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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不離婚(3-1)

(2007-09-15 12:53:42) 下一個
楊紅乘坐的飛機平安抵達美國洛杉磯機場。

踏上美國的那一刻,楊紅並沒有感覺到激動或興奮。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乘火車
出J省的時候,那樣一番激動,在心裏驚呼:我終於到過J省以外的地方啦!想起更
久以前,每次學校組織出去春遊,都會有兩三天激動不安,連覺都睡不好。而現在,
到了一個新的國家都不覺得激動了,反而有點懷念熟悉的家園,有點怪自己:我跑
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幹什麽?這裏的一切跟我有什麽相幹?

楊紅驚覺地想,完了,我真的老了,記得朱PETER說過,當你踏上美國的那一刻,如
果你想的是盡快回國的話,你就知道你老了,至少是心態老了,因為激動跟年紀是
成反比的,年齡越大,越不容易激動;而懷舊跟年紀卻是成正比的,年齡越大,越
懷念從前,越懷念故鄉。

楊紅想,朱PETER說的話不能算數,他是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家夥,為了一鳴驚人,
什麽話都要反著說,成語也好,格言也好,他一定要篡改得麵目全非了才安心。就
說這“葉落歸根”吧,誰都知道是拿來讚美那些在海外漂泊多年的華人,老了之後,
心心念念地回到自己的故鄉的。但被朱PETER一改,就變成終生逃離之後無可奈何的
回歸了。

他說小樹剛長出來的時候,都是拚命地往上長,拚命地把枝椏向四麵八方伸展,離
身下的土地越遠越好。如果不是被根抓住,恐怕會長得飛起來。那時候,樹葉對根
沒有什麽感覺,不覺得是根在為自己提供生長的養分,反而覺得根是在羈絆自己。
要等到樹葉老了,黃了,失去生命力了,才會倦倦地落下,回到根的身邊。但離根
不值得唾罵,歸根不值得讚頌,因為離根和歸根,隻不過是樹葉生命中的兩個過程、
兩個階段。

楊紅覺得朱PETER的話很有煽動性,很能妖言惑眾。像他這樣的人,反右的時候肯定
被打成右派,文化革命肯定被揪出來批鬥,反精神汙染的時候肯定被當成一個汙染
源清除。他到今天還逍遙法外,用他自己的話說,隻是因為他趕上了一個可以在屋
頂上大喊“我沒有言論自由”的年代。

楊紅不知道自己這趟出國算不算離根。出國之前,老有人問楊紅:出去了還回不回
來呀?連老院長都擔過這種心,曾專門把她找去,語重心長地告誡她:祖國培養你
這麽多年,你要對得起祖國啊。半年過了,就馬上回來。今年下半年就要開始賣江
北新修的那些房子,明年春天要搞幹部調整,你不回來,這些都沒你的份的。

楊紅自己也給人做了十來年的政治思想工作,仍然很佩服老院長的方法和技巧。現
在你要說服一個人,光說些大道理是沒用的,大帽子底下開小差。不跟他的切身利
益掛上鉤,他就算嘴裏被你說動了,心裏也不會動的。象勸你回國這事,祖國要端
出來,不然你的愛國之心不會被震動;新房子的事也要端出來,不然你的愛家之心
不會被震動;幹部調整的事更要端出來,不然你的愛權之心不會被震動。這樣三件
事一擺,你不被說服?那你就是鐵了心要叛國了。

楊紅覺得別人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不就一個半年的訪問學者嗎?哪裏就會賴在美
國了?寧為雞頭,不為牛後。到了別人那裏,是為別人打工,怎麽比得上呆在自己
的學校當研究生導師?楊紅當時當地就對老院長擔保:你放心,我肯定會回來的,
我絕對不會留在美國。對老院長,你不能說什麽天打五雷轟之類的話,但如果可以
的話,楊紅也不怕那樣說,因為她對自己很有把握,她是絕對會回國的。

楊紅就不理解,為什麽學校那些幹得挺不錯的老師,到了美國,就想方設法地留在
那裏呢?學校作過統計,截止去年,有90%自費出國的老師沒有回來,有55%公費出
國的老師沒有回來。

根據小道消息,女出國者的背叛之風比男出國者更濃,有人說是因為女人更容易找
個老美結婚,一步到位地把身份搞定。據說中國男人找美國女人呢,就受到些生理
上的限製,差不多就是牙簽跟竹筒的關係。哪個牙簽願意掉到一個空廣的竹筒裏去
受那個屈辱?但中國女人找美國男人呢,那就不同了,沒有這方麵的比喻,但據說
美國男人最欣賞那些在中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年紀一把,相貌不咋,知識淵博,
談吐瀟灑。

楊紅開始還不信,後來院裏一位三十有五的老姑娘公派出了一趟國,就套牢一個老
美,先回中國,再以美國公民未婚妻的身份去了美國,一個老姑娘把些個小姑娘氣
得!

