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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不離婚(3-3)

(2007-09-15 13:16:16) 下一個
第二天早上,等楊紅奮力從昏睡中掙紮著醒來時,張老師早已打扮停當,等在那裏了。
楊紅看看表,已經八點了,說好八點半在樓下聚齊的,現在隻剩下半個小時,還能
幹什麽?

“你起得早,也不叫我一下?”楊紅有點責怪地說。

“睡不著,就起來了。看你睡得挺好的,就沒叫你。”張老師仿佛很隨意地問,
“那個陳老師結婚了沒有?”

楊紅遲疑了一下,如實說:“我也不知道他結婚了沒有。”

“你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也不好打聽這些事,再說他現在又不在H大了,”楊紅問,“要不要我幫你打
聽一下?”心想這倒是一個借口,待會可以問問陳大齡,就說張老師想知道你結婚
沒有。

張老師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算了吧,別問了,我看他還沒結婚,”然後小聲解釋
說,“他昨晚講話的時候,一直盯著我看,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楊紅覺得心一沉,原來張老師也有這種感覺?張老師不說這話,楊紅還覺得陳大齡
大多數時候是在看自己,現在經張老師一說,自己也鬧不清是不是兩個人都在自作
多情了。也許陳大齡誰也沒看,隻是做老師做習慣了,知道怎樣讓所有的學生都感
到老師在對著他講話。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嗎?上課的時候記得不要老朝著一個地方
講, 要照顧到方方麵麵,各個角落。

等兩個人飛飛地跑下樓去的時候,陳大齡和他的兩個女研究生已經等在那裏了。楊
紅看了那兩個女孩一眼,就覺得心灰意冷。不要以為會讀書的女孩就一定相貌平庸,
現在有才有貌的比比皆是。

兩個人看上去都很年輕,打扮上都是竭力向高中生靠攏,清湯掛麵的長披發,顯得
又純樸又優雅,可能上海女孩就是洋氣一些。楊紅覺得自己還燙著個發,梳成馬尾,
要多土氣有多土氣。但是當老師的人,總不能也打扮得象個高中生吧?再看看張老
師,有點替她難過,到底是大幾歲,看上去就是不一樣。

女人的每一年都是象裏程碑一樣寫在身上臉上的,尤其抹不掉蓋不住的是女人的心
態。過一個生日,就自覺不自覺地對自己說幾遍:我又老了一歲。然後這個感歎就
象刀子一樣地在她心上劃痕,也在她臉上劃痕。女人背著年齡這個包袱,就不由自
主地把它抖開在人前;女人不背這個包袱,如果別人看出你的年齡,說你裝天真,
你更無地自容。

大家互相介紹一通,楊紅覺得每個女人都在以敵意的目光打量其他三個女人。楊紅
是第一眼就從外貌上把自己徹底否定了,再加上自己的已婚身份,早已萬念俱灰。

等介紹完畢,那兩個女研究生同大家再見,說要去市裏購物。有一個很雙關地對陳
大齡說一句:“三點鍾,別忘了我們在火車站等你。”

另一個就開個玩笑:“今天我們等在這裏,就是想看看陳老師不肯跟我們去逛街,
舍命陪的是哪兩位君子。”

可能是看到陳老師陪的是這樣兩個沒有競爭力的“君子”,知道陳老師是不會舍命
的了, 兩個人就毫不擔心地跑去購物了。

楊紅覺得張老師明顯地舒了一口氣,心想,張老師真是天真。那兩個研究生天天可
以跟陳大齡在一起,近水樓台先得月,你離得遠遠的,就算今天能在一起呆半天,
又能怎麽樣?

楊紅一路想著心事,坐的什麽車,走的什麽路,都沒在意。一直到張老師驚呼一聲:
“好美啊!”楊紅才知道到了棧橋了。

棧橋在楊紅眼裏也不象別人誇耀的那麽美,也許是心情問題,反正覺得也就是一個
橋,一直伸到水中去,有點霧朦朦的,不少人在橋欄杆邊搔首弄姿地照相,越看越
做作。

這一路都是說些不關痛癢的話,楊紅基本不知道三個人到底在說什麽,感覺象在夢
中一樣,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話與話之間沒有什麽邏輯聯係,問與答之間也沒有
什麽邏輯聯係,好像說話隻是為了不冷場。張老師談鋒更健一些,所以一般都是她
在跟陳大齡說話。楊紅不知道陳大齡是在應付,還是真心享受跟張老師的對話。他
永遠都是禮貌周全的,他對誰都是禮貌周全的。楊紅想到這一點,就有點想鬧出個
什麽亂子,逼著陳大齡放下這種禮貌周全,顯露一回他的真麵目。

走到一個象橋頭堡一樣的建築前,楊紅就想,如果他們提議上去,我就不上去,說
頭疼,看看陳大齡會不會為了我,也不上去。但她很快否定了這個方案。有什麽用
呢?陳大齡不上去,是因為我說頭疼,誰頭疼他都不會上去,而會留在下麵照顧她
的。如果陳大齡不管我頭疼不頭疼,一意孤行地上去了,我又能怎麽樣?一頭紮到
海裏去?

這樣想著,楊紅覺得心裏有一種絕望的感覺。陳大齡對我的愛,可能也是他的一種
禮貌周全。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他那樣的人,除了那樣說,那樣做,又還能說什
麽,做什麽?他實際上一直都處在一個被動的狀態。如果周寧不去找他談,他可能
永遠不會說他對我動了心。如果周寧不去找他鬧,他也不會擔心我,跑來保護我。
既然他從周寧口中知道了我對他的愛,而且又因為這愛引起了周寧的爆發,讓我處
在危險之中,他隻能走上前來保護我,為了我的麵子,他隻好作那番表白,讓我感
到我的愛是有回報的。可能換了毛姐,他也會這樣做的。

這樣就比較好理解為什麽他下鄉之後,沒有用任何方式跟我聯係。舞會一別,就是
四年。這四年中,他隻在新年和我的生日的時候寫一個明信片來,內容也是非常嚴
肅、非常公事公辦的。我以前都把那理解為他擔心周寧會看見,現在想來,那才是
真正的他。那一段急風暴雨中的他,隻是一個英雄救美的騎士。路過某地,見一個
女人因為愛他而陷入絕境,就挺身相救。既然被救的女人選擇跟那個丈夫生活在一
起,那騎士當然是再高興不過了,樂得全身而退。

楊紅機械地、慢慢地走著,隻顧想自己的心思。實際上我當年放開的,隻是他的人。
在我心裏,我一直都沒有放開他,我一直在相信、在期待他是愛著我的,就像他說
過的那樣,超越了情欲與婚姻地愛著我。我這些年之所以能夠活得平平靜靜的,是
因為我有他的愛,所以我不孤獨,所以我不在乎周寧有多愛我、怎樣愛我、愛不愛
我。一旦我知道我並未擁有陳大齡的愛,我還能不能這樣平靜地活下去?

