心呢?”
“那你要我天天哭不成?”海燕說,“可能是因為我很能推卸責任。聽人說,生活
中有兩種悲劇,一種是命運悲劇,也就是命運造成的,社會造成的,個人無法改變
的;另一種是性格悲劇,是由於個人的原因造成的。有的人能比較好地承受前一種
悲劇,有的人能比較好地承受後一種悲劇。我可能是不太在乎前一種悲劇的人,因
為我總能安慰自己,命運對我不公嘛,我有什麽辦法?文化革命十年,我不能正正
規規地上學,那怪我嗎?所以我就象諶容說的那樣,減去十年,一下就年輕了十歲。”
楊紅說:“我也希望我能夠這麽樂觀。”
“你本來就沒什麽值得悲觀的嘛,讀了博士,當了書記,生了兒子,買了房子,還
有汽車,可說是要啥有啥。用不著為了別人的看法瞧不起自己。看得出來,你是個
爭強好勝的人,老想做第一,在你那個圈子裏,你也可能的確是第一。但是一個人
不可能永遠做第一,因為人總是不斷地想進入一個更高的圈子,更大的圈子,總有
一天,你會發現你不再是第一。承認自己不如別人,是件很痛苦的事,但是每個人
遲早都要麵對這個事實,那就是你不可能永遠是成功者,你不可能永遠是第一名。
那時候,就要阿Q一下,自己安慰自己,不然怎麽活下去?”
“有時也這樣安慰自己,但又怕放棄了努力,結果一事無成。”
海燕點點頭,說:“你說得對,不努力,又怕一經努力就是可以成功的;努力奮鬥,
又怕能力有限,所做的努力到頭來都是白費。格言說,凡事都有個度,過度或者不
及都不好。當然格言就是這樣,說了跟沒說一樣,因為並沒告訴我們,這個度究竟
是多少。實際上,度是因人而異的,一個人的一生就是在摸索這個度,什麽時候該
努力爭取,什麽時候該含笑放棄,什麽時候該改變現狀,什麽時候該安於現狀。雖
然前人根據自己的經驗總結了他們的度放在那裏,但後人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中,別
人的度不一定適應自己,每個人都得自己去摸索。過早放棄,就錯失良機;過晚放
棄,有可能害人害己。隻能是做最壞的思想準備,向最好的方向努力了。”
“朱老師在班上也老這麽說,那時候有人擔心簽不到證或者沒學校錄取,他就總是
說這句話:做最壞的思想準備,向最好的方向努力。”
海燕說:“到底是你們朱老師QUOTE我,還是我QUOTE他?”見楊紅真的在思考這個
問題,便笑起來,“跟你開玩笑呢,大家都在QUOTE名言。”
楊紅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英語PARTNER,那就是海燕的女兒ANGELA,小姑娘14歲了,上
八年級,小學一年級時來的美國。雖然海燕在家裏堅持跟她說普通話,ANGELA也聽
得懂,但不肯說,多半是說英語。楊紅覺得小孩子的英語特別好聽,特別純正,所
以總是找機會跟ANGELA說英語。ANGELA也當仁不讓地做她的老師,一口一個“GIRL”
地糾正她的英語:“Girl, it's 'nice to meet you', not 'lice to meet you'。”
最有意思的是每當牛小明打電話來的時候,ANGELA接了,就會叫一聲:“Girl, your
boyfriend is on the line. ”
楊紅聽了,忍不住笑,說:“He's not my boyfriend.”
ANGELA辯解說:“ I meant your 'boy' space 'friend'. Isn't he a boy and your
friend? I didn't say you are dating each other.”
楊紅私下裏問海燕:“14歲的小孩就懂這麽多?”
“這算什麽?她班上很多人都開始DATE了。現在的小孩,什麽都知道,比我們那時
候厲害多了。我二十多歲了還不懂為什麽書上說使用避孕套時,要趁男人的那玩意
兒還沒完全軟縮之前就拔出,以免避孕套遺留在女方體內,心想,那不是套在男人
身上的嗎?怎麽會掉在女人體內呢?結婚後說給我丈夫聽,他死都不信,說不可能
吧,這麽無知?但我的確就是那麽無知,從小就聽我媽念叨,說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究竟什麽是失足,她卻沒說,搞得我草木皆兵,以為被男人碰一下就是失足了。
ANGELA她們就不同了,上七年級的時候,老師就在課堂上教她們怎麽避孕了,事前
避孕藥,事後避孕藥,女用避孕工具,男用避孕工具,什麽都講,還給每個人發了
根香蕉,再發一個避孕套,大家學著怎麽套套子。她從學校回來,還給我普及SAFE
SEX的知識呢。”
楊紅聽得麵紅耳赤:“有這種事?”