大家忿忿地說,這種人真是有吃狗屎的運氣。運氣這個東西,一旦來了,門板都擋
不住的。對有運氣的人,大家羨慕一通,充其量也就心裏咒她日後離婚,或者被賣
進窯子裏去。但有些人,憑的不是運氣,而是卑劣的手段,那大家就要公開地痛罵
一下了,不罵不足以平民憤。

化學係有個老師是探親出國的,去了一段時間就向學校打報告,說她懷孕了,要生
第二胎。學校當然不能說同意,就回了信,勸其不要生。楊紅聽說這事後,還跟周
寧在家裏議論,說這個人也真是奇怪,你要生就生唄,還打個什麽報告?有點無事
生非的意思,明知你這樣問,學校是不會同意的。

不過事實證明那個老師打這個報告是英明的,或者用學校的話說,是別有用心的,
因為她後來申請政治避難的時候,就有一封信可以證明她不能回中國,她回中國會
受到懲罰甚至迫害。那個代表學校回信的人好像也倒了酶,被撤了職,因為他為美
國政府攻擊中國計劃生育政策提供了一發炮彈。

大家聽說這事後,沒有一個不說那個老師卑鄙無恥的。大家一致認為象這樣投機取
巧、背叛祖國的人,肯定是沒有好下場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
未到。懂行的人說,剛開始時,以計劃生育為由申請政治避難的,據說是100%地批
準,現在這種申請多了去了,美國也搞不清究竟誰回國是真的有危險,誰是假的有
危險,隻有定個名額,每年不超過20%。所以大家預計化學係那個老師最終是哭哭啼
啼地回國來。

但後來聽說那個老師居然就成了那20%裏的一個,她申請成功了,雖然還沒拿到綠卡,
但已經有了一個什麽卡,總之是可以呆在美國了。於是又有很多人私下羨慕她,說
她這可是一生兩得,不僅比咱們多生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還為她賺了綠卡,不如
給這個小孩起名叫“綠卡”吧。有人就說,聽說在美國生的,就是美國公民呢,應
該叫“公民”了。周寧聽了, 還嗬嗬笑著說:“說不定是個‘母民’。”

周寧的媽媽倒是有讓楊紅在外麵生幾個小孩的意思。一聽說楊紅出國的事,連證都
還沒簽到,婆婆就轉開了念頭。婆婆的方言不好懂,都是周寧翻譯給她聽的。婆婆
說,聽說美國那邊想生多少就生多少,你到了那邊,也生幾個。我四個兒媳婦,這
三個都因為超生被結了紮了,沒指望了。你沒結紮,我們周家就靠你了。

楊紅聽不懂婆婆,但婆婆聽得懂她,因為她說的是普通話。電視裏廣播裏天天用的
話,婆婆還是聽得懂一些的。所以婆婆對她自己的語言能力一直有點自豪:我聽得
懂你的話,你就聽不懂我的話。

楊紅說,就半年時間,哪能生小孩?懷個小孩都要十個月。

婆婆說,你不會揣一個出去生?

“生了誰帶?”

“送回來我跟你帶。”

楊紅想到婆婆帶小孩的方法,有點膽戰心驚,望而生畏。周寧幾個兄弟加上他們的
媳婦都在外麵打工、做生意,七、八個小孩都放在家裏婆婆帶。婆婆帶小孩那真叫
有大將風度,基本上執行無為而治、自生自滅的政策。早上起來,也不用洗臉,大
大小小一排都蹲在馬路邊拉尿拉屎。拉完了,再對彼此堆出的形狀、大小、氣味什
麽的,互相評論一番,常常為意見相左打得不亦樂乎。拉在路邊的屎是不用掃的,
等會車來人往的,壓的壓了,踩的踩了,很快就沒有了。

早飯吃了,小孩子便作鳥獸散,婆婆自己也鎖了門,上別人家打麻將去了。中午記
得,就回來做一頓飯,不記得就莫怪婆婆記性不好。晚上這一頓是一定要做的,有
沒有菜無所謂,小孩子都已經餓得發麻,風卷殘雲般地吃了,婆婆便用一盆熱水,
把所有的小孩都洗了,大家上床睡覺。

楊紅一直很欽佩婆婆一絲不苟的作風,一盆水,洗到後來,連盆底都蓋不住了,顏
色也變得越來越深,但婆婆一定要嗬斥著,把每一個都擰過來洗過才讓睡覺。楊紅
一想到自己的小孩要加入這個隊伍,就不由自主地打寒戰。

楊紅不好針砭婆婆帶小孩的方式,說了周寧也不會為她翻譯,還不如不說,就一笑
了之。她再怎麽能耐,在婆婆眼裏,也隻是個生小孩的機器。

楊紅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腹部,不知道這次有沒有真的象婆婆說的那樣,
揣了一個到美國來了。

裹挾在機場滾滾的人流裏,楊紅四下張望著,想找到TRACY,但很快就失望了。在漢
城轉機的時候,時間太短,根本沒空跟TRACY說話。後來在飛機上上洗手間時,看見
她在同一架飛機上,坐在近水樓台先得廁所的地方。飛機上很安靜,乘客都在睡覺,
或者戴著耳機看電視聽音樂,楊紅也沒好意思走上去跟TRACY 講話,隻跟她招招手,
算打過了招呼。

這一路之上,朱PETER講過的一些注意事項,好像正在一點一點被實踐證明著。換機
的時候該怎麽怎麽樣,在飛機上怎樣填I-94表,下了飛機怎樣租個小車推行李,等
等等等,事無巨細,都料到了。

不知道是因為人在美國,舉目無親,還是朱PETER的話幫了她很大忙,楊紅覺得對朱
PETER的印象和感覺都好多了。她覺得朱PETER應該在洛杉磯什麽地方,因為他對洛
杉磯機場好像很熟悉。會不會是跟他自己說的那樣,是機場的清潔工?聽說文科博
士在美國潦倒得當清潔工的大有人在。

