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的蜜月正是在暑假裏。那時她剛留校,還沒開始上課。周寧分在E市的一所中專 裏,也有暑假,所以也留在H市。兩人天天呆在一間十平米的房子裏,你對著我,我 對著你,周寧就難免有所想望。但每次才起個頭,楊紅已是苦不堪言,周寧隻好作 罷。周寧這樣多次希望,多次失望,也疼痛起來,弄得坐立不安。 楊紅見周寧疼痛難忍,就建議周寧去看醫生。周寧說,不用看,我這應該不是病。 我不起那個想頭,根本不會疼的,但心下也有點惴惴,好像沒聽其它男人說他們有 這毛病啊,這種事又不好去問他們。一般人總認為男人在一起,什麽都說得出來, 其實那是議論女人,膽子大的也可能吹噓一下自己的性能力。但如果擔心自己生理 上有毛病,男人是不會說出來與他人求證的。 楊紅覺得既然已是夫妻了,那自己“老朋友”的事,就不應該瞞著周寧,而且瞞也 是瞞不過的,於是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周寧聽了,就建議楊紅去看醫生,說是 不是因為內分泌有問題,才會這麽疼呢?楊紅抵死也不願去看醫生,因為要看醫生 先要去校醫院。校醫院的醫生都是H大的家屬,你認得我,我認得你,三傳兩傳就傳 到自己係裏頭去了。這種事情找他們看,還不如自己到學校廣播站去宣講,至少還 可以實事求是。讓那些醫生護士一傳,還不把我說成一個怪物了?那我還要不要在 H大呆? 周寧說,那就到外麵去看,不就是自費嘛,花錢治病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楊紅就更 正說,我這不是病,有李護士的話為證。周寧聽她說已經看過各種醫生了,也想不 出還有什麽高手可以去請教。 兩人都不願去看醫生,也都不勉強對方去看醫生,心想如果對方真是有病,傳出去 自己也不光彩。於是兩人就決定還是靠自己,去找些書來看。楊紅去圖書館查,周 寧就去書店找。最後,還是周寧買的一本<<家庭生活大全>>講得比較詳細一點。裏 麵有一章是有關夫妻生活的。兩個人把那一章通讀了一遍,覺得找到了原因,書上 說那叫“陰冷”,就是女人對房事一點沒興趣,所以沒潤滑,就會覺得疼痛。 周寧就拿著書,挑幾條妻子方麵的原因問楊紅:“是不是因為你覺得性是件醜事髒 事,同房時有犯罪感呢?” 楊紅想了想,說:“我覺得我沒有。如果是婚前做,我可能會覺得羞恥,但現在婚 都結了,我也想把事做好,怎麽會有犯罪感呢?” 周寧想想也是,就再讀一條:“是不是小時候受過性侵犯,有過什麽痛苦的性經曆 呢?” 楊紅急忙擺手說:“別亂往我身上套了,你知道的,新婚之夜是我第一次。在那以 前,連手都沒有男人碰過。” 周寧再看看丈夫方麵的原因,擔心地說:“難道是我的問題?是因為我第一夜太魯 莽,使你產生了懼怕的感覺?” “也不是。”楊紅想,你那時就是再魯莽,我也不會介意的。 周寧說:“那就隻能是這最後一條了,說女人性興奮來得比較慢,如果做丈夫的事 前愛撫不夠,而妻子又太害羞,不夠投入,就會缺少潤滑。” 楊紅想,這個理由還令人滿意,基本上是各打五十大板,丈夫和妻子的責任是一半 一半,就說:“應該是吧。” 周寧就說:“還好,書上說了解決辦法。”兩個人對文字都是極敬畏的,書上說的, 還會有錯麽?於是兩個人就把書上提供的解決辦法仔細研讀一遍,最後得出結論: 其實也不難,就是丈夫事前多些愛撫,而妻子也以“蕩漾的春心”迎接丈夫的愛撫。 找到了答案,兩人都很高興,當場就決定理論聯係實際,親自試一試。到這時才發 現書上開的處方也很含糊,隻講做什麽,卻不講怎麽做。周寧就試探著在楊紅身上 四處亂摸,一邊急切地問:“有沒有感覺?有感覺沒有?” 