“不過老師會在事前發個通知給家長,讓家長決定自己的孩子參加不參加這種課。
有的華人家長不讓孩子上這種課,我是讓ANGELA上的。現在小孩子發育早,成熟早,
也很開放,早點進行性教育也有好處。這些事,說穿了也沒什麽,越捂著藏著,小
孩子越想知道。別的小孩知道,你的小孩不知道,反而壞事。”
“那你擔心不擔心ANGELA?”
“擔心當然擔心,就看擔心什麽了。在這裏最重要的是SAFE SEX,不要弄得懷孕或
者染上性病或者碰上壞人。ANGELA學校裏專門開過這種課,教了一些保護自己、防
止性病、反對吸毒的知識,我也經常跟她探討這些事。這裏對是不是處女處男的倒
不怎麽計較,一個人如果上大學了,還是處女處男,反而被人笑話,覺得你肯定是
沒吸引力。”
“那也太過分了吧?”
“PEER PRESSURE嘛,特別是TEENAGERS,聽說別人都有DATE, 都不是VIRGIN了,自
己也慌了。有不少人也的確不喜歡DATE 處女處男,說我要的是ENJOY SEX, 不是當
老師,教你怎麽HAVE SEX。我有個老師,講她25歲時還是處女,非常自卑,晚上經
常對ROOMMATE 撒謊,說我今晚有約會,夜裏不回來了,然後就在圖書館呆一晚上,
第二天回來裝出非常疲乏的樣子,編造一些昨晚的豔事,講給ROOMMATE 聽。後來她
遇到一個從中國來的訪問學者,四十多歲了,兩個人從做語言PARTNER開始,最後墮
入情網,第一次MAKE LOVE的時候,我這位老師生怕對方看出她是處女,磨磨蹭蹭地
不肯就範,一會說餓了,叫男朋友去買餅幹,一會又說太幹燥,叫男朋友去買LUBRICANT,
等那男人把什麽都弄來了,兩人終於做了,男的才發現她竟是處女,喜極而泣,而
我那老師還以為男人在嫌棄她,解釋了又解釋。”
“真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楊紅想,這世界真是顛顛倒倒,自己那會,生怕別人不
把自己當處女,可這裏,又生怕別人把自己當處女。說來說去,那塊膜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們怎麽看待它。當別人都在以盡早失去童貞為榮的時候,你不失去,也
成了壞事。不過想辦法失去好像比想辦法保持簡單一些,不是說騎自行車都可以弄
破的嗎?
楊紅感歎地說:“可是國內好像還是很在乎女人是不是處女呢。我帶的一個女研究
生,因為男朋友發現她不是處女,要分手,弄得她精神崩潰休學一年。她講起來也
是很無奈,說跟以前的男朋友談戀愛時,不幾天男朋友就要求發生這種關係,她不
肯,男朋友說她不愛他,沒想過永遠跟他在一起。我那學生為了證明自己的愛,就
同男朋友發生了這種關係,後來兩人吹了,因為男朋友覺得她太隨便了,既然能
跟自己發生關係,那也就能跟別的男人發生關係。”
“國內可能有點搞夾生了,很多人已經不再把這當回事了,但有些男人還在計較,
有點半殖民主義半封建主義的,把自己放開了,對女的卻放不開;對別人的女朋友
放開了,對自己的女朋友卻放不開。雙重標準,一膜兩製,搞得女人很難做。其實
你那個學生不必為這一兩個男人傷心,如果愛情不能超越那一塊膜,也算不上愛情
了。那樣的男人,不要更好,早丟開早省心,相信世界上不僅僅是這一種男人。”
楊紅很願意跟海燕聊天,因為跟她聊聊,心裏很多包袱就不知不覺地放下了。但海
燕總是很忙,除了修課,還要做TA,教本科生的課,所以沒有多少時間跟楊紅聊天。
兩個人雖然住一個屋,但真正見麵的時間主要是做飯吃飯的時候。海燕沒課的時候,
就鑽到自己臥室裏,說是“做床上功夫”去了,因為她愛躺在床上看書,即使用電
腦也是坐在床上,把手提電腦擱在腿上。楊紅有點擔心是自己擠在這裏,搞得她沒
地方用功,但海燕說她一直就這樣,不躺下就覺得沒進入看書的狀態,而這電腦就
叫LAPTOP,造出來就是擱腿上用的。
楊紅也試著“做床上功夫”,覺得還真不賴,看書不行,一躺床上就睡著了,但用電
腦挺好。人靠在被子上,電腦放在腿上,上個網,查個EMAIL什麽的,真的比在辦公
室用DESKTOP愜意。以前在國內時,從H大隻能上教育網,在家裏才能上外麵的網,
而且很慢。現在用的是寬帶,上網很方便,所以很多事都是EMAIL聯係。
楊紅打開EMAIL,看見有大姑媽和TRACY的電郵,想了想,就先點開了TRACY的。
TRACY不愧是搞新聞出身,下筆成章,又不愧是現代網人,下筆成髒。TRACY 是用中
文寫的,說她如果用英文,就風格盡失。別看TRACY平時說話不帶髒字,寫起EMAIL來,
時不時地就冒出幾個,說是受了現代網文的影響,不罵罵咧咧的不過癮。還說知道
楊紅不愛聽這些KEYWORD,但她不能為了一個讀者就壞了自己的文風,所以叫楊紅拿
雙筷子,把不喜歡的字拈掉拈掉。
TRACY一上來,先把M大的中國男生掃一杆子:“OH MY GOD,M大的男生質量巨爛,
至少有80%是典型的學生型男生,一米七上下,如果你把眉清目秀定義為眉毛不濃,
眼睛不大,那他們就是正宗的眉清目秀。偶倒!也不知是這個長相的男生特會讀書,
還是M大特愛錄取這個長相的男生。困惑ING。”
然後書歸正傳,說在M大的學生網頁上找到了SAMANTHA的行蹤,就跟她聯係上了。不
過她說以前猜測SAMANTHA是憑著她父親的關係出國的,但事實證明SAMANTHA 是自己
考出來的,她的GRE居然考了2100多分。當然2100不算什麽,但考慮到SAMANTHA的出
身,就令人氣憤了,她NND,有權人的子女居然生著腦子,什麽世道!