這樣一想,楊紅對那些推著清潔車的男人就有點注意起來了。

入關很順利,問的問題沒超過朱Peter講的範圍,所以楊紅也沒覺得交流有困難。出
國這種事,一旦語言沒問題,感覺就慢慢良好起來了。

楊紅小心翼翼地把護照等文件收好,又隨著大家站進另一個隊伍,聽說這裏是美國
農業部檢查違禁農副產品什麽的。聽朱Peter講,過這一關就有點靠運氣了。大多數
人什麽事都沒有,箱子都不用打開,問兩句就過去了。但也有運氣不好的,帶了形
狀特殊的東西,孤陋寡聞的老美沒見過,一驚一咋,沒收再說。

特別是911之後,美國是草木皆兵,覺得男女老少都象是賓拉登派來的人肉炸彈,頗
有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的蠻橫。海關的工作人員,也並非個個都是精英,
有些甚至是做parttime的,朱PETER說他就遇到過一個,是哪間中學的物理教師,平
日裏教他的物理,周末就來海關把守國門,看見他帶的香菇,象牛頓看見墜落的蘋
果一樣研究了半天。

楊紅有一點擔心,不知道自己箱子裏放的那些佐料啊、調味品什麽的,算不算形狀
怪異。朱PETER在班上講過,說你一出國,就會發現,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改變不了
你的一個中國胃。你的胃呀,那真叫愛國,吃什麽東西,都比不上吃中國東西讓它
受用。

朱PETER說很多人剛到美國時,都是窮得吃不起青菜,隻能吃雞腿。吃多了,一聽到
“雞腿”兩個字就犯惡心。在國外什麽都不懷念,就是懷念中國的早點。順著那個
長街,一溜地擺著各種各樣的小吃攤,一天吃一樣,可以吃一個月不重複。想中國
的早點想成了瘋,想起那些小吃攤上飛來飛去的蒼蠅,都有了親切的感覺。如果早
點不好吃,哪來的蒼蠅?所以美國的早點可以說是糟到了連蒼蠅都不喜歡的地步!

但朱PETER的另一句話卻引起了楊紅的反感。他說他在美國每天早上牛奶麵包地吃了
一年,對移情別戀都能理解了:不管什麽東西,你吃久了,就吃厭了。

楊紅記得自己反駁他說,你天天吃米飯沒吃厭呢。

朱PETER強詞奪理地說:“那不同,吃米飯是為了飽肚子,沒菜也吃不下去的。人們
的注意力都是在菜上麵的。天天吃米飯,不是吃味道,而是吃習慣,餓了拿來飽肚
子而已。菜還是要經常換一換的,不然就吃膩了。”

楊紅是順著他那個移情別戀的路子聽的,所以很生氣,心想,這話真實地反應了你
們男人的心理。男人吃一個女人吃膩了,就想著換個口味。女人有什麽膩不膩的?
女人大概就如被吃的飯,根本不關她胃口的事。你膩,丈夫也是要吃的;你不膩,
丈夫還是要吃的。他有問過你膩不膩嗎?

楊紅雖然不喜歡那個比喻,但關於中國胃的話還是聽進去了的。她知道自己肯定是
有一個中國胃的,天天啃麵包喝牛奶肯定是不行的。她的胃恐怕還不是一個普通中
國胃,差不多是一個方言中國胃,因為川菜、粵菜什麽的,她都不愛吃,就愛吃自
己家鄉的菜,所以她帶了很多家鄉食品。經過一番精打細算,她帶的大多是作料、
調味品之類,這樣份量不重,但用的時間長,可以說是帶著家鄉菜的精華和味道,
其他原材料到時候就地取材。象榨菜、辣醬、酸菜魚底料等等,帶了不計其數。不
象是到美國做研究的,倒象是來開餐館的。

還隔著兩、三個人,楊紅這一隊的那個officer 就在向她招手,嘴裏說著些什麽,
但楊紅一緊張,就一句也聽不懂了。她身後有幾個人指著前邊,大概在告訴她officer在
叫她。楊紅覺得頭腦發暈,為什麽叫我上前?他有透視眼,看見我箱子裏形狀怪異
的東西了?她搬著沉重的腿,挪向那個officer , 心裏頭惶惑不安,難道我臉上寫
著“危險分子”幾個字?或者我的表情告訴他我帶了違禁品?那根本不是什麽違禁
品啊,看來是遇到一個業餘打工的officer 了。

楊紅先入為主地想著呆會要怎麽告訴officer 那隻是香菇,英語應該是dried mushroom。
但是酸菜魚底料用英語怎麽說呢?她很半天沒弄明白officer 究竟為什麽叫她上前。
又被身後的人重複了幾遍,楊紅才聽出officer 是請他幫忙,先問她會不會講中文。

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問題,心裏重複過多遍的問答應該是:

Do you speak English?

Yes, I do.

雖然這樣答,有點欺世盜名的意味,但培訓班、磁帶什麽的,都是這樣教的。練多
了,也可以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出來了。

現在被問到 Do you speak Chinese? 反而不知怎樣回答了。Do I speak Chinese?楊
紅問自己一句,又順水推舟一般地回答:Yes, I do.

officer 聽到這一句,很高興地笑了,沾沾自喜地說,"I know it." 然後指著桌上
一盒東西問楊紅:

What's this?

楊紅恍恍惚惚地覺得又回到了中學英語課堂上了,老師指著一些再明白不過的東西,
比如她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什麽的,嘴角掛著竊笑,一本正經地問學生 What's this?
What's that?

操練句型啊?