楊紅看他這樣急切,好像一個懶惰的學生,做作業不願自己獨立思考,隻一迭聲地 問老師答案一樣,除了覺得很滑稽,沒什麽感覺。而她自己也正在那裏冥思苦想, 怎樣才算是“蕩漾的春心”,結果越想越覺得象是在做考試題一樣,擬出的答案都 是文字在腦海中漂浮,跟身體象是完全無關。試著試著,兩個人就忍不住笑起來, 楊紅說:“我們兩個真是書呆子。” 周寧說:“我們算什麽書呆子?聽說有兩個學物理的,新婚之夜就並排躺在那裏, 中間隔著二十厘米,手握著手,等著陰離子陽離子從他們手上傳給對方去交合呢。” (16) -------------------------------------------------------------------------------- 俗話說,功夫不負有心人。楊紅和周寧兩個人,一個想證明自己是個正常人,另一個 想過正常人的生活,都堅持在那裏做功夫,做得多了,楊紅覺得自己也漸漸適應了, 不僅不覺痛苦,也慢慢有了一點淡淡的,說不清楚的舒服感覺。 楊紅一麵高興,一麵心下疑惑,這好像也不至於要象抽鴉片一樣上癮啊。楊紅當然 沒抽過鴉片,但也經常聽媽媽講,說她的外祖父就是抽鴉片上癮,把祖上傳給他的 幾十畝良田都抽光了的。媽媽講起外祖父抽鴉片時,臉上一般都是感激不盡的表情, 說要不是他為抽鴉片賣光了那些地,解放初期家裏劃成分時就會被劃成地主了,文 革當中肯定會被揪出來批鬥,我一個地主的女兒,你爸爸就不敢跟我結婚了,那就 沒有你們兄妹兩了。 所以楊紅自小就對外祖父抽鴉片上癮心存感激,沒有外祖父的抽鴉片上癮,就沒有 自己這條命。上小學時,有一次用“沒有. . . . . . 就沒有”句式造句時,還被 這個強烈的感激之情逃逸出去,一不小心,造了一個“沒有外祖父抽鴉片,就沒有 今天的我”這樣的句子。幸好那時媽媽就是楊紅的語文老師。這個句子被媽媽批改 作業時看見,一頓臭罵,威脅說再不許造這種句子了,就紅筆一揮,改作“沒有共 產黨就沒有新中國”了。 楊紅對外祖父的興趣並未因此而減,常常纏著媽媽要她講外祖父的事。媽媽總是說, 有什麽好講的,他死的時候我還很小,隻記得那時已經解放了,禁了鴉片了,他弄 不到鴉片抽,就比死了還難受,形容枯槁,臉上總是一把口涎兩掛鼻涕,人見人嫌。 有時癮上來了,要叫人把他捆在門前的大樹上,怕他自殺。後來有一次,看得不緊, 就被他逃出去,跳了門前的小河,死了。臨了,媽媽總要加上一句,共產黨就是有 本事,禁煙禁睹禁娼,國民黨辦不到的,共產黨都辦到了。 雖然楊紅的媽媽講起外祖父,一貫是用這種平淡無奇的口吻,但外祖父抽鴉片上癮 的故事還是在楊紅的心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上癮”兩個字,是跟要死要活、投 河上吊連在一起的。現在聯係到自己,就覺得詫異,就這樣一種淡淡的舒服感,值 得周寧說的那些女人上癮嗎?捫心自問,充其量也就是一種“您來了,請坐請坐; 您走了,不送不送”之類可有可無的感覺。 楊紅就把那本<<家庭生活大全>>再搬出來看,感到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讀書不認真就是不行。書上赫然寫著,夫妻生活,男女都會有“高潮”的。楊紅就 把描寫女性高潮的那一節認真讀了一遍。書上說得極中肯,說女性的高潮因人而異, 難以一言以蔽之,但不外乎以下種種。然後就“有的...... 有的......還有的......” 地羅列了十幾條。 楊紅就一條一條地讀,一條一條地對照自己,回答是“沒有......沒有......更沒 有......”。讀完了,心裏就非常恐慌,因為自己一條都沒有,感覺象過黨組織生 活時,發現自己沒有按黨員守則去做一樣。