楊紅覺得心裏真的是如刀割一樣的痛,見這一麵,真不如不見。不見,還可以閉著
眼睛相信他是愛我的,見了這一麵,心裏所有的憧憬都坍塌了。

楊紅想,不論是為什麽,我都應該讓他知道我是真正放開了他的。這樣他可以毫無
牽掛地走自己的路。但她自己都能看到這個美好理由掩蓋下的一個醜惡的事實,就
是她想通過這樣做來向自己證明,也向他證明:是我離你而去,而不是你離我而去。

楊紅還來不及想通想透為什麽自己這麽虛榮,就有了一個單獨與陳大齡呆一會的機
會。張老師上廁所去了,楊紅本來也可以跟著去方便一下,但她不願放棄這個機會,
於是忍著沒去。

陳大齡很關心地問:“碩士快讀完了吧?”

“快了,明年就畢業了。”

“還準不準備讀博士?”

“還沒想過。”

“能讀還是讀一個好,你呆在高校教書,以後沒有博士學位是行不通了的。”

楊紅見他有了這個單獨呆一會的機會,仍然沒有重提往日的戀情,心裏徹底絕望了。
她知道張老師很快就會回來,於是書歸正傳,直統統地說:“其實張老師很不錯的,
她挺喜歡你的。要不要我幫你傳個話?”說了這話,楊紅又很擔心,怕陳大齡流露
出極大興趣,那自己隻好真地幫這個忙了。再說,這樣做,陳大齡會不會認為我很
庸俗?

陳大齡照舊是帶著那種楊紅摸不透的微笑,看著她,然後說:“你接了毛姐的班了?
她沒告訴過你,我不喜歡別人撮合?”

楊紅期盼著他會說:“你怎麽給我介紹別人?你還不知道我愛誰。”現在聽了這個
回答,有點難受。但又覺得總比“不用你介紹,我已經結婚了”要容易承受多了,
看來他還沒結婚,也沒對張老師動心。

楊紅有點激動,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很想走過去,靠在他胸前,但她不敢,怕他
會推開她,告訴她現在太晚了。她希望他能象在那次舞會上那樣,不由分說地伸出
雙臂,把她拉到懷裏。那她會毫不猶豫地跟他走,現在就走,再也不回H 市。經過
了這幾年,楊紅可以很有把握地說,周寧是不會像他說的那樣,從樓頂跳下去的。

但是兩個人都沒有動, 相顧無言,也沒有淚。楊紅覺得陳大齡看她的眼光, 是一
種父親式的憐愛,仿佛在說:孩子,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我知道你有多難受,
我也想幫你,可是我幫不了你了。

兩點多鍾,陳大齡要去火車站了。他叫了一輛的士,對她們倆揮揮手,就鑽了進去。

楊紅站在街邊,心裏很淒涼,淚眼朦朧地看那輛的士擠在人流車流裏,漸行漸遠,
漸行漸遠。。。

青島之行,徹底改變了楊紅的生活。她清楚地意識到,四年前的那個舞會,在她心底
跳了這些年,跳到青島,終於曲終人盡了。

即使以前陳大齡是等著她的,這一次,他也不會再等了,因為她已經明明白白地把
自己擺在了媒人的位置上。楊紅萬分後悔自己要去做那個媒,為什麽一定要搶在陳
大齡之前說再見呢?先離開他就那麽光彩嗎?楊紅不相信也不願承認,自己對陳大
齡的愛比不上對自己自尊心的愛。

也許除了那些愛瘋了的人以外,每個人都是這樣,最愛的還是自己。不管對一個人
愛得有多深,都不會超過對自己的自尊心的愛,都是以不損傷自尊心為前提的。一
旦發現可能丟麵子的時候,就會為了保全麵子,不惜拿愛開刀。

楊紅覺得最恐慌的還不是失去了陳大齡的愛,因為這個結局差不多沒出乎她的意料
之外。她恐慌的是一旦陳大齡那邊一點也沒希望了,她突然緊張起周寧來,怕他也
棄她而去。

楊紅回想自己在感情這條路上的足跡,好像自打懂得情為何物起,就一直在企盼愛
情。最初是愛自己對愛情的美好幻想,覺得總有一天,甜蜜的愛情會來到自己身邊。
那些企盼的日子,雖然帶著淡淡的憂傷,仍是甜蜜的,因為還有希望。當同寢室的
女生都有了男朋友後,自己就覺得那份孤獨難以忍受。別人都有人愛而自己沒人愛
的感覺真是椎心泣血。

一旦結了婚,仿佛就掉進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深淵,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就是周寧,所有對愛情的憧憬夢想就寄托在周寧身上了。那樣地希望跟周寧如膠似
漆,也就是時時都需要感到他在愛自己。這四年,是因為相信陳大齡是超越了情欲
與婚姻地愛著自己的,才得以平平靜靜地度過。現在這份愛消失了,又開始緊張周
寧。

難道女人這一生,就注定要為情所困?

對這個問題,楊紅想不出別的答案。一個人活在世上,沒有一個人愛你,說明你不
值得人愛,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父母兄弟愛你,是因為你是他們的親人,那是血
緣關係的愛,是無條件的,不可選擇的。隻有得到一個除父母兄弟之外的人的愛,
才說明你作為一個人值得別人愛。

在楊紅看來,一個人得到的愛,就象砝碼一樣,衡量出一個人有幾斤幾兩。每個人
都希望有一個重重的砝碼來現示出自己的價值,隻不過有的人把物質當作愛的標誌,
有的人把感情當作愛的標誌而已。看重物質的人,也許更容易達到自己的目的。隻
要不把目標定得太高,多半是可以達到的。物質畢竟是可以看見摸得著的,得到了,
就知道自己得到了,而且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少。而看重感情的人,一生都生活在不
確定之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情;得到了,又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即使保住了,
也因為愛是虛無縹緲的,使你拿不準自己到底有沒有保住,保住了多少。也許就因
為這個原因,才有那麽多人追求物質吧?