SAMANTHA顯然已經從朱PETER的鐵扇公主的位上退休了,她現在的男朋友是一個韓國
哥哥,有幾分象裴勇俊。不過SAMANTHA說她在國內時,就決定不追朱PETER了。因為
她曾自告奮勇地送上門給他吃,他沒吃,給了個很好的台階讓她下了。SAMANTHA沒
講是個什麽台階,隻說絕不是因為自己沒魅力。
TRACT“哇”了幾聲,“WOW”了一通後,就豪情萬丈地宣稱:看來這PETER 值得一
追,偶現在要開始追PETER了。現在而今眼目下,能坐懷不亂的,除了陽萎的,就是
純情的了。TMD,不管是陽萎,還是純情,都值得一追,不追到手,如何鑒別他是陽
萎還是純情?這個懸案不搞清楚,叫偶如何在新聞界混?
TRACY說,SAMANTHA知道PETER在N州,但不知具體地址,所以TRACY製定了下一步行
動計劃,就是GOOGLE出朱PETER的WHEREABOUTS,哪怕GOO地三尺,也要把他GOO出來。
GOO出來之後,再根據射程,製定進一步方案。遠有遠的追法,近有近的追法,不遠
不近有不遠不近的追法。
楊紅讀著TRACY的EMAIL,一路拈掉了好些自己不喜歡的字,但對大意還是基本了解
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一是朱PETER 居然能做到坐懷不亂,二是TRACY仿佛已經
忘了她自己在飛機上編的“朱楊戀”的故事,完全把楊紅從故事裏鏟除掉了。可能
以前認為朱PETER是個壞男人,所以把他讓給了楊紅,現在一聽說朱PETER是好男人,
就衝上去爭做故事主角了。
楊紅想,好男人也好,壞男人也好,都跟我沒關係。十多年前,自己才剛剛結婚,
好男人陳大齡就不敢要我,現在自己都是“奔四”的人了,婚齡也十幾年了,哪還
會有男人要我?好男人嫌我不夠純潔,壞男人嫌我不夠風流。
不過,楊紅心裏覺得,朱PETER對她還是有點特別的,說不清楚,一種感覺而已。在
口語班的時候,有時大家都在寫東西,她忽然一抬頭,就發現朱PETER 在看她,一
種很奇怪的眼光,象是溫柔,又象是夢幻,見她抬頭,他也不避開他的目光,而是
挑戰一樣地望著她,直到她再次低下頭去,好像是她在偷看他一樣。
當然眼光這種東西,是沒有什麽真憑實據的,你覺得別人在看你,說不定他是在看
別的什麽東西。很可能朱PETER也是做慣老師了,知道怎麽使每個學生感到老師一直
關注著他/她。
楊紅在網上找了個美國地圖,查到N州、M州和自己所在的州,發現N州和M州倒是很
近,而自己這個州離N州有幾百英裏,心想,TRACY編的故事還是有可能發生的,不
過女主角不是我,而是TRACY。她覺得TRACY跟朱PETER 很相配,兩個人都能侃;兩
個人都有一些驚世駭俗的理論,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兩個人年紀也相差不遠,TRACY
二十七、八,朱PETER 大概三十二、三;最要緊的是,兩個人都未婚。如果他們兩人
結成夫妻,那倒很熱鬧,不知誰侃得過誰。
大姑媽的EMAIL是關於家屬探親的,她說她已經把材料交到學校去了,很快就會拿到
探親的表。大姑媽也催問楊紅辦得怎麽樣了。
楊紅簡簡單單給大姑媽回了個EMAIL,說我還沒開始辦,因為周寧這學期帶著一個實
習,要到十一月才走得開,而且我不知道是辦周寧一個人,還是連小孩一起辦來。
聽人說丈夫孩子一起辦,簽證官會懷疑有移民傾向,有這事麽?