"What's this?" officer 又問一遍。

楊紅回過神來,認真看了看那個盒子和盒子裏盛著的東西。這回可不是中學英語老
師慣常指著發問的那些東西了,楊紅看了一會,覺得用中文都答不上來。盒子裏裝
的是一些貌似香腸、又勝似香腸的東西。形狀象香腸,但顏色泛灰泛黑,不知是什
麽東西,隻好說:I don't know.

"Then ask him,please." officer 指指站在楊紅身邊的一個男人。

楊紅現在才注意到這個男人,原來自己的這一場虛驚,都是因為這個男人。這完全
是個扔到人海裏沒法認出來的那種人,現在能榮幸地引起美國海關重視,也是因為
他帶的那盒東西。那人現在當然是急得手足無措,滿臉冒汗。楊紅還沒開口,那人
就象見到救命恩人一般,衝著她就嘰哩呱拉地講了一通。

楊紅一句也聽不懂,肯定不是普通話,肯定不是周寧的家鄉話,好像連廣東話也不
是。楊紅甚至懷疑那是不是中國話,說不定是越南話、柬埔寨話、泰國話什麽的,
因為那個男人生著一張馬來人的臉,眉骨突出,嘴唇外翻,膚色偏黑,應該是那一
帶的。

"What did he say?" officer 問道。

" I don't know. " 楊紅說完這句,覺得四周一片安靜,不知道那裏出了問題,反
而靈魂出竅般地想起朱Peter 說過的笑話。他曾問口語班的人,說如果你隻能學三
個英語單詞,你應該學哪三個詞?那些年輕的女孩就嬌憨地說要學“I love you",
結果朱Peter說答錯了,你們應該學 I don't know這三個詞。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現在你能對這個officer 說 “I love you”?

楊紅又說一遍:I don't know.

officer 狐疑地看了楊紅一眼,又把她的護照拿起來仔細檢查了一番,軟中帶硬地
問:Are you Chinese? Are you from China?

楊紅恨不得回敬他一句:那護照上不是寫著嗎?但自己的英語還沒純熟到可以吵架
的地步,隻好簡單地回答:

Yes.

officer 仿佛找到了楊紅邏輯中的一個大漏洞一般,舉起她和那個男人的護照,一
字一頓地說:You are Chinese, and he is Chinese. You don't understand him?

可能因為他講得慢,楊紅不費力地就聽懂了這幾句,但她張張嘴,說不出一句話。
隻在心裏責怪朱Peter百密一疏,口語班裏沒有講到這一個場景,所以自己沒有操練
過這方麵的回答。

如果不是語言障礙,楊紅差不多要給那個家夥上一堂政治課了,不扯遠了,就從中國
有56個民族說起,這些民族大多都有自己的語言文字,中國還有數不清的方言,中
國人聽不懂中國人的話是很正常的,不要說這個從未謀麵的漢子,就是我自己的公
公婆婆,我也是聽不懂的。

楊紅在心裏試圖將這些話翻譯成英語,然後一氣嗬成地說出來,好說服這個officer
,但已經有另兩個officer 走過來,很客氣又很堅決地把她和那個男人帶到一間office
裏去了。

楊紅呆坐在那個小小的辦公室裏,看幾個officer 忙進忙出的,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
要把她怎麽樣。楊紅也很奇怪這個男人帶的究竟是什麽。是不是一種特殊炸彈?這
麽小一盒,能炸出什麽效果來?那麽是生物武器?楊紅這樣一想,就很驚慌了,比
那些officer 還驚慌,因為那盒子裏的東西真的是很可疑。剛才她又離得那麽近,
這會好像喉頭開始發緊了。

楊紅想, 我得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就清了清喉嚨,又Excuse me 了幾次,Sorry 了
幾次,但幾個officer 都在忙著打電話。最後終於有一個officer 打完電話,眉開眼
笑地對她說:Don't worry. Everything will be OK.

楊紅見幾個officer 都靜下來等候,知道是自己的救星來了,沒來由地就覺得待會
出現在門口的會是朱PETER,不由得想起他平日裏給誰幫個忙,都是嘻皮笑臉地問人:
“是不是有點無以回報,以身相許的感覺?”

想必女人報答救命恩人的最高規格就是嫁給救星了,所以美女一定要被英雄救,不
然就會嫁得窩心;而英雄一定要救美女,不然就無法消受那個報答。而且這對英雄
美女最好都是未婚的英雄美女,不然也是白搭。不過,如果英雄救人的時候先看看
是不是美女再決定救不救, 那就不是英雄而是色狼了,因為命運也不是隻讓美女落
難的。是英雄,就上去救人,救了不求回報,才是真英雄。

楊紅知道自己不算美女,但朱PETER好像也算不上英雄,他整個人都給她一種滑稽的
感覺。他姓了這個“朱”,就有幾分滑稽了,哪有英雄姓朱的?再加上他叫個什麽
PETER,也是滑稽多於洋氣。大家又故意叫他朱PETER, 而不是PETER或者PETER ZHU,
也是存心要保持他的滑稽形像。他的穿著打扮、言談舉止都是往滑稽上靠。這樣的
人如果也算英雄,也隻能是搞笑版英雄。

容不得楊紅多想,救星就一腳踏進門來了,不是朱PETER, 而是一個個子不高的中
國人,典型的學生臉,長相沒有任何抓得住記憶的地方,楊紅的學生中有太多這樣
的人,分不清他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是楊紅最大的頭疼。