青島之行,使楊紅把自己跟周寧再一次緊緊地拴在了一起。除了周寧,她又能把自
己跟誰拴在一起?自從跟周寧戀愛,楊紅就算從男人的視線裏退下來了,大家公認
她是周寧的女人了,沒有別的男人追她愛她了。楊紅不知道陳大齡到底有沒有追她
愛她,充其量也就是被動地承受了一下,所以她這一生就隻有周寧這一個男人可以
算得上追了一下,愛了一下。

當了老師,後來又成了幹部,楊紅在男人眼裏,就更不是一個可以追的女人了,沒
有男人以純男人的眼光看她,也沒有男人把她當純女人來看。她是楊老師,楊副書
記,楊副院長。男人跟她說話的時候,都把位置擺得很正,該恭敬的恭敬,該害怕
的害怕,有禮有節,不越雷池。

在楊紅那個圈子裏,人們對婚姻還是很尊重的,已婚的男女,都是已經上了銅板冊
了,沒人再來惹麻煩了。楊紅很感謝中國人這種涇渭分明的態度。結了婚的人,不
論他/她多麽出色,你也不要多看一眼,更不要多想一下。他/她再好,也是別人的
人了,想他/她,追他/她都是沒有好下場的。既然沒有人對已婚的人感興趣,已婚
的人也就不必在那裏翻什麽花花腸子了。你嫌配偶不好,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沒人可花,是湊合婚姻最大的安全係數。湊合婚姻之所以能湊合下去,不是因為湊
合的兩個人有多少可以留戀對方的,而是兩個人都知道,對方固然不理想,但自己
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如果有一個更好的選擇等在那裏,湊合的婚姻大半是要宣告
破產的。

周寧似乎從沒動過離婚或者婚外戀的念頭。追女人對於周寧來說,就好比是農民起
義軍攻打一座城池,打得千辛萬苦,是為了進城享受,攻打本身隻是一個過程,越
短越好,越快越好。誰個沒事幹,一天到晚去攻城?現在已經攻下一個城池,就該
享受了,還攻個什麽?所以這些年,周寧基本上是在用城、享受城。如果能打了麻
將,回來又有飯吃,晚上還有愛做,就很滿足了。建城的事他懶得管,攻別的城,
他嫌麻煩。

周寧對楊紅這座城還是比較滿意的,女人該有的她都有,胸高腰細屁股大,看上去
舒服,摸上去也舒服。難得的是又做得一手好菜,上下兩張嘴都喂得飽。從結婚起,
就是楊紅做飯,搬出集體宿舍後,周寧連洗碗的差事也自我罷免了,所以基本上是
抄著個手,吃現成的。這樣的老婆到哪裏去討?當然,既然是女人,就免不了有女
人的毛病,比如不讓打麻將啦,不讓看黃帶啦,對婆婆不叫“媽”啦,女婿嶽母發
生爭執不站在自己丈夫這一邊啦,等等等等。但周寧知道,個個女人都是這樣啦,
說不定胸沒楊紅高,眼光還比她高;腰沒楊紅細,心眼還比她細;屁股沒楊紅大,
脾氣還比她大。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廣大人民群眾都說他這個老婆找得合算,要才有才,要貌有貌,
事業上工作上沒得說,又能掙錢,又會管家。周寧這個人還是很聽得進群眾意見的,
別人都說合算,肯定是不會虧了。楊紅這個老婆,帶到鄉下老家去,十分風光,極
大地滿足了周寧的自尊心。

不過有一段時間,周寧心下很有點想換個老婆,因為楊紅在床上太死板。剛到E市中
專上班的那段時間,周寧跟那些單身漢老師一起,看了不少黃帶,長了不少知識,
回來後也想如法炮製。有幾次,就不管不顧,把楊紅扯到床邊,抬高了她的兩條腿,
來個老漢推車。采取這樣一個姿勢,的確使周寧熱血沸騰,可以親眼見到自己那家
夥,在那裏進進出出,上下翻飛,英雄豪氣,好不快活。但楊紅死不願意,說這樣
頂得太深,老想去上廁所,說著,就真的掙紮起來上廁所去了,搞得周寧站在床邊,
對著那仍然在抖抖索索的小弟弟哭笑不得。

周寧還試過從後麵插入,好不容易把楊紅說服了,趴在了床上,等周寧想讓她撅高
一點,方便工作,楊紅又翻過去了,說不行不行,這簡直象畜生一樣。側麵呢,楊
紅倒是沒反對,但周寧自己委屈求全地彎在那裏,行動不便,進得不爽,退得不歡,
自覺地放棄了。最後說讓婦女翻個身,欺壓一回男人,象扶大姑娘上轎一樣地把楊
紅扶了上去,楊紅又隻肯埋著個臉,不肯動。周寧被一座大山壓著,還要奴顏婢膝
地上下竄動,又費力又費心,所以也不盡興。

周寧就借了幾盤黃帶,拿回來給楊紅“性啟蒙”。結果也不知是那帶子的問題,還
是錄像機的問題,一放進去就卡住了。周寧搗騰了幾下,拿不出來,就拿了起子什
麽的,幾下就把錄像機拆開了。拆了還拿不出帶子,就使蠻力硬拉了出來,結果把
錄像機搞壞了,帶子也搞壞了。那還是90年代初,錄像機在H市還是高檔消費品,是
楊紅花幾千元叫哥哥托人從深圳買回來的,搞成這樣,兩個人免不了一頓吵,楊紅
怪周寧不懂裝懂,野蠻拆卸;周寧說楊紅的哥哥上當受騙,買的是水貨。最後“性
啟蒙”沒搞成,反倒搞得周寧無愛可做,“性愚昧”了好些天。

周寧整垮了錄像機,吵一架就解決了,整壞了錄像帶,就麻煩了,拿什麽還別人?
好在他在中專那邊與一個綽號“趙無能”的物理老師合住,趙無能有不少黃帶,聽
說了周寧的悲慘遭遇,就拿出一盤,說你拿去還別人吧,這種帶子,都差不多,沒
什麽情節,男女相遇,短兵相接,二話不說,上去就戳,所以拿這盤蒙混過關沒問
題。周寧用那盤帶子去蒙,果然蒙過了,不是別人沒看出來,而是這盤比那盤戳得
還歡。

周寧就和這趙無能成了好朋友。開始隻說這“無能”是“物理”訛變來的,後來才
聽說是鬧離婚鬧出來的。趙無能的媳婦以性要求得不到滿足提出離婚,轟動E市,被
當作女性性覺醒的典範,大報小報記者傾巢而出,連篇累牘地報導了許久。最後婚
離了,老趙就落下這個綽號。

老趙聽說周寧想給媳婦搞“性啟蒙”,就推心置腹地告訴周寧,你知道我媳婦為什
麽要離婚?就是因為我給她看了一些黃帶,把她看發了,天天要花樣翻新,日做夜
做,貪得無厭。一次達不到高潮就要摔桌子打板凳,說我無能,自私,大男子主義。
做的時候也是指指點點,這邊那邊,快點慢點,搞得我顧此失彼,丟盔卸甲。最可
怕的,就是媳婦動不動就喊:“你又要射了,你又要射了,我還沒好呢!”嚇得我
趕緊屏氣斂精,把差不多射出去了的子彈又拉回來。