楊紅決定去問問係裏的老羅。老羅是個訪問學者,也是CARSON教授邀請來的,也是
持J簽證。老羅來了一年了,最近又延長了一年。老羅的夫人肖嫻半年前過來探親,
他倆應該知道J簽證辦探親的事。楊紅知道他倆肯定在係裏,因為老羅是個書呆子,
加上沒買車,整天整晚都呆在辦公室實驗室裏,肖嫻一到晚上也跟著去係裏,在那
裏上網,找人聊天。
肖嫻跟楊紅差不多年紀,可能還大幾歲,因為沒生過孩子,也不把自己當媽媽看,
打扮得挺青春的。肖嫻和老羅都是國內C大來的,老羅是教授,博導,肖嫻是藝術係
的辦公室副主任,兩個人在國內都算混得不錯,但聽說也在考慮留美國或者移民加
拿大的事。
從外觀上看,老羅跟肖嫻就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了。肖嫻長得很漂亮,就是鼻子矮
了點,從側麵看不如從正麵看。老羅人不高,四十出頭,可那頭頂禿得差不多了。
象所有過早謝頂的人一樣, 老羅也不甘心這麽早就剃個光頭,所以就讓那一圈頭發
懶懶散散地長在那裏,使楊紅想起小時候聽來的笑話,說有人把禿頂的人叫做“金
光縣發光區一圈子人民公社幾根根大隊的毛金貴同誌”。
肖嫻是個愛交際的人,早就把A城大大小小的去處打聽清楚了也逛遍了。教堂啊,學
生會啊什麽的,隻要組織活動,肖嫻都去參加。以前肖嫻都是一個人去參加這些活
動,現在有了楊紅了,就無論是什麽活動,都要拉上楊紅。
這段時間肖嫻正忙著生個孩子,說呆這裏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生個小孩玩玩。聽說
楊紅有個兒子,非常感興趣,催著楊紅把兒子的照片給她一張,說天天看男孩,就
會懷兒子,然後就詳細打聽楊紅當初是怎麽樣懷上兒子的,采取的什麽體位?上麵?
下麵?左邊?右邊?什麽時候做的?排卵前期?排卵後期?每周多做幾次?還是少
做幾次?每次都把楊紅問得麵紅耳赤,囁囁地說不出話來。
楊紅向老羅打聽了一下辦家屬探親的事,老羅說,我也是差不多一年前辦的表,很
多都不記得了,情況也可能變了,你還是到OISAS去問比較好。
肖嫻看到楊紅,說:“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打電話給你,我在中國學生會的BBS上看
到這個廣告,這個活動肯定有意思,你想不想參加?”
楊紅看了一下,是A大東亞中心中文教研室組織的一個晚會,本周星期三晚上七點,
在HOWELL CENTER, 先由學中文的學生表演節目,然後包餃子,吃餃子,現在還缺
幾個會包餃子會做餃子餡的人,所以發個通知在中國學生會的BBS上,緊急呼籲廣大
中國同學支持學校的漢語教學活動,推廣中國文化,雲雲。
肖嫻說,我們兩個也去吧,你會不會包餃子?
楊紅也很感興趣,說:“怎麽不會?你看這裏還說了需要人輔助中文教學的,就是
上課時坐在課堂裏,老師講完了,就幫忙輔導學生,這也不難,我們也參加吧。我
正想找機會學英語呢。教美國人學中文,不是可以向他們學英語嗎?”
肖嫻說:“我閑著沒事幹,也參加吧。你回一個EMAIL,說我們兩樣都想參加。”
楊紅當即就給那個叫KIRK的聯係人發了一封EMAIL。KIRK很快就回了信,說大力歡迎,
又講了一些具體事項,還問到時候要不要派車來接。肖嫻說學校有車到那個HOWELL
CENTER, 不用接了。楊紅就回說不用接了。
把這事辦好了,肖嫻才告訴楊紅,說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在教堂碰到的那個中國人MARY?
她就是在東亞中心搞的晚會上認識JASON的,去那個晚會的美國人,不是學中文的,
就是對中國文化感興趣的,所以對中國女人也感興趣。MARY比JASON至少大十歲,可
是兩個人愛得要死要活的,為這事,MARY的丈夫都動手打她好幾次了,每次都是鄰
居叫警察來解圍。有一兩次,還把MARY的丈夫抓警察局去了,後來MARY自己跑去把
她丈夫取回來,說鄰居弄錯了,她丈夫沒打她。
“那MARY幹嘛不離了婚跟JASON在一起?”楊紅象所有旁觀者一樣,一眼就能看到解
決辦法,也搞不懂為什麽當事人就看不見這一點。
肖嫻撇撇嘴:“她是F2,離了婚就沒身份了。”
“JASON不是美國人嗎?跟美國人結婚不就有身份了?”