天降大任於這位救星,大概是因為他也能講那種楊紅不知為何物的語言。救星跟那
個生物武器的主人交談了幾句,就轉身對幾個officer 解釋了一下。幾個officer
和那個救星都哈哈笑起來。攜帶生物武器的漢子也跟著嗬嗬地笑。楊紅沒聽懂,不
知是該跟著笑還是不跟著笑,看幾個男人都笑得有點曖昧,就決定不笑。

楊紅當然是沒事了,當她還在心不在焉地聽那個年輕的officer 長篇大論的解釋時,
救命恩人就趁機溜走了,好像完全沒有心思認識自己解救的美人,使楊紅再一次認
識到自己老了。

被這樣折騰了一通,楊紅對美國的印象壞極了,恨不得馬上打道回府。但她不知道
怎樣才能打道回府,因為朱PETER沒教,他說他教的東西可以COVER你從中國上飛機
到你在目的地下飛機這一段。對一路上的各種情景,他都按場景分類,編寫成ROLE
PLAY, 讓學生演練過了,但如何在中轉機場就打道回府,他並沒有教過。

楊紅憑直覺認為隻要朝剛才來的方向走就能走回海關去,也不多加思索,就反著大
多數人的方向走起來。剛走了一會,楊紅就看見TRACY正推著行李,朝自己這邊走來。
大概以為楊紅是特意去找她的,TRACY很感動地搶上來:“哇,你好快啊!一直想跟
上你,但我的座位太靠後,等我下了飛機,已經找不到你了。”

楊紅看到TRACY,簡直就象看到親人一樣,委屈地說:“剛才要是你在,就不會出那
事了。”

“什麽事?不急,不急。我們先去辦轉機手續,把行李托運了,再找個地方吃東西,
邊吃邊聊。”

楊紅忘了自己要打道回府的計劃,糊裏糊塗地就跟著TRACY辦了轉機手續。兩人在一
個麥當勞店買了食物,在一個小桌前坐下,楊紅就把剛才的經過講了一下。

TRACY越聽越帶勁。聽完了,有點遺憾地說:“可惜我沒碰上。我這個人,追新聞把
新聞都追怕了,新聞見我就逃。你運氣不錯,這種百年不遇的事都讓你遇到了。我
可以把你這件事寫篇文章發表。讓我來想想怎樣寫比較轟動,比較能觸及一些人的
痛處,讓他們忍不住要跳起來罵娘,隻要有人罵,就有人看了。應該提到種族歧視
的高度,也要把美國人的孤陋寡聞狠狠抨擊一下,或者從美國安檢製度造成的風聲
鶴唳談起。”

楊紅看她興致如此之高,心情也好多了,就笑著說:“什麽煩心的事到了你那裏,
就變得有趣了。”

TRACY也嘻嘻笑著:“沒辦法,搞新聞的人,就是這種幸災樂禍的脾氣。國家不幸詩
家幸,旁人不幸記者幸。國家災難深重的時候,詩人可以寫出流芳百世的詩。旁人
不幸的時候,記者可以采訪到轟動新聞。這兩類人,唯恐天下不亂,最怕的是平安
無事。你別介意啊,如果這事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也會這樣幸災樂禍的。”

楊紅想,如果我對自己的不幸能象記者一樣幸災樂禍了,那我就修煉到家了。她有
點疲憊地說:“我不介意,不過我覺得我這次在美國不會很順,這個頭就沒開好。
美國對我一點都不友好,真恨不得馬上就回去。”

TRACY正色說:“就是因為對你不友好,才要待在這裏出口氣,鬥爭到美國對你友好
為止。哎,我覺得你應該告他們,要求一大筆賠償金。就說這事引發了你的抑鬱症
什麽的 。”

楊紅擺擺手:“算了算了,我沒抑鬱症,也不想打官司。再說他們也沒把我怎麽樣。”

“沒把你怎麽樣?那就是你不懂依靠法律為自己爭取權益了。精神上的傷害是很嚴
重的,是難以計量的。當然正因為難以計量,才可以多敲他一些。我告訴你,美國
人是很愛打官司的。你該告不告,他不認為你善良,反而認為你不懂法律。聽說有
個美國婦女,在一家麥當勞店絆倒,摔傷了尾椎骨,就要求那家店陪了成千上萬。
你知道她為什麽摔倒?是她自己的小孩把她絆倒的!”

楊紅簡直象聽天方夜譚一樣,張著嘴合不攏:“那怎麽能怪店裏呢?”

“當然怪店裏,因為他們有責任製止小孩在店裏打鬧的嘛。”

楊紅有點不相信地說:“如果真是那樣,那說明美國的法律是很看重人的。”

TRACY問:“你想不想告他們?說不定你可以拿一大筆錢,或者幹脆問他們要個綠卡
算了。聽說在美國投資一百萬,或者辦企業招收三十人以上就可以拿綠卡。”

楊紅懷疑地問:“你說這事能陪償一百萬?”

“誰知道?所以要試試,不試就永遠不知道。”

楊紅想了想說:“算了,我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牽扯到官司裏去。再
說,朱PETER也講過,說在美國打官司,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證人,我現在到哪裏去找
證人?那個幫了我忙的人,連謝都沒謝他一下。”

“男的女的?長得怎麽樣?”

“男的,看都沒看清楚長相。”

TRACY笑笑說:“那肯定不是很帥,要很帥的話,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都看得清。救命
恩人是男的,那你是不是象PETER說的,很有點無以回報,以身相許的感覺?”