這樣折騰幾下,老趙就越來越萎,越萎就越挨罵,越挨罵就越萎,周而複始,惡性
循環,最終以媳婦告到法院,法院判離了結。

趙無能的忠告就是:老婆還是保持在愚昧狀態好,她懂得的越多,就越難侍候。男
人是船,女人是水,你以為你伸著條槳東戳西搗是在玩水?你搞錯了,其實是水東
流西蕩地在玩船。水要船翻船就翻,水要船沉船就沉。你怎麽樣雄風萬丈,也萬丈
不過女人,她在那裏以逸待勞,坐享其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玩死你,玩殘你。
不然這古往今來,怎麽總是妓女多,妓男少呢?就因為女人得天獨厚,可以以一對
百。男人怎麽樣?一對一都是輸。

周寧聽了這番教誨,真個是豁然開朗,如果做愛的時候,楊紅在那裏指指點點,說
三道四,要這樣要那樣,那自己的小弟弟怕是要嚇得趴下了。再說,這翻花樣,其
實隻是有利於女人,無非是把女人挑逗起來,撩撥起來,好把她送上高潮。至於男
人嘛,真正的快感隻在那最後的一射,你存貨多,射得久,你就舒服得久。你沒存
貨了,不管你老漢推車也好,觀音坐蓮也好,都是白搭。所以從那以後,周寧就再
也沒對楊紅搞過性啟蒙,反而兢兢業業地把楊紅保持在性愚昧狀態。

楊紅也聽別人說過什麽“七年之癢”,但到了結婚後的第七年,正好是周寧調回H市
的那一年,他在牌桌上認識的一個哥們,通過另外幾個牌桌上認識的哥們,打通了
關節,把周寧從E市的中專調到了H市一家挺不錯的研究所。

為這,周寧把自己的麻將救國論對楊紅大侃特侃了好幾回:“你不讓我打麻將,那
是你沒戰略眼光。我不打,能認識老萬?不是老萬,我能調到H市來?現在很多生意
是在麻將桌上成交的,很多人事調動是在麻將桌上談成的。你為我搞調動這些年,
你認識的那些人有沒有為你搞成?還是靠我在麻將桌上認的人。”

所以第七年,周寧是在楊紅的眼皮子底下度過的,天天早去晚歸地上班,下了班不
是被楊紅人盯人地鎖在家,就是溜出去打牌,然後被楊紅發現,抓了回來。吵架也
吵,鬥氣也鬥,但出軌還沒出。

有人講起誰誰誰有了婚外戀,周寧總是不屑地說:“這個X人真是有毛病。一個聯邦
調查局監視他,還嫌不夠,還要找個中央情報局?哪個女人的X不是一樣?”說完,
還樂嗬嗬地加一句,“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隻怕他自己的老婆都應付不了,
再找一個女人,他那根棍子就那麽經搗?一滴精,十滴血,多應付一個女人,不知
要少活多少年。”

楊紅覺得自己的婚姻大概就是這樣了,不浪漫,吵鬧不斷,但不會有什麽大的變化。
她沒想到,到結婚的第十年,卻發現了周寧一件風花雪月的浪漫情事。

楊紅發現周寧十年之癢的經過就象一部最沒有想象力的小說裏的情節,“濫”就一個
字,好像作者的創造靈感已經完全枯竭,就隨手抄襲了一部早已被抄濫的小說,而
那部被抄的小說又不知道是抄的哪一本抄得更濫的小說。到底是生活中充滿了這樣
的平庸故事,所以信奉“藝術來源於生活”的作家隻好這樣寫,還是作家這樣寫多
了,生活模仿起藝術來,就不得而知了。

二000年,楊紅剖腹產生下兒子周怡,很快發現又懷孕了,到H市醫院去,被那些醫
生一頓羞辱,無奈之中,隻好聽媽媽的建議,回到家鄉去做人流。媽媽幫她找了熟
人劉醫生,很順利地就做了流產。劉醫生安慰她,說剖腹產後幾個月就做人流是很
危險,但也不是沒人做過。H市的醫生罵得凶一些,可能是想讓你留個深刻的印象,
以後就會特別注意,也是為病人好。

楊紅做了人流,就住在老家休息,有媽媽專心照顧,恢複也快些。周寧那時已調到
H市,在一家研究所工作,正在忙著評副高職稱。楊紅準備等他副高職稱一評上,就
把他調到H大,因為周寧學曆低,在H大來評副高,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H市離楊紅的老家不遠,坐汽車三個小時就到。周寧就每個星期回楊紅的老家看她一
次。醫生囑咐流產過後一個月內不得同房,下麵也一直有些瀝瀝嗒嗒的流不幹淨,
楊紅覺得應該嚴格遵守醫囑,就堅決不跟周寧同房。那次周寧似乎也很體貼,沒有
死乞白賴地求歡。

有一個周末,周寧說他母親病了,要回他老家去看看,不能來看楊紅和兒子。周寧
在家鄉呆了一個周末,又打電話來說母親身體仍然欠佳,要多留一兩天,研究所那
邊已經請過假了。楊紅想既然婆婆身體不適,那就多呆幾天吧。周寧從家鄉回來後,
仍舊每星期來看楊紅,與從前毫無二致。

過了一段時間,楊紅在老家呆久了,覺得挺悶的,加上自己帶研究生,也想知道他
們的論文進展得如何,正好楊紅開工廠的的哥哥到H市辦事,楊紅就決定提前幾天
坐哥哥的車回H市,把媽媽也帶回H市幫忙照顧兒子。

回到H市,周寧還在研究所沒下班。楊紅把兒子交給媽媽,自己坐到電腦前查電子郵
件。電腦是開著的,好幾個窗子都沒關,楊紅隨便點開一個,恰好是周寧的電子郵
件信箱,周寧好像走得匆忙,也許是沒想到楊紅會提前回來,連信箱都沒關。

楊紅立即就覺得這是一個不好的兆頭。舊電影的套路是,妻子提前歸來,推開臥室
門, 看到的是丈夫和他的情人在床上纏綿。現在是網絡時代,新套路應該是妻子提
前回家,打開電腦,看見丈夫跟情人的電郵,再穿插幾張觸目驚心的現代春宮圖。

楊紅按捺著,看了一下收件箱,大多是一個叫“故鄉的雲”的人寫來的。點開了幾
個,才看出是信件都是這個“故鄉的雲”與一個叫“故鄉的山”之間的通信。楊紅
有點鄙視地想,這兩名字也起得沒水平,一個是“故鄉的雲”,另一個就應該避開
這個“故鄉”二字,換個別的了。你故鄉來,我故鄉去,犯了對仗之大忌。

“故鄉的雲”比較含蓄一些,就用“故鄉的雲”做信箱名,真名實姓被藏得嚴嚴實
實的。而“故鄉的山”呢,就不知道是直爽,還是網盲,用的是真名實姓,不是別
人,正是周寧。