“誰知道,可能JASON沒有結婚的意思吧。美國人嘛,講的是愛情,哪就談到結婚了?
二十郎當歲的美國小夥子,哪裏知道中國人有身份問題要考慮?”
MARY的故事還沒聊完,周寧就打電話來了。周寧這段時間電話打得挺勤的,而且大
多是這邊晚上十點左右打,象查崗一樣。兩口子拉了一會家常,周寧就邪邪地說:
“真的很想你呢,早知道旱起來這麽難熬,走之前就多做幾回,狠狠澇它一下。好
多年沒做過春夢了,昨晚做了一個,在床上畫了個地圖。”
楊紅總不習慣跟周寧講這些,就把話岔到一邊,交代周寧一定要送兒子上幼兒園,
不要一聽他哭就由著他。打完電話,楊紅就有點心神不定了。剛才周寧提到夫妻之
間的事,又勾起楊紅的擔心。七月初做的人流,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老朋友”
還沒來,是不是懷孕了?如果是,那怎麽辦?美國可以做人流嗎?聽說美國很反對
人流的,如果不能做,那又怎麽辦?
楊紅心裏有事,就放不下,到了晚上,就睡不著,然後就一趟一趟地上洗手間。海
燕在客廳看書,怕開著燈ANGELA睡不著,看見她十分鍾不到就上了兩三趟,問她:
“睡不著?掉情網裏了?”
楊紅猶豫了一下,決定向海燕打聽一下人流的事,就說:“哪裏有什麽情網。是有
點擔心懷孕了。”
海燕說:“懷孕有什麽好擔心的?是大喜事呢,這裏又沒人管你生幾個。現在就業
情況不好,很多人都在抓緊機會生孩子,你沒見這塊好些個大肚子。”
“可我是要回去的,哪裏能生?”
“不生,就做掉羅。”
“美國能不能做掉呢?”
“怎麽不能,不過是要花幾百塊錢罷了。”
楊紅想到幾百塊錢,有點心疼:“要幾百塊?那不是幾千人民幣?”
海燕笑起來:“剛來的人都要在心裏換算一下。不過你醫療保險說不定可以COVER。
你還沒肯定是不是懷孕呢,急什麽?”
楊紅想了想說:“我做流產已經一個多月,但我老朋友不那麽規則的,所以不知道
究竟有沒有懷孕。”然後就把自己的情況說了一下。
海燕笑著說:“你那叫什麽不規則?你規則得很。古書上就有記載,兩月一次的叫
‘並月’,三月一次的叫‘季經’,現在有科學家正在研究如何將MONTHLY 改為YEARLY
呢。你一不小心就走在了時代前列,高瞻遠矚,優秀得很。”
楊紅不相信自己半輩子埋在心裏的恥辱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被解釋掉了:“真的?就
這麽簡單?”
“那你還想搞多麽複雜?是不是為這事一直擔心自己不正常啊?”
“還真被你說中了。早遇到你就不擔這些年的心了。”
“這不是遇不遇到我的問題,因為這並不是什麽很深奧的知識,很多人都知道。隻
是你太愛麵子,很多事習慣於藏在心裏,怕人知道,不敢問人,早問早就放下包袱
了。其實怕人知道本身就是個很大的包袱,背在身上很沉重。美國人這方麵比較單
純一些,他們不把家醜當家醜,而是當國恥一樣公開討論。夫妻有矛盾,就找婚姻
顧問、心理醫生谘詢,事無巨細,全抖落出來。酗酒啊,戀物啊,就跑到這樣的討
論班去,大家都在那裏暢所欲言,說出來了,就輕鬆了,一是不再害怕別人知道了,
二是發現還有那麽多人跟自己一樣,大家彼此彼此,你不笑我,我不笑你,別人能
克服我也能克服,別人能戒掉,我也能戒掉。”
楊紅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就心悅誠服地說:“我這個人就是太愛麵子,怕別人笑話,
很多事憋在心裏,很難受。”
“有事不要憋在心裏,憋著,不光是心理上累,連身體都會有反應的。我有段時間,
跟我老公關係不好,離婚又怕別人笑話,在一起又吵吵鬧鬧,心情煩悶,動輒胃痛,
當時不知道什麽原因,很久了,才發現完全是因為生悶氣造成的。不生氣,胃不痛;
一生氣,胃就痛。”
楊紅想到自己這四年來心口痛的毛病,很有同感:“其實我也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
就是想不開。”
“遇到想不開的事,就想想最壞的可能是什麽。對最壞的可能作個思想準備,剩下
的就不怕了。聽說那些等候宣判的囚犯,最痛苦的就是等候的日子,一旦判決書下