楊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把年紀了,還許誰?想許別人都不會要。”

TRACY恨鐵不成鋼地說:“這就是你太沒自信了,你很不錯呢,有前有後,雖然生過
孩子,但一點沒變形。你願意以身相許,是看得起他,他不要,是他的損失,那小子
損失慘重啊!”開過玩笑,又嚴肅地說,“看來我應該去追蹤一下那個家夥。他知
道那人究竟帶的是什麽東西。嗨,TERESA, 我們一定要保持聯係,你可能是那種NEWS
MAGNET,走到哪,都會有新聞跟著。我是NEWS REPELLENT,天天想遇到新聞,偏偏
遇不到。”

楊紅問:“真的,還沒問你,你到哪個學校,學什麽?”

TRACY說:“我去M大,學大傳。”

“大船?”

“就是大眾傳媒,Mass Communication. 我以後要進CNN,還要到白宮做INTERN,專
寫總統風流韻事。”

“總統有風流韻事?”

TRACY 嘻嘻笑著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等我去了,就會有了。”

TRACY好像很能適應新環境,到了哪裏都是勁頭十足,吃美國麥當勞也吃得津津有味。

楊紅問:“你覺得好吃嗎?我覺得一點不如中國的麥當勞,我現在就在懷念我們那
裏的叉燒包了。”

TRACY聳聳肩說:“可能你是愛國型的,走到哪裏,就把自己家鄉的文化帶到哪裏,
象早年出去的那些華人一樣。他們是至死不改自己的生活習慣的,反倒在異國他鄉
造出一個個中國城、唐人街。我是國際主義者,愛的是整個人類,四海為家,入鄉
隨俗。”

楊紅發現TRACY有點喜歡借題發揮,扯野馬,一扯就扯遠了,自己有點跟不上。再說
她這話聽上去有點不愛國,楊紅聽了很不舒服。愛國這樣的事,大家就是私下對自
己,也是一口咬定的。你可以不愛某個朝代、某個皇帝、某個政府,但連自己的祖
國都不愛了,你也真是不可救藥了。不過,TRACY活得真是滋潤,無憂無慮,毫無顧
忌,想說什麽說什麽,想幹什麽幹什麽,自己要是能活到這個份上,那真是活出頭
了。

“真是很羨慕你們七十年代的人,活得這麽輕鬆,不像我們六十年代的人,活得太
沉重。”楊紅由衷地說。

TRACY撇撇嘴:“你隻看見強盜吃肉,沒看見強盜挨打。我們這一代人,活得比你們
艱難。你們那時候多單純啊,把書讀好就行了。找個老公,一談搞定,男不尋花問
柳,女不紅杏出牆,安安穩穩過日子,羨慕死了。”

楊紅想想自己,就歎口氣,說:“那你也是隻看見強盜吃肉,沒看見強盜挨打。我
們哪有你們活得輕鬆?”

“我覺得還是我們這代人累。你那代人最怕跟別人不一樣,我這代人最怕跟別人太
一樣。你隻要一路跟風就行,別人穿什麽, 你穿什麽,想都不用想。我們呢?想與
眾不同,那就得絞盡腦汁了。現在的美女,說是如雨後春筍都還不夠氣勢,簡直就
如蝗蟲一般,一會兒就冒出一大堆。也不知是因為天生麗質的人越來越多,還是因
為會化妝會打扮的人越來越多,現在又可以做美容手術,變人工美女。我們要想出
個眾,吸引幾個眼球,比希望工程還難。走在大街上,滿眼都是美女,也不知道是
天然的還是人工的。人工的多了,就算你是天然的,別人也以為你是人工的。你天
天跟這麽多美女競爭,不累?”

楊紅想了想:“怎麽樣才算美女?”

TRACY 說:“你們那時候的人大概隻看一張臉,而且隻要皮膚白,眼睛大,就認為
是美,一白遮三醜嘛。不過現在呢,要臉白很容易,要大眼睛也很容易,所以大家
的注意力都轉到三圍上去了。波要大,籮要大,腰要細。這些都是遺傳的,爹媽給
的。你如果不幸沒個好遺傳,那就倒酶了,要麽挨刀,要麽死餓,還要天天鍛煉。
像我吧,老媽胖,老爹瘦,遺傳算是一半一半,所以要靠自己盯住自己,一不小心
就胖了的。哎,活得累啊,吃顆巧克力都要作半天思想鬥爭。今天吃了這頓麥當勞,
又得減肥好幾天了。”

楊紅不懂這“波”啊“籮”的,但跟“三圍”連在一起,也就估摸出是什麽了,一
麵想著周寧的審美觀還挺超前,一邊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TRACY的“波”,在襯衣
下麵很氣勢洶洶的樣子。

TRACY順著楊紅的眼光看看,笑著說:“在估摸我的罩杯尺碼?告訴你,是假的,我
戴的是液體奶罩,裏麵水水的,不光高聳,而且手感不錯,雖然騙不了情人,但在
公車上被人輕薄一下,還不至於穿幫。”

楊紅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替TRACY難為情,這種事也講給人聽。而且聽口氣,在公
車上被輕薄還比不上穿幫令她難堪。看來自己和TRACY中間隔著不知幾個代溝,就象
兩個世界裏來的人。

“競爭對手多,還不是最累的部分,最累的是競爭的對象卻都是些殘次品,”TRACY說
得有點忿忿不平起來,“現在的男人哪,質量完全沒搞上去,有貌的無才,有才的
無貌,才貌雙全的花心,不花心的陽萎。你想,我這代人,要跟這麽多高質量的女
人競爭那麽幾個低質量的男人,那還不累死?人不累死,心也累死了。“