楊紅顧不上尊重個人隱私,點開幾封,慌忙火氣地讀了一下,方才的那一點鄙視就
不見了,反而覺得心開始變涼。一封封地看下去,越看心裏越涼。不管名字對仗不
對仗,信寫得很纏綿,不時地有詩詞歌賦穿插其間。信都不長,但語句凝煉,有點
一句頂一萬句的氣勢。幾句話,一個笑臉,有時還有幾個英語詞,把個網情書弄得
有聲有色。

楊紅想不到周寧居然有這份文采這份情懷,一下就懵了。這麽多年,都覺得他是首
淫詩,是個不理解浪漫情懷的人,所以可以容忍他的不解風情。現在看來,他隻是
對自己老婆才是一首淫詩,對這個“故鄉的雲”卻是一首不折不扣的情詩,纏綿悱
惻,浪漫多情,才華橫溢,溫柔體貼。

楊紅忍著氣憤和眼淚,再往下看,發現這兩個人已經通信不少日子了。“故鄉的雲”
花了很多篇幅訴說自己丈夫的不解風情、粗俗平庸、自私自利、不求上進,在楊紅
看來,完全是對周寧的描寫。如果自己要控訴周寧,可以一字不改地全篇抄襲。但
楊紅馬上就氣憤地看到周寧在那裏循循善誘地開解“故鄉的雲”,道理說得那一個
通透,同雜誌上那些專門替人排憂解難的專欄作家如出一轍,很有灑向人間都是愛
的胸襟,如果楊紅得到其十分之一,就要感激涕零地評周寧為模範丈夫了。

“故鄉的雲”很關心地問到山的妻子和孩子,語氣關懷備至,信息無比靈通,寥寥
幾句,就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心胸寬廣、一心隻為心愛人著想的癡情女人。而“故鄉
的山”呢,語氣那一個沉重,叫人感到他是一個重情義、負責任、在親情與愛情之
間掙紮的正宗男子漢。

“故鄉的雲”對現存婚姻似乎已經是毫無留戀,“離婚”二字在字裏行間跳躍,好
像隻要“故鄉的山”說個“離”字,雲就要斬釘截鐵地離了。“故鄉的山”語氣比
較模糊,既看不出他對妻子兒子的眷戀,也看不出他有另起爐灶的決心,好像更看
重過程而不是結果,有些句子,其思想境界之高,簡直可以與陳大齡的那些名言媲
美。

從“故鄉的雲”和“故鄉的山”對周寧故鄉的熟悉程度來看,“故鄉的雲”真的是
周寧故鄉的一片雲,讀高中的時候,似乎對周寧有那麽一點意思,第一年高考沒考
上,回去複讀,第二年考上了一個師範院校,現在大約在離故鄉不遠的地方教書。
雲和山曾約好一起去他們讀過書的中學,回味那些甜蜜的往事。

楊紅沒有從電郵中看到直接的肉體關係的描寫,但那可能隻是雲和山都比較含蓄,
以他們兩人的文風,可能寧願用風雅的詩詞來暗喻那些雲雨的場麵。聯想到周寧好
幾次隻身返回故鄉,楊紅斷定他們已經做成那事了。生下周怡後,周寧甚至還提議
去做個DNA檢驗,當時楊紅不懂他的用意,現在看來,周寧是因為自己心裏有鬼,所
以懷疑她有外遇。

楊紅不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什麽,隻覺得亂糟糟的象一團麻,眼淚一直往上湧,喉嚨
裏好像有一聲尖叫堵在那裏,要麽叫出來,要麽吐出來。她顧不上跟媽媽打個招呼,
就衝出家門,也沒怎麽想,就跑到以前跟周寧約會時常去的湖邊。

看著那一湖平靜的水,楊紅感覺到一種致命的誘惑,很想一頭紮進去,了結此生,
因為自己這一生,真是活得不值,從來沒有得到一份真正意義上的愛。對一個女人
來說,隻有一個男人愛你,愛得真,愛得深,愛得長久,才說明你值得人愛。可是
自己這一生,作為一個女人,有誰真正地愛過自己呢?

楊紅此刻有點明白為什麽人會想到死。選擇離開這個世界的人,其實他們的心可能
是很平靜的,生與死已經沒什麽區別了。離開這個世界,不是因為他們太痛苦,而
是因為這個世界不值得他們留戀,或者說是因為這個世界不留戀他們,不需要他們,
不欣賞他們。活到那個份上,生命已不再有任何意義。生無所戀,死就變得非常有
誘惑力。

楊紅覺得自己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連周寧這樣一個各方麵都不如她的人,都不愛
他,這事傳出去,自己還有什麽臉見人?更何況自己被周寧甩了,是因為一個高考
考了兩次的女人,是一個結過婚, 有孩子,年紀肯定也跟自己差不多的女人,她到
底有什麽比自己強的地方?

楊紅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真的是沒有什麽留戀的,隻有孩子還是自己一個生存下去
的理由,但等他長大了,他也會離她而去的,現在的小孩不都是這樣的麽?朋友同
事都隻是泛泛之交,別人都有別人的生活,自己在他們生活中什麽也不是。自己這
一生,永遠是孤獨的,沒人愛的。

楊紅不知道自己在湖邊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直到周寧找到她。

“回去吧,”周寧小心翼翼地拉拉她,“兒子還在家等你回去喂奶呢。”

“讓他吃牛奶吧,我要你今天就在這兒把一切都說清楚,回去說不方便。”

周寧攤開手:“你要我說什麽?你都看見了。”

“我要知道為什麽。”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她哪點比我好?她高考還考了兩次,上的也是二流學校,結過婚,有孩子。。。”
楊紅高聲說了幾句,突然停了下來,發現自己正在重複十年前周寧做過的事:追根
究底地要知道為什麽自己輸在了另一個人手裏,自己不過是把陳大齡換成了這個
“故鄉的雲”。

那天在湖邊,楊紅就象審犯人一樣把周寧狠狠審了一通,也沒審出個滿意的回答來。
審到最後,審判人和被審判人之間的對話,圍繞著一個“為什麽”,形成了一個LOOP:

//before entering while loop
“你為什麽要跟她有這麽一手?”楊紅問。

//make minor changes if necessary
while (周寧答不出為什麽) {

“我不知道。”

“你想離婚了跟她去過嗎?”

“如果不是你發現得早,可能最後我會跟她去過。”

“那你現在想不想離婚?”