來了,哪怕是死刑,心裏也不象等候的時候那樣焦急了。象懷孕這種事,最壞的可
能就是懷了,又不準備生,要花這幾百塊錢。錢嘛,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
帶去,花了又掙回來就是了。”
夜晚躺在床上,楊紅老半天沒睡著,倒不是擔心做流產的事,而是想到自己這一生
中,可能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就是那時候沒有跟陳大齡去。那時候擔心的,一是
怕周寧有個三長兩短,但那個擔心很快就被證明是多餘的,因為周寧早就不記得他
說過跳樓的話了。真正阻攔自己走向陳大齡的,是自己的兩塊心病。一塊就是自己
不是黃花閨女了,另一塊就是自己可能是個不正常的女人。現在看起來,這兩塊心
病都是自己臆造出來的,陳大齡也許根本不計較我是不是黃花閨女,而我也沒什麽
不正常的。如果那時候---
楊紅不願再想下去,也許這就是海燕所說的性格悲劇,說到底,還是自己自信心太
弱,自尊心太強。怕自己不能使陳大齡幸福,怕他會瞧不起自己,怕自己配不上他,
還沒邁步,就心有預悸,最後卻發現自己的擔心都是捕風捉影、毫無根據的。這也
可能就是所謂“度”沒有掌握好,該爭取的時候選擇了放棄,落得終生遺憾。
楊紅想起再過兩個星期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不過這一次是不可能收到陳大齡的明信
片了,因為他不知道我在美國的地址,他會寄到H大去。要不要寫封信給他,就算是
告訴他我的新地址?還是算了吧,現在告訴他也來不及了,因為寄封信到中國得十
五天,等他收到信,生日就過了。
不知為什麽,想到陳大齡的時候,楊紅老有一種筋疲力盡、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
感覺,愛過,痛過,悔過,一顆心好像已經碎成了片,每一片都浸透了愛,揮之不
去,永遠都沒辦法清除,但卻沒有力量把這些碎片揉合起來,變回那顆完整的心,
再猛烈地跳動。現在想到陳大齡,隻有一點還牽牽掛掛:不知他結婚了沒有?
星期三下午五點鍾,楊紅和肖嫻約好了一起剁餃子餡,主要是剁些大白菜、韭菜等,
肉餡是從超市買來的,不用剁。肖嫻建議用絞肉機把白菜什麽的絞一下得了,但楊
紅不肯,說絞出來的菜餡不好吃,因為水分都絞沒了。
兩個女人剁著餡子,嘴也沒閑著,肖嫻問楊紅有沒有想過移民的事,說我們老羅正
在準備移民的事呢,如果美國不好辦,就先辦加拿大移民,聽別人說加拿大公民可
以自由出入美國,還可以在美國工作,也算曲線救國。
楊紅還從來沒想過移民的事,隻好奇地問:“你跟老羅在國內都挺不錯的,為什麽
要移民?”
“老羅這個人呢,做學問還可以,搞人際關係就不行了。現在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出個書,搞個項目,做點成果,沒關係你就辦不到。其實我們以前不在C大,而是在
S大,學校名氣大多了。但那邊風氣更不正,老羅提職稱,加工資,每次都不是水平
不夠,但就是有人憑關係就可以把他擠下來。最後沒辦法了,才調到C大,勉強把職
稱什麽的解決了。不瞞你說,也是花了錢,請了客送了禮的,不這樣沒辦法。”
“那這裏就沒這些事了?”
“老羅說這邊好多了。在這裏,你的文章寫得好,就能發表;寫得不好,發不了,
是你自己沒用。老羅來這裏後發了兩篇文章,前不久在德拉華那邊開會,老羅的
POSTER還得了一個獎。”
楊紅聽肖嫻一口一個“老羅”“老羅”的,突然很羨慕她,有這麽一個丈夫,在外
打天下,不象自己,事無巨細,都得自己去奮鬥、去爭取。要錢花?自己去掙;提
職稱?自己去拚;想出國?自己去找機會。一切的一切,都得自己去做。不是說女
人一定得靠男人,但至少夫妻兩個人共同奮鬥,而不是象自己這樣,白天在外麵要
跟老羅這樣的人比著搞成果出PAPER,晚上回到家要跟派出所的人比著抓賭,還要跟
那些雲啊風的搶丈夫。以前沒請保姆的時候,還要跟肖嫻這樣的人比著做家務。有
時候,奮鬥得太累太累,真的想有一個肩膀讓自己靠一下,哪怕是暫時喘口氣也行。
有時楊紅也奇怪,到底周寧能為這個家做些什麽?沒有周寧,我到底會失去什麽?