周寧的表情倒是很符合書上對男性高潮 的描寫,眉毛擰得夠緊,氣也喘得夠響,汗也出了,人也癱了,就象寫書人是站在 旁邊,一邊觀察周寧,一邊記錄的一樣。 楊紅是個好勝的人,可能是父母經常說:一個人做事,要麽不做,要做就做好。而 楊紅不知怎麽的,就在裏麵加了一個“最”字,變成“要麽不做,要做就做最好”。 所以一直以來,就在為這個“最”字努力。幸好“最”總是有個範圍來限製的,而 且楊紅還沒有把這個範圍擴得太大,總算得以幸存下來。如果她一心要做全世界第 一,可能早就大失所望,一死了之了。楊紅不過是要做一個小範圍的“最好”,在 班上一貫都是前幾名。而周寧一直都是最後幾名,因為周寧小學時有個老師說過他 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就一直把這個評語斷章取義地記在心裏,覺得自己是聰 明的,學習也就不大用功,成績一直就不是很好,好像不把自己的前程誤掉就不足 以證明自己確實是有小聰明一樣。 現在這情況好像調了個個,周寧這個全班成績最差的人做得如<<家庭生活大全>>上 寫的一樣標準,而楊紅這個尖子生呢,做了這許多次,沒有一次夠得上“高潮”二 字的。如果打起分來,肯定是不及格。楊紅就開始發愁,女人應該有的,我沒有; 別的女人上癮,追著男人要,我覺得可有可無,為什麽我會這樣呢?聯想到自己的 “老朋友”問題,楊紅就後悔當初聽了李護士的話,把那些藥扔了,如果那時堅持 打下去,說不定自己早就正常了。你想想,一邊是名醫院的名醫生,另一邊是小鎮 上的小護士,誰對誰錯,不是昭然若揭嗎? 再到做愛的時候,楊紅就免不了仔細觀察自己,看有沒有書上說的那種“高潮”, 觀察來觀察去,就很失望,隻有承認自己確實是“不正常”,對周寧就生出很深的 感激,覺得他不嫌棄自己,從來不用“你有沒有高潮”這樣的問題來為難自己,實 在是非常大度,非常體貼。什麽叫知己?知己就是那個知道我的缺點甚至我的不正 常還能愛我的人。楊紅就很有“知我者,周寧也”的感覺,決心要好好愛周寧,似 乎不如此,就不能報答他的知遇之恩。 (17) -------------------------------------------------------------------------------- 男女之間,即便是做了夫妻,有很多時候,也還是如歌中唱的那樣:“其實你不懂我 的心”。或許正因為做了夫妻,離得太近,失去了旁觀的距離和心態,才變得不懂 彼此的心了。所謂“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是也。 當楊紅在那裏愁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周寧一點也沒覺察。周寧是那種平時不燒香, 臨時抱佛腳的人,對那本<<家庭生活大全>>早就失去了興趣,再也沒摸一下,像他 的那些課本一樣,隻有在臨考前幾天,他才會想起它們的存在。考試 一過,也不問 考得如何,就把課本扔了,有時要補考還得去問人借書。楊紅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用過的書都留在那裏,怕有朝一日會用得上。考完試,也有很長時間還在那裏回想 那些考題,看哪題做對了,哪題做錯了。發現有一題做錯,就悔之莫及,常常在夢 裏都在更正那道題的答案。 周寧那時也有他自己的愁,因為他曾對楊紅許過一個大諾,說:“蜜月,蜜月,就 是要蜜一整個月嘛。我要連續做一個月,天天做,不間斷。”周寧有了這個諾言的 約束,就一門心思放在如何部署兵馬糧草,以求絕不食言上。做一次,就舒口氣: 離成功又近了一步。 