“我不想離,我舍不得你和兒子。”

“你舍不得我和兒子,那你為什麽要跟她有這麽一手呢?”
} //end while

一直LOOP到楊紅自己都累了,才強行退了出來。LOOP的結果,楊紅從信息上沒有得
到多少新東西。“故鄉的雲”叫劉彩雲,是周寧高中班上的英語科代表。“故鄉的
雲”與“故鄉的山”在故鄉偶遇,兩人留了電郵地址。雲就跟山發了一封電郵,山
就回了一封,雲和山就互通起電郵來。慢慢的,雲就開始追憶往事,山也鼓勵她追
憶,雲含蓄地說出她曾經暗戀山,而山也說他對雲有過意思。雲的婚姻不幸,山的
婚姻也好不到哪裏去。同情,安慰,回憶,倒敘,盼望,相見,等等等等,走的是
已婚男女網戀的基本路子。

“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逼死都逼不出一句浪漫的話來,你跟她倒是蠻風花雪月的
啊。”楊紅恨恨地說。

“大多數都是從網上抄來的,現在網上多得很,你不信我可以指給你看。”

“是不是為陳大齡的事在報複我?”

“不是。你們之間又沒什麽,有什麽值得我報複?”

“那是因為什麽?因為我做了流產手術,你熬不住了?”

“不是。你不要亂想,我跟她沒做過那事。”

回家後,楊紅想進一步細讀那些電郵,給自己的問題找個答案,卻發現周寧已經把
所有電郵都刪掉了,問他, 他說是為了跟那件事一刀兩斷。

接下來的幾天楊紅還不屈不撓地審問了周寧幾天,但審來審去,楊紅還是沒搞懂周
寧究竟是為了什麽。如果是因為十年前她跟陳大齡的事,她可以理解,甚至不怪他,
就算一報還一報,扯平了。如果是因為生理上的需求暫時得不到滿足,要找個人發
泄一下,她也願意理解,男人嘛,不就是為了那點事活著。如果是厭倦了她,要找
個新鮮的女人,也該找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她想不出這個故鄉的雲有什麽吸引人的
地方,不聰明,已婚,有小孩,聽說樣子也不比她強,在一個小城市工作。總而言
之,周寧給不出一個理由,楊紅也想不出一個理由。

楊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定要追究這個“為什麽”,追出答案又能怎麽樣?為了
防範以後再發生?或者追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就能把這事一筆勾銷?那麽她心中
的標準答案應該是什麽?她不知道,她隻想知道為什麽。她甚至想過去找那個劉彩
雲,但不知道自己找到她又能怎麽樣。罵她搶了自己的丈夫?如果別人說:“誰叫
你管不住你丈夫的?”那自己有什麽臉見人?

周寧見她念念不忘,耿耿於懷,就說:“你要是氣不平,那你也去找一個吧,我不
怪你。我們扯平了,你就不會難受了。”

楊紅把周寧提的建議認認真真地思考了半天,找個情人,扯平?她把自己一生中所
有可能的情人候選人都拿出來想了一遍,覺得找不到一個人可以用來扯平。

陳大齡早已沒來往了,還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麽想的,更不要說現在。自己現在總不
能跑去對陳大齡說,我們做情人吧,我要跟周寧扯平。從前追過自己的那些人,當
時就隻是請人來傳傳話,你一說不行,別人就跑了,現在早已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總不能自己跑去找別人吧?有一次同學聚會的時候,有個中學同學,叫張明的,在
班上挺調皮的,現在做生意做發了,是他掏錢搞的那次同學聚會。他倒是嘻皮笑臉
地說以前在中學就暗戀楊紅,但他也沒說現在還戀她呀。同學聚會完了,大家也就
再沒聯係了。

楊紅悲哀地想,三十多歲的女人了,結了婚,又有了孩子,找個人從肉體上扯平還
有可能,從感情上扯平?恐怕是很難了。

從肉體上扯平,楊紅覺得不值。在楊紅看來,女人跟男人做那事,除非是因為她愛
他,不然就是被汙辱了。一個女人去跟一個她不愛的男人做那事, 那不是自尋倒酶?
白白被人褻瀆,吃虧的是女人。不光跟周寧扯不平,還把自己在另一個人那裏扯虧
了。

楊紅是不想讓她父母知道的,但周寧卻把這事捅到嶽父母那裏去了。他跟楊紅的父
母攤開一切,說自己絕沒有離婚的意思,但現在這事做也做了,楊紅不依不饒的,
到底要他怎麽樣呢?您去勸勸她吧。

楊紅的父母就來勸她,說他也知錯了,也願意改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就算了吧。
楊紅為這事恨極了周寧,這叫自己在父母麵前還怎麽做人?這種事情,如果沒人知
道,還可以承受,不為人知的失敗隻算半個失敗,人盡皆知的失敗則是雙重的失敗。
一旦外人知道了,那自己的臉就全丟光了,還怎麽活下去?楊紅狠狠警告周寧:不
許你把這事告訴任何人,你走漏一絲口風,你當心。。。

楊紅也不知道周寧應該當心什麽,自己有什麽可以治得住周寧的?當心我殺了你?
還是當心我自殺?楊紅知道自己既不會殺人,也不會自殺。除了哭,還是哭;除了
吵,還是吵。這口氣,就那樣窩在楊紅心裏,想忘記又忘不掉, 想幹脆離了婚,又
怕被人恥笑,也怕自己再也找不到一個丈夫,怕兒子沒爸爸要受人嘲笑。

從那以後,楊紅看見周寧,就從生理上厭惡,當他來求歡的時候,楊紅就感到連雞
皮疙瘩都冒出來了。有好些天,楊紅都堅決不從,一直到周寧那玩意兒無數次地起
落,憋得無可奈何,痛得他直抽冷氣了,楊紅才勉強讓他爬上身來。

楊紅很快就發現,在別人稱為“三十如狼”的年齡,自己的身體卻又回到了新婚時
的狀態,可能比那時還糟糕。那時的幹燥,隻是覺醒前的沉睡,一旦覺醒,就會濕
潤溫軟;而現在的幹涸,象斷了源頭的河流,看不到重新流淌的跡象。楊紅覺得自
己那地方,就象一截抽了真空的橡皮管子,任周寧怎麽左衝右突,都難以進入。

這是楊紅沒想到的。自己從思想上講, 還是願意把這婚姻維持下去的。但自己的身
體,卻毫不留情地把周寧拒之門外。

結婚這麽多年,楊紅覺得自己的身體早已適應夫妻生活了,雖然周寧很少做什麽準
備工作,常常都是直奔主題,做起來也是心中有我,目中無人,但楊紅早已不再覺
得痛苦。當周寧因為別的事在楊紅麵前感到歉疚的時候,他會在床上盡心討好,那
時楊紅甚至能感受到高潮。

周寧雖然讚楊紅高胸,但他在床上對高胸卻沒什麽興趣,有時抓兩把,也是玩笑多
於愛撫。接吻呢,是楊紅率先杜絕掉了,因為周寧飯後常常在牙縫裏留幾根菜葉肉
絲什麽的,晚上又常常忘了刷牙,即使是刷過牙了,兩個人的口水攪在一塊,也不
知是誰的氣味不對,反正吻後感很不令人回味。所以每次周寧張嘴來啃,楊紅就把
頭左右轉動,竭力躲避。次數多了,周寧也看出來了,就把這招省了。