楊紅想了想,說:“不過有些男人,沒才沒貌也可以花心的。”

“就是,最可惡的就是那些沒才沒貌還花心的男人。”TRACY點點頭,“你說他什麽
都沒有,還花個什麽?可這世界就是這樣,沒才沒貌的男人,還偏偏花得出去。你
們大學裏麵可能好一點,外麵這幾年完全是亂七八糟,簡直是回到了萬惡的舊社會,
切,可以說是比舊社會還舊社會。地下情人,露水姻緣,發廊妹,按摩姐,學生雞,
進口雞,二奶,小蜜,什麽都有,遍地野花。男人時時刻刻 都可以花,而且現在是
越花越光彩。真個是擋不住的花:道德擋不住他,婚姻擋不住他,隻有陽萎擋得住
他,現在又有偉哥啦。”

“你說男人為什麽要----- 花呢?”楊紅試探地問。

“誰知道,天性如此,骨子裏就這樣。前些年,是社會風氣不允許,現在真是女的
開放,男的搞活,大家都在花,他還不花?中國人是有從眾心理的嘛。”

楊紅歎口氣說:“有時真不明白,幾年、十幾年的夫妻,什麽原因也沒有,男的突
然就出軌了。”

TRACY說:“說沒原因,是不對的,什麽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隻能說沒理由。有時原
因太小,太沒道理,就顯得沒原因了。像我采訪過的一個女囚,他老公花的原因就
很簡單,說她床技不好。”

“床技?”

TRACY瞪大眼睛:“你別告訴我你不懂床技是什麽,就是床上功夫唄。現在的男人對
女人要求可高呢,要你進得廚房,出得廳堂,上得大床,缺一不可。看你那表情,
就知道你在床上是條死魚,你老公不罵你?不去找別人?”

TRACY嘿嘿笑了一會,沒得到楊紅的回應,止了笑,正色說,“我采訪的這個女囚,
太老實天真,在床上隻知道讓老公擺弄,老公嫌她床技不好,想跟她試幾個花樣,
她又不肯,結果老公在外麵找了個雞做情人。老婆發現後,兩人吵起來。那老公說
其實他也沒想過離婚什麽的,包養那隻雞是因為老婆床技不好,隻好到別的女人那
裏去切磋床技。如果老婆願意求進步,他可以介紹老婆去跟那雞學幾招。老婆一氣
之下,用刀砍了老公那個情人,把自己砍進牢裏去,判了終生監禁,結果徹底把她
老公解放了,老公現在肯定放心大膽地去考察別的女人的床技去了。”

楊紅聽得心情很沉重,不明白TRACY怎麽可以眉飛色舞地講這種故事:“這個女人真
可憐。”

“可憐的女人多啦。女人在中國是越來越難活了。有段時間我天天采訪女囚,很多
是為情所困的女人,有的是因為老公要離婚,有的是因為情人變了心,反正是為了
個情字,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你要願意聽,我可以跟你講十天十夜。報上見到的,
隻是那些比較轟動的,有代表性的,一個故事下麵,不知埋著多少類似故事。現在
這種事多了,你想搏個頭版頭條都不容易。”

“天天寫這些,不把自己寫得灰心喪氣?”

“何止灰心喪氣,簡直是前途無亮。我就是把自己寫得垂頭喪氣了才想到要出國的。
在中國我是找不到好男人了,我上美國來找找,聽說中國的精英男人都到美國來了。”

楊紅警告說:“這些精英就不花了?”

TRACY說:“聽說精英們都忙著學習工作,沒有多少人有功夫去花,至少不能公費去
花,也不會引以為榮。你知道我那時為什麽突然離開了口語班?”TRACY摘下左手上
的手鏈,把手伸到楊紅眼前。

楊紅看見一道細長的、烏溜溜的傷疤。

“這是我切腕留下的。”TRACY說“切腕”的口氣就象是在說“洗碗”一樣,臉上的
表情,又仿佛是在炫耀一枚國家科技進步獎章,“我的男朋友是我們晚報的記者,
才貌都不錯,就是花。到北京公幹一段時間,就花上了一個北京妞,被我一個好朋
友告訴我了。我打電話問他,他承認了,說是因為我不在他身邊,他太寂寞。我就
追去北京。吵了,鬧了,他還舍不得放開那妞,我就來了這一手。當然也沒想過切
深,流了一些血,但死不了。”

“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象搞笑電視劇了,不值一提,他後來跟那妞吹了,又回到我這裏。”

“那你還要他?”

“當然不要,這故事好就好在結局,因為我最後把他甩了,終於出了這口氣。”TRACY
說,“我去北京前,就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愛他,一個不忠實於愛情的人,有什麽可
愛的呢?但我要把他贏回來,贏回來再丟掉他,不然我這一生都會在自己麵前抬不
起頭來。”

“這不跟賭氣一樣?還差點陪上自己的命。”

“我不過是做得過激一點,說得大膽一點罷了。雖然大家都不願承認這一點,但大
多數人都是更愛自己的麵子、自己的自尊的。那些為情所困,為愛殺人的女人,有
幾個是因為沒了丈夫生活上就過不下去的人?都是有頭有臉有工作的人,自己養活
自己根本不成問題,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氣。不願輸給另一個女人,就殺那個女人;
恥於被一個男人拋棄,就殺那個男人。殺不殺,隻是個怕不怕死,法製觀念強不強
的問題,如果沒有法律的威攝,如果殺了人不受懲罰,很多人都會殺人。不過像我
這樣法製觀念強的人,就不殺別人,隻殺自己。我殺自己你不能把我投監獄裏去吧?”