周寧選一個月這個數字,一是因為“蜜月”這個詞的啟示,二是因為在家鄉時經常 聽那些新婚的男人說起連做一個月的英雄業績。在周寧看來,這是個切實可行的方 案,因為他才二十二、三,而楊紅現在又不再是阻力,做三十天隻是舉手隻勞(當然 在周寧心裏是把這個“手”換做一個別的字的)。但他沒想到這種事講究的是“衝動” 二字,而衝動是不經安排的。隻聽說過“一時衝動”,沒聽說過“計劃衝動”。 所以周寧就把自己弄到一個尷尬的境地。因為是計劃行事,便成了一個任務。而任 何事情一旦變成任務,即使不使人興味索然,也難免讓興趣一落千丈。周寧就發現 有時對這個任務有了一點偷工減料的想法,就像他對待所有的作業和實驗一樣。有 時又因為在外麵下棋打牌搞得太晚,回來後倒頭就睡,難免誤個一天。 不過周寧絕不會覺得是自己能力不如人,他的理論是,如果我都做不到三十天,那 別人也做不到,隻能是在那裏瞎吹。周寧這樣想,就少許多煩惱。用心理醫生的話 來說,就是他的心理比較健康,而楊紅那種就不太健康,因為她一旦發現自己與眾 不同,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不對頭,無法開解,活得太沉重。 周寧隻擔心楊紅會記得他說的話,天天來檢查他有沒有食言。象楊紅這樣辦事認真 的人,肯定會發現他漏了一兩天,如果問他一句“昨天你怎麽沒做”,那他真的要 無地自容了。他見楊紅也不來檢查他有沒有實現諾言,覺得楊紅也很體貼。 如果楊紅知道周寧的想法,或者周寧知道楊紅的想法,一定會覺得這是典型的同床 異夢。其實造“同床異夢”這個詞的人大概隻是想說明一個事實,並沒有想到後人 會把它用作貶義詞。夫妻雖然同睡一床,但既是兩個不同的人,生著兩個腦袋,做 的夢當然是不同的。如果夫妻兩個每晚做同樣的夢,那才真叫撞鬼了。 既然夫妻兩都有自己的心思,而對方又都不在意,兩人就都把工作的重心轉移到別 的地方去。家裏除了用過的課本,沒別的書,楊紅就對<<家庭生活大全>>上的其它 部分感起興趣來。<<家庭生活大全>>號稱“大”而“全”,也當得起這個書名,有 關家庭的方方麵麵,都有涉及。楊紅想,老年保健現在還用不上,生兒育女也還早, 種花養草又沒有地方,還是從毛衣編織和飲食起居做起,先學做飯和織毛衣。 正好周寧那件毛衣,曆史實在太悠久了。聽周寧說還是若幹年前,他媽媽賣了一頭 豬,在一個某地買了毛線,請一個誰們織的。那個誰們也太黑心,克扣了大半毛線, 隻給他織了件當時就隻算貼身的毛衣。每次聽老媽痛罵那個黑心的誰們,周寧就息 事寧人地說:“算了算了,以後不用賣豬買毛線了,直接把那張豬皮給我穿就行了, 還可以18 上高中的時候,周寧的那件毛衣就已經很貼身了,等到上了大學,就變得更貼身了。 這裏說“更貼身”,隻是說太小太緊了,因為有些形容詞是沒有比較級的,不能在 前麵加“更”字。很多男人都知道這個道理,絕不會對一個女人說“我愛她,但我 更愛你”,因為你這樣說,她一定認為你撒了謊,兩人當中你隻能愛一個。而且能 加“更”的詞就能加“最”,你說你“更”愛我,就是說你還是不愛我,因為你還 有一個“最”愛的她。 且說周寧那件毛衣,既短且小不說,肚子上那一塊,因周寧慣於將毛衣紮在褲子裏 保暖,已經磨出一個大洞,周寧也不在乎。所謂不在乎,常常是因為在乎也沒有用, 隻好裝做不在乎,也添一分酷。周寧家境不太好,他就一直讓那毛衣破在那裏,整 個秋冬都是那件毛衣加一件軍大衣。在學校同人打羽毛球時,常常脫了軍大衣,隻 穿那件破毛衣,在那裏打得熱火朝天。遠遠望去,隻說是胸前印著一個“0”號,雖 然印得低了一些,但大家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周寧那件毛衣就經常活躍在各種場合。