周寧一直奉行把女人保持在愚昧狀態的政策,也還沒虛榮到要身下的女人大聲喘氣
呻吟來證明自己功夫高強的地步,所以一般隻注意自己火候到沒到。女人扭動扭動
倒是不賴,可以讓自己更快到達頂峰,但他沒覺得女人扭動的幅度是男人技術高下
的反應,反而覺得是女人自身騷不騷的表現,象楊紅這樣絕對不騷的女人,除了命
令她扭動,還有什麽別的辦法?所以周寧做到要飛不飛的時候,就催促楊紅:“動
一動,扭動扭動嘛,怎麽象死蛇爛鱔呢?”楊紅聽了這話,自然是又羞又氣,就算
想動的也不動了。

開工前沒前戲,完了事沒後戲,楊紅早就適應了,或者說她根本就不知道“前戲”
“後戲”這些詞,隻在電視電影上,看到過男女之間纏綿地吻個沒完沒了,尤其是
那男主人公,帶著那種欣賞、沉醉的神態,從女主人公的脖子一路吻下去,看得楊
紅都心旌搖蕩。周寧差不多從來沒有這種欣賞沉醉的神態。當然後來被周寧一點撥,
也就不覺得什麽了。周寧說,這還不懂?電影不能拍得太黃嘛,當然隻好讓他們在
那裏啃給觀眾看羅,實際上,到了那種時候,哪個男人還忍得住?早就單刀直入了。

單刀直入就單刀直入,這些年,楊紅也不覺得單刀刺進來的時候有什麽痛感。用周
寧的話說,楊紅那塊是口井,別看井沿上是幹的,伸根棍子進去探探,就知道是眼
活井。所以周寧就直接把他那棍子伸進去探,探來探去,就探到水了。再把棍子探
進探出的,井水就跟著棍子爬上來,慢慢的連井沿也濕潤了。

現在有了這個“故鄉的雲”橫梗其間,楊紅和周寧都發現是沒辦法單刀直入了,即
便是周寧東摸摸,西摸摸地挑逗了半天之後,楊紅仍然是幹燥如初。周寧不得不到
處打聽,買來潤滑劑幫忙,不然自己的小弟弟撞破頭皮也進不去。

總算可以做了,但做著做著,那個女人就在楊紅眼前冒出來,楊紅就想到周寧的那
玩意兒曾經在另一個女人的那個地方進進出出,說不定那個女人洗都沒洗幹淨,說
不定那女人還有什麽髒病,而那個女人的那地方,又曾經有另一個男人的那玩意兒
在那裏進進出出,而那個男人。。。這樣一想,就覺得周寧那玩意兒肮髒得要命,
把自己的身體都弄髒了。有幾次,不得不叫周寧停下,自己跑到廁所哇哇地吐個天
昏地暗。

周寧的十年之癢,就成了楊紅的緊箍咒,一有空就拿出來念叨一下,一直到有一天,
周寧也爆發了:你這人是怎麽回事?我已經認了錯,也保證不會再跟她來往了,你
還要這樣沒完沒了。叫你去找一個扯平,你又不去找。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楊紅愣住了,她覺得自己再說一句,周寧就會提出離婚,或者從這個家跑出去,那
是她不願意要的結果。於是,楊紅不再提那事,但在心裏,卻覺得有個疙瘩越結越
大。有時候,無緣無故地就覺得心口發悶,好像一口氣梗在那裏,上不能上,下不
能下,隱隱地發疼。

楊紅乘坐的飛機終於到達T城,這是她本次飛行的終點。按朱PETER的說法,他這頭驢
子就隻能踢這麽遠了。剩下的,因為有太多的CASES, 他已經沒法一一COVER了,該
你們自己去各顯神通了,能放電的放電,能發嗲的發嗲,總之是魅倒誰是誰,隻要
有人把你們從機場接到你們的住處就行了。不過不要搭乘順風車,是人不是人的就
跟著他走,當心被賣了,當然賣了還不是最可怕的,比被人賣掉還可怕的是賣不出
價錢,傳出去他這個當老師的沒臉見人。

朱PETER也順便警告了一下,雖然防人之心不可無,但也不要自我感覺太過良好,以
為那些來接你們幫你們的都是來追你們的。海外的中國人,很多人記得自己當初有
人來接機的時候是多麽感激涕零,到如今那掛鼻涕都還沒甩掉,所以一旦自己有了
車,便來接新同學。說不定人家根本沒把您當異性,或者隻把您當異性的恐龍青蛙
什麽的,那就不要自作多情了,更不要象防RAPIST一樣防範人家。當然,該怎麽感
謝就怎麽感謝,不要一激動,就覺得無以回報,要以身相許,反過來非禮人家。

經過了這一路旅程,楊紅覺得隻要自己正確對待朱PETER的話,還是能從中獲益匪淺
的,關鍵是要去粗取精,去偽存真,不要被他那些油滑部分所迷惑,如果能做到這
些,他教的東西基本上還是有用的。

楊紅已經跟A大的牛小明聯係好,他會來接她。楊紅認識牛小明,是因為兩人都認識
H大畢業的魏成。而魏成說來還是楊紅的學生,讀本科時楊紅教過他一段。後來魏成
去了A大讀博士,跟牛小明曾經是室友。

魏成的導師是CARSON教授。有一年魏成陪同CARSON教授到中國訪學,H大這邊正好是
由楊紅接待的,師生重逢,自然是份外親切。後來楊紅跟CARSON 教授一直有EMAIL來
往。去年CARSON教授提出請她來A大工作半年,發給她邀請信,講好半年付給她$3000
。H大每年都有派送教師出國進修的計劃,隻要你能聯係到接收單位和經濟支助,學
校會資助三萬元人民幣,工資照發。

周寧對她出國是極力讚成。“就當是去旅遊一趟嘛。”他說,“現在有錢就可以去
歐洲,去東南亞,但是美國簽證難,這不是個絕好的旅遊機會嗎?你去了,就把我
也辦過去。我們銀馬鎮還沒有誰到過美國的,我是第一個呀,祖墳冒煙了。”

等到楊紅跟魏成發EMAIL,想請他在A大那邊幫忙找住處時,魏成卻告訴她,他現在
在上海,找到了工作,還找到了一個女朋友,不準備回A大把博士讀完了。不過恭喜
她有出國的機會,他已經把找房子的事托付給朋友牛小明了。

這樣,楊紅就跟牛小明交換起EMAIL來。不知道為什麽,她沒有提及過自己的婚姻狀
況,可能是下意識地知道男人對一個未婚女人會幫得更熱心一點。再說牛小明也沒
問過,難不成自己跳出來說自己是結了婚的?