她想不出什麽別的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兒子會沒有爸爸,以後在外麵要被人恥笑
辱罵,說他是沒有爸爸的野種。如果自己離了婚,帶著孩子也很難再嫁,即使再嫁,
未來的丈夫也肯定對兒子不好,想到這些,楊紅就覺得周寧還是有很大用處的,至
少是使這個家完整。周寧的哥哥是離了婚的,孩子判給了他哥哥,結果那孩子現在
完全不成氣,讀了個初中,就輟學了。楊紅想,我的兒子可不能那樣。
餡子剁好了,兩個人望著幾大盆餃子餡發愁,這麽多,怎麽帶著去坐校車?楊紅想了
想,說我來給牛小明打個電話,看他能不能送一下。這段時間,牛小明差不多成了
楊紅的車夫,帶她到這裏那裏地辦事,隨叫隨到,每次幫了忙,楊紅就做飯請他吃,
有時還做了菜讓他帶回去。海燕一直笑說牛小明是楊紅的“情人NUMBER ONE”。
楊紅撥了牛小明的號,卻聽見一個女聲:“HELLO?”楊紅一下就愣住了,就聽那邊
又來一句“HELLO?”。楊紅急急忙忙地說聲“SORRY, WRONG NUMBER”,就掛上了。
檢查了一下電話號碼,再撥一次,聽到的還是那個聲音,楊紅隻好用英語問牛小明
在不在。可能是英語太不地道,就聽那邊直接用中文問:“找牛小明有什麽事?他
現在在下麵打網球,要不要留個口信?”楊紅趕緊說不用了不用了。
肖嫻說:“算了,我們還是去坐校車吧,怪我上次多事,本來那個KIRK說了派車來
接的。”
正要出門,海燕從外麵回來了,看見她們兩個,就笑吟吟地說:“我送你們去吧。
看你們兩個,穿著旗袍高跟鞋,卻又提著大鍋小盆的,這不是醜化我們中國美女嗎?”
說著,就拿起一個大鍋子往外走,“走吧,別遲到了。”
楊紅有點不解,好像自己沒對海燕說過晚會的事,不過也許是說過又忘了,這記性
是越來越糟糕了。
在車裏,海燕說:“東亞中心的中文教研室管著全校的漢語教學呢,我在那裏做過
好幾年TEACHING ASSISTANT,教老美漢語。現在那裏的負責人是SWINDLER,不過他
把自己的名字翻譯成很漂亮的中文,叫做詩文德,化腐朽為神奇,厲害吧?”
楊紅問:“怎麽這裏還有很多人學中文嗎?”
“其實應該叫漢語,因為中國是有很多民族很多文字的,大家通常說的中文其實隻
是漢族人的語言文字。漢語現在很吃香呢,不少人在學漢語。很多是高瞻遠矚,想
到有朝一日跟中國人做生意什麽的用得上,有的完全是因為喜歡中國文化。有的是
完成一門外語的要求。有些是華人子弟,從小會聽會講, 但不會寫,也來學學。還
有些是講廣東話福建話的,來學學普通話。當然也不排除有些人隻是湊熱鬧。”
海燕開車把楊紅和肖嫻送到HOWELL CENTER,進去叫了幾個美國學生幫著搬東西,然
後對楊紅說:“估計今天是不用我接了,肯定有帥哥靚仔的送你們回來,不過萬一
沒人送你們,就打個電話給我,我來接你們。”說罷就開車走了。
楊紅和肖嫻站在大廳裏,正在張望,一位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迎了上來,用純熟的
中國話說:“我是詩文德,你們好!歡迎!”