楊紅被TRACY這一番殺氣騰騰的高論搞得糊裏糊塗的,總覺得這個邏輯有點什麽問題,
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問題。楊紅也不敢表示反對意見,因為她已經感覺到TRACY是
那種生來就抬反杠的人,你越反對,她越執著。可能TRACY 采訪了太多這種事,耳
濡目染,三句話不離本行,還是由她去說。

但是TRACY沒心思再說下去了,她還有別的安排,她要到比佛利山去參觀好萊塢明星
們的豪宅,去中國劇院門前看那些名演員的腳印手印什麽的,還要去一條什麽街碰
運氣,因為那條街上,有許多店鋪,都是明星們經常光顧的,說不定就能碰上某個
明星,讓他在自己手上、乳罩上簽個名。

“哇,我喜歡Brad Pitt, 還有Nicolas Cage。可惜Nic頭發都快掉光了。我更喜歡
Johnny Depp 和Orlando Bloom,年輕,又帥,看著就舒服。 George Cloony 生得
那叫一個正!但太老了點。Tom Cruise嘛, 又矮了點。不過能碰上這幾個當中的任
何一個都是不錯的啦。”TRACY 一口氣甩出一大串電影明星的名字,圈的圈, 點的
點,褒的褒, 貶的貶,扒拉來,扒拉去,象盤點自家店鋪的存貨一樣。

楊紅一個也不認識,一個也沒聽說過,她即使看外國電影,也隻記得劇中人的名字,
不知道演員的名字。她隻覺得TRACY談論這些明星時的口氣,就象那些明星都排成一
條隊,老老實實、卑躬屈膝地等著她挑一樣。

“那些明星結沒結婚?”楊紅小心翼翼地問,不想打擊了TRACY的興致。

“他們結沒結婚幹我何事?”TRACY笑著說,“隻是看看而已。我有‘美男情結’的
嘛,隻要是美男,我都喜歡看。他要跟我來個一夜情,我也不反對,哪裏就想到要
他娶我了?看來你還是老觀念,看男人之前,就在想他會不會娶你,娶,就看他一
眼,不娶,就不看。你跟男人之間,就隻能有嫁娶的關係,不能有別的關係?”

楊紅說:“也可以有同事關係或者普通朋友關係。”

“那也叫關係?”TRACY好奇地問,“嘿,你有沒有過情人?想象不出來,你這樣的
人有了情人會是什麽樣。”

楊紅紅著臉,支吾著:“什麽算情人?”

TRACY笑著說:“看你這個樣子,也不會有情人。老老實實一黨的幹部,一生過得幹
巴無味,還為自己的幹巴無味感到自豪。現在黨的幹部也蠻花的呢,可能黨的女幹
部要好一點。嗨,你們黨的幹部出去應酬、腐敗的時候,吃完了,男的去花, 女的
幹什麽?”

楊紅聽她說得太離譜,不太高興地說:“我們出去從來沒人花。”

“大學領導花的也不少呢,我就曾經報道過一個,把他弄得,那叫一個臭!可能你
們學校好一點。我看你現在到美國了,就別把自己當黨的女幹部了,找個情人,看
看天會不會塌下來。不然你一生當中,隻跟一個男人做過愛,那可真虧了,你沒有
比較,連他做得對不對都不知道。不過,我警告你,不要一上來就談嫁娶。現在的
男人,最怕你要他娶你了,做情人可以,你要他娶你,那肯定把人家嚇跑了。”

“我覺得女人應該自珍自愛。。。”

“你太幽默了!”TRACY前仰後合地笑了一通,勉強忍住笑說,“如果不是有點了解
你這個人,還以為你在搞笑呢!你這個人很值得采訪一下,很有特點,基本是活在
你那個空中樓閣裏,閉著眼睛不看世界。女人怎麽樣算自珍自愛?一生隻愛一個人?
一生隻嫁一個人?你怎麽知道他一生隻愛你一個?一生隻娶你一個?哼,我遇到的
男人,愛字都是各種時態混著用的,從前愛過別人,現在愛著別人,今後將愛別人。
你在那裏為他目不斜視,他那裏刀都刺到別處去了。”

TRACY看看表,抱歉地說:“跟你聊天很好玩,本來還想給你普及一下現代愛情知識,
但我現在要瞻仰明星去了。我隻有六個多小時,不抓緊就來不及了。你去不去?”

楊紅算了一下,她轉乘的飛機離起飛還有將近十小時,不去的話,一個人呆在這裏,
肯定很寂寞,就問:“要花錢的嗎?”

“當然要花錢,聽說有專門的旅遊服務項目,可以隨團走,也可以自己租個車去遊
覽。我們現在時間緊,可能要包車,了不起一百來塊錢吧。”

楊紅在心裏一換算,吃了一驚,看個電影明星要那麽多錢,比進動物園還貴,就脫
口道:“算了,還是你自己去吧,太貴了,我不去了。”

TRACY看她那麽堅決,知道勸也沒用,就悻悻地說:“那我去了。”

等TRACY走了,楊紅又萬分後悔了。不就幾個錢嗎?壹佰塊也就是八百塊人民幣,在
家裏不也常常一花好幾百嗎?現在一個人被扔在這裏,要等十個小時,太難熬了。
正在她懊喪不已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麵孔,心裏一喜,便快步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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