不知道牛小明是不是上了這個當,把她當成了未婚女青年,反正他很熱情,先後為
她找了好幾處地方,還把這些地方的優缺點一一列出來,讓她自己斟酌。後來又答
應到機場來接她。好家夥,早上五點啊!聽說從A大到機場要開一個多小時,那等於
是半夜三點就要起床。如果不是上了當,那就隻能說他是活雷鋒了。

在機場取行李的轉盤前,牛小明不費吹灰之力就認出了楊紅,可能因為那次航班上
隻下了這一個中國女人。既然牛小明走上前來問她是不是楊紅,所以楊紅也不費吹
灰之力就認出了牛小明。

牛小明看上去三十多歲,四方臉,長相、氣質、風度都算一般,屬於那樣一種男人,
就是如果沒有小白臉的勾引,沒有帥男的幹擾,一個糊裏糊塗地嫁給了他的女人,
還是可以安安穩穩地跟他過一輩子的。用有些女人刻毒的話說,就是如果她跟他被
大風暴拋到一個孤島上,島上沒有第二個男人,而他真心實意地愛她的話,她還可
以忍受的那種男人。但絕不是女人一見就渾身發軟,不顧一切就想撲到他懷裏的那
種男人。也沒醜到女人看了會恨恨地說:就算這世界上隻剩下你一個男人,我也不
會嫁你。

值得女人說這種話的男人,一般是壞男人,而不是醜男人,因為女人對男人長相的
感覺會隨著對他人品的感覺而變化。男人人品好,女人慢慢就會覺得他不那麽醜了,
不然怎麽會有男人敢大喊大叫地唱“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女人她敢不敢這樣
唱?她肯定不敢,因為男人對女人外貌的評價不會因為她的人品而改變,最多遺憾
地加個“就是”:哎,人倒是個好人,就是長得。。。

過去這些年,楊紅已把自己從男人的眼光裏撤了出來,也把男人從自己的眼光裏摒
棄出去。在她看來,結了婚的女人,就象賣掉了的房子一樣,已經從房屋廣告上被
撤下去了,即使是到了付印前一分鍾才賣掉的,來不及撤下去,也會在上麵打上一
個圈,寫個“已售”。再是幾漂亮,也沒有人來下定金了。或許那些買主從那房子
外走過的時候,會說一聲:嗯,我以後就買這種,但他們不會硬生生地花高價把那
房子從原房主手裏買過去。

楊紅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到了美國,自己就不覺得自己是黨的幹部了,因而在思想上
放鬆警惕了,還是因為TRACY那些很有煽動性的說教,亦或是周寧放過那個口風,說
你可以找個情人跟我扯平,總之,楊紅發現自己又有點把自己放回到房屋市場上去
了。此刻,她就在暗自思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點自作多情,牛小明對我好像多
看了幾眼,那表情有點象是在說今天起這麽早還是值得的。

楊紅不由得想起別人有關海外中國留學生男女比例失調的說法。聽說在海外讀書的
男生,有很多都是三十大幾了,還沒尋到老婆,看到國內剛來的女的,都有點饑不
擇食,差不多是從機場就開始追起。即使沒有長遠打算的,也會獻點殷勤,吃點豆
腐。主要是出國的女生本來就比出國的男生少,再說那些出國的女生大多是來讀研
究生的,都有一把年紀了,名花不名花的,在國內都差不多有了主了。就算有些堅
持原則、寧缺勿濫的,或者被別人堅持原則、寧缺勿濫了的,也可以找老美,既能
解決身份問題,又能有個高大威猛的丈夫,卡色兼收,何樂而不為?

不過也有人說這邊未婚的女生並不少,隻是漂亮的少,因為女生相貌不平庸也不會
用心讀書,至少不會讀到出國的地步了。這邊未婚的女生當然聽不得這種說法,切,
說這話的人,可能大多是自己讀書不行的女人,或者是三十大幾,沒尋到老婆的男
人,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你把我說煩了,我就要叫你嚐嚐我到底酸還是不酸。

有的人分析說,海外留學生美女少,主要怪美國大使館。那些簽證官對美女絕對是
有偏見的,因為她們一貫自視甚高,目中無人,在簽證官麵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居
高臨下的心態,所以受了輕蔑的簽證官就會鋸她們一鋸子。而那些醜女,就比較謙
卑,簽證官看了,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心裏一高興,就舍不得鋸她們。說這話的,
就很有可能是那些被鋸掉的人了。

不知道這牛小明是不是一個三十大幾還沒尋到老婆的人,反正他幫忙幫得挺上心的,
哼吃哼吃地幫楊紅把兩個大箱子放進車裏,楊紅理所當然地想坐在前排,結果牛小
明已經把一個箱子放在了那裏,楊紅隻好坐在後排,心裏有點失落,難道他怕我在
路上非禮他不成?

牛小明仿佛看出她的不快,笑著解釋說,幾年前,A大有個男生,接一個新來的女生,
路上被她誤會成RAPIST,在高速公路上突然抓他方向盤,差點就造成車毀人亡事故,
所以A大男生是一人遭蛇咬,人人怕井繩,一般都讓新生坐在後排。當然牛小明沒有
說,那個女生的版本是完全不一樣的,說不是她去抓他的方向盤,而是他來抓她的
車頭燈。究竟是誰抓誰的什麽,一直沒弄清。男生信男生版,女生信女生版。但有
一點已經形成傳統,那就是,男女瘦瘦的不親,胖胖的也不親--- 新生一律坐後麵。

車一路開著,楊紅覺得越開越到鄉下去了。剛開始還看見公路兩旁的高樓,甚為壯
觀,每個窗子都亮著燈,顯出美國人浪費的氣派,氣派的浪費。高速公路也很熱鬧,
一個方向有六、七條道,因為天早,車都開著燈。隻見順自己方向的是一溜溜紅色
的尾燈,逆自己方向的則是一條條金黃的長龍,很有詩情畫意。

開了一會,就有點象楊紅織毛褲邊織邊收針一樣,走一段,一條LANE就MERGE 掉了,
再走一會,另一條LANE又MERGE掉了。這樣一路MERGE,等開了半個把小時後,就隻
剩下兩條LANE了。路兩旁也不再有路燈,兩邊密密的樹林看上去有點陰森森的。雖
然天已經在慢慢亮了,但有點迷迷茫茫的。楊紅突然想到自己就這麽跳上一個從未
謀麵的男人的車,被他載著,向一個自己一點不了解的地方開去,隻覺一股寒氣從
腳底升起。如果不是朱PETER打過預防針,自己恐怕也要衝上去抓方向盤了。

大約開了一個半小時,楊紅感覺是從繁華的H市,經過小康的老家,再經過破敗的銀
馬,當人煙終於稀少到跟周家衝差不多的時候,牛小明歡快地告訴楊紅: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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