學校裏一應活動,隻要是與讀書學習無關的, 周寧都喜歡湊個熱鬧。有一回,聽人說大家都去省政府請願去了,周寧也不問請什 麽願,就跟著去了。他腿長,一下就走到最前頭。大家見他身穿軍大衣,人又高大, 麵部表情又迫切,隻說是個領頭,也沒人問他的來龍去脈。走到省政府,說可以讓 十個代表進去,周寧被人當作代表,一下子推了進去。在裏麵一間接待室裏坐了 一、二十分鍾,周寧正想出去抽根煙,就有一位幹部模樣的人來到接待室,說你們 派一個人進來見省長吧。大家就推周寧去,周寧正想問其它人到底為什麽請願,就 聽那幹部說,“快點,快點,省長很忙呢。”周寧隻好糊裏糊塗地跟那幹部進了省 長的辦公室。 周寧很迷糊,也很緊張,覺得渾身發熱,就把軍大衣脫了,坐在省長對麵。省長說, 你們有什麽要求,可以通過正當渠道報告我們,不用這麽興師動眾嘛。周寧說,這 不也是正當渠道嗎?省長似乎很欣賞他的頂撞,問他,那你把你們的要求告訴我吧。 周寧隻好支吾著說:我們要求改善學校夥食,減少作業考試。省長說,那沒問題, 我會請人辦的。臨走,省長又說:同學,你叫什麽名字?我們可以考慮給你一些補助。 周寧出來,立即被人當作英雄抬在肩上,到最後都不知道那次請願的目的,也沒有 拿到那筆補助。 所以周寧仍穿那件破毛衣。 周寧愛去學校舞會,屬於“癮大水平低”一族,而楊紅則屬於“會跳不愛跳”一類, 因為她學跳舞如做學問,自然學得標準,但她又忙於讀書,也沒有多少時間去跳舞, 都是周寧一個人跑去。 冬天周寧就穿著軍大衣去舞會,到了舞場,先脫了大衣,找個角落一丟,就穿那件破 毛衣,上前請女生跳舞。周寧邀人跳舞很少被拒絕,大概是因為別人都說他長得象 周華健。周寧不覺得別人這樣說是一種抬舉,反而覺得自己有點虧,因為他覺得周 華健臉部中央有些凹陷,象被人坐了一屁股一樣,要說自己象周華健,也應該是改 良版周華健。 被周寧邀去跳舞的女生,如果不相信世界上還有這麽窮的人,就以為周寧別居一格, 不修邊幅;相信他是真窮的人,就對他生出一腔憐憫之情。眾所周知,女人的憐憫 是很容易上升為愛情的,所以楊紅還曾有過幾個痹詰那櫚校且蛭羌潑隆? 周寧同一個新舞伴跳舞時,都是一上去就說對方舞跳得不錯,就是樂感差一點。這 樣一說,那女生就有點羞愧,但還沒有到惱羞成怒的地步,畢竟周寧說她舞跳得不 錯嘛。那女生就努力追蹤音樂,想抓住樂感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多半就沒有精力 發現周寧跳舞的差錯了,正好中了他的圈套。有的女生怕人看見他衣服上這個大洞, 跟他跳舞時,就想遮起來,隻好同他貼得近一些,讓周寧得著些意外之財(色?)。 所以周寧的毛衣,在他們學校裏,頗有名氣。 那時楊紅就想為他織件毛衣,但鑒於學習緊張,一直未能如願。現在有了時間,又 有<<家庭生活大全>>作指導,楊紅就興致勃勃地去買了一些毛線,又將周寧的破毛 衣拆了,洗了,加了新線,照著書上的指示,一針一針編織起來。織了一截,效果 還不錯,就想,原來這些事也並不難,以前看寢室裏一位大姐織個圍巾,還把別人 佩服得一塌糊塗,其實自己也會做的,不比讀書難。楊紅就一路織下去,第一次就 成功了,因為是嚴格按照書上說的比例去起針的,一米七五的周寧一穿,恰恰合身。 織出了信心,也織出了興趣,楊紅就又買了毛錢,給周寧和自己織毛褲。織到後來, 隔壁的王大姐都要來向楊紅請教了。 19 雖然H大青年教工食堂暑假裏也還開著門,但如同任何一個大學食堂一樣,辦堂宗旨 都是為學生說俏皮話提供素材的,色香味不在他們的議事日程之上。楊紅和周寧在 H大食堂吃了四年,早已吃得不耐煩了,楊紅就照著<<家庭生活大全>>,做起菜來。 