原來這就是詩文德教授,高鼻子凹眼睛,英俊瀟灑,穿的是一件古樸的灰色長衫子,
偏大襟那種,真象是滿腹經綸,有詩有文有德。楊紅見他普通話說得這麽好,便用
漢語回答說:“您好,我是楊紅,她是肖嫻。”
詩文德用漢語介紹說他在台灣呆過一年,在北京呆過半年,喜歡京劇,會打太極拳,
還懂一點書法,又說等會要請她們兩位給學生示範怎樣包餃子。楊紅一聽,心裏就
有點慌了。包餃子不成問題,但要教這些老外,就不光是個包的問題了,還得用英
語講解,那自己恐怕是不行了。正想推脫,詩文德教授已經忙別的去了。楊紅就坐
在那裏,心焦地打著腹稿,看怎麽樣才能把包餃子的方法用英語傳授給這些老美。
一會就有熱心的美國學生上來找她倆說話,一個個都誇獎她倆的衣服漂亮,表情之
熱切,態度之誠懇,使楊紅恨不得立即就把身上的旗袍送給她們。還有幾個就湊上
來與她倆切磋中國話,語調之滑稽,又使楊紅覺得他們的老師應該是一位山東大漢,
普通話吐字還算準確,但聲調完全是山東方言一般。
有個叫MORGAN YOUNG的還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都寫在紙上,問她這名字好不好。楊
紅一看是“楊墨耕”,不由得連聲叫好,說你的姓跟我的一樣。這一下,就圍上來
一群,個個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寫出來,向她討教。楊紅把他們的中英文名字一一
對比,發現這個取名的人,的確不錯,ANDREW RODECO 就叫“若岸舟”,CATHERINE
COX 就叫“高愛玲”,中文名跟英語名的發音相近,又很優雅動聽,就問:“你們
的中文名是誰取的?”那些老外咬文嚼字地回答說:“丘老西”。楊紅就想,這個
丘老西看來中英文水平都不錯。
楊紅打量著那些著中國裝的老美們,很有點忍俊不禁。這林子倒不大,可是什麽樣
的鳥都有。女生比較單一,主要是旗袍,有幾個人穿得不倫不類,上麵是偏大襟的
小褂,下麵卻是牛仔褲,大約實在是找不到配套的了。
男生就有點象在搞傳統男裝大匯萃了。有中山裝配長圍巾,象當年演唱<<我的中國
心>>的張明敏;有一身黑色長袍馬褂的,如果不是<<白毛女>>裏麵的黃世仁,至少
是他的狗腿子穆人智;有一身素白雪紡唐裝的,飄飄然如陳真霍元甲;還有的一身
短打,腰間紮著三英寸寬的紅腰帶,英氣逼人。這些裝束,就算放在今天的中國,
都要引得路人注目,堵塞交通,現在在這裏,每套中裝的上麵都探出一個高鼻凹眼
的頭來,就越顯得搞笑。看來中國的傳統,真的要在外國才找得到了。
楊紅跟肖嫻兩個邊看邊笑,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
聚會開始後,詩文德教授上去講了話,不過這次,就不知道是照顧聽眾,還是他自
己中文底子不夠,他講的是英文。楊紅努力想把他每句話聽懂,但自覺聽力還是不
行, 隻能聽出個大意。
接下去有各個年級的老美用中文表演節目,雖然中文說得那是不敢恭維,但態度之
虔誠也令人感動。楊紅看了這些表演,就在心裏得出一個結論,美國人不大在乎別
人怎麽想,他在那裏表演,就兢兢業業地演,不去看台下的人有什麽表情。表演完
了,大家照例一通熱烈鼓掌,他也不去分析別人鼓掌是真的叫好,還是處於禮貌,
都很開心很自得地受了,得意地笑著,好像他的表演剛得了第一一樣。
楊紅不由得對肖嫻說:“看人家美國人臉皮多厚,活得多自在?剛才那個舞刀的,
連刀都飛出去了,撿回來照樣舞,還有那個女生,裙子掉下去一半,台詞又忘了,
如果是我,肯定是捂著臉逃下場去了。”
肖嫻聽著,心思卻不在說話上,她指指台上,說:“嘿,這個人的太極耍得真不錯
呢。我看他象個中國人。”
楊紅順著她的手指向台上望去,隻見一位身著白色對襟褂褲的男人,正在表演太極
拳。他一頭黑發,長而飄逸,加上身上的衣褲也是寬鬆而飄逸的,在刻意調暗了的
帶紅色的燈光下,有如一位天外來人,飄飄灑灑。楊紅不懂太極拳,但這個人的表
演卻有一種讓外行都能入迷的美。就象當年陳大齡拉琴一樣,他那揉弦的動作,把
她這個外行都迷住了。也許無論做什麽,熟練到揮灑自如的程度了,就會產生一種
攝人心魄的美。
這個人就是這樣。隻見他全身似乎非常放鬆,但又鬆而不散,運行自如,柔中帶剛。
他的身體疏鬆自然,不偏不倚;他的動作輕柔自然,圓活不滯。他的腰,仿佛是一
個軸,左右搖擺,上下相隨,周身組成一個整體。楊紅特別喜歡看他的雙手,運行
過程中是緩緩的、徐徐的、柔韌的,但到了轉換方向的那一刻,又有著完全意想不
到的、看似綿軟卻很剛勁的暗力。這個人似乎永遠處於運動之中,動作銜接緊密,
如春蠶吐絲,綿綿不斷,又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
觀眾似乎也都迷醉了,場上沒有人說話,好像連大氣都沒人出,都在聚精會神地看
表演。表演結束,音樂也恰到好處地結束,燈光轉亮的那一刻,楊紅覺得自己的呼
吸幾乎都停止了,因為她認出,那個白衣人,雖然他頭發留長了,雖然他臉上是一
本正經的表情,雖然他實在沒有理由出現在A大,但他的確是朱PE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