她雖然也象所有的書呆子一樣,對書中所說的“鹽少許”之類的含糊不清很不滿意, 但她是做實驗出身的,知道實踐可以出真知的,隻要循序漸進地加大投放量,慢慢 會摸出道道來。所以楊紅就常常是先放一點鹽,炒兩勺子,就嚐一嚐。不夠鹹,再 放一點鹽,再炒再嚐。如果不慎放了太多鹽,她也悟出該如何補救,無非是加些糖, 加些醋,把椒鹽搞成糖醋就是了。 後來連周寧也摸出了她的規律,見她放糖就問:“鹽又放多了?” 楊紅隻笑而不答。吃飯的時候,楊紅常常是笑眯眯地坐在那裏,看周寧津津有味地 吃。周寧起初還問她,你怎麽不吃,後來知道她做飯時一路嚐味,已基本上嚐飽了, 也不再詢問,隻管風卷殘雲般把飯菜打掃幹淨,知道這是對楊紅最大的獎賞和鼓勵。 周寧是個好客的人,又愛喝酒,但楊紅不會喝。酒桌上沒有人陪著喝,就象談戀愛 沒有對象一樣,雖然可以暗戀,可以自戀,但都不過癮。所以周寧很快就開始物色 酒友。 那時他們住的是一幢有內走廊的青年教師宿舍,走廊兩邊是一些十平米的房間,走 廊有兩米多寬,算是廚房,兩邊沿牆跟都擺著煤氣灶。一到做飯的時候,家家都在 門前炒菜,一時鍋盆齊鳴,蔚為壯觀。 楊紅從小就聽父母說“吃得虧,攏得堆”,意思是說一個人如果不怕吃虧,就能交 到朋友,所以楊紅一向是不怕吃虧的。以前住學生寢室,都是別人不要的床位她要, 別人不掃的地她掃,別人不到的垃圾她到,所以跟人處得很好,自己也未見有多大 損失。 現在住在青年教師宿舍裏,做了菜,少不了請隔壁左右的品嚐。同樓還住著幾個未 婚教師,也懶得自己開火,楊紅就經常叫他們過來吃飯,一來陪周寧喝酒,二來也 讓他們打打牙祭。慢慢的,楊紅做的菜在那棟樓就很有名氣了。有時哪家請客,竟 會提幾斤排骨來,撂在楊紅家,說一句:“做紅燒排骨,今天下午請客要的”,就 行了。楊紅就洗淨了,燒好了,放在那裏,貼個條子,免得待會有人來拿時搞錯了 哪盤是哪家的。 楊紅對周寧,起初也是執行著“吃得虧,攏得堆”的政策。不僅做飯,連洗碗也包 了。周寧有個壞習慣,每次吃完飯,就要上廁所,小時總是被他媽罵是“直腸子”, 所以楊紅想都沒多想,吃完飯就把用過的鍋盆碗盞什麽的拿到走廊盡頭的公用水房 洗了。等周寧從廁所歸來,楊紅早已把一切收拾停當了。 楊紅沒想到政策都有個執行範圍,超出了範圍就會適得其反,就象漢族地區的計劃 生育政策如果照搬到少數民族地區就會引起強烈抵抗一樣。 很快就有人打趣周寧:“嗨,你夫人出得廳堂,進得廚房,怎麽會看上你的呀?” 周寧聽了很得意:“肯定是我有什麽閃光之處,她看得見,你們看不見羅。” 還有人見楊紅在那裏忙活,而周寧在外與人下棋打牌,就笑楊紅:“嗨,田螺姑娘 啊,你家那個耕田的什麽時候回來吃飯?” 對麵的毛姐就說得直一些:“楊紅啊,怎麽總是你在做飯洗碗呢?我跟老丁都是一 個做飯,一個洗碗。做飯的不洗碗,洗碗的不做飯,公平合理,天公地道。” 楊紅突然被人問到這個問題,答不上來,就說:“周寧他不會做飯。” 毛姐就一針見血地說:“說不會是假的,他要想學,還會學不會?你不也是剛學的 嗎?” 毛姐的丈夫老丁就在旁邊添油加醋:“就是,就是,做得好不好是水平問題,做不 做是態度問題。” 毛姐糾正說:“水平是可以提高的嘛,如果他真的愛你,心疼你,他什麽樣的事都 學得會。 楊紅聽了這些話,就愣在那裏,突然想起好像別人的丈夫都做飯的,最少也洗碗洗 衣服什麽的,隻有她家,總是她一個人在那裏忙活。她覺得毛姐的話有振聾發聵的 作用:這不單單是一個做飯洗碗的問題,這個問題要從一個更高的層麵來看,這能 看出周寧疼不疼她,愛不愛她。談戀愛的時候,都是周寧為她去食堂打飯、打水, 用自行車馱著她去外麵玩。現在剛結婚,怎麽就變得什麽也不幹了呢?難道愛情這 麽快就消逝了?省下豬肉自己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