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老人—奶奶（2）

 

看來說到奶奶，大家都哭呀哭呀，那就哭一會兒吧，再一想，奶奶是不願意見到自己的“心肝肉兒”老這麽哭的，那就別哭了，好嗎？要不，多對不起自己和奶奶的那份心呀。

 

以前看紅樓夢裏賈母抱著寶玉黛玉“心肝肉兒”地叫，覺得好肉麻。小時候和奶奶睡一張床，我和大哥一人一邊，小哥就睡奶奶腳那頭，長大後每次回老家都和奶奶擠一個被窩筒，抱著她瘦瘦的身子，感覺瘦幹的手摸著我肉肉的胳膊，聽她喃喃地叫“心肝肉兒” （我的肉可不是她喂出來的？），才醒悟過來這“心肝肉兒”是真真的巴肝貼肉的親切，也隻有奶奶才叫得出來。

 

奶奶麵前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已經承歡膝頭了，上次回國居然還能虛坐在奶奶膝上（老骨頭可不能真壓），抱著奶奶不撒手（這嬌撒得有些矯情），奶奶的菊花臉笑得燦爛“這麽大人了，不怕醜”，半推半就的拉著我的手。說來其實是因為年紀大了，腰彎了，本來就不高的人現在就齊我胸口，不好站著抱，又不能讓她坐我腿上，抱得動也怕摔呀，更別說她也不好意思這樣抱來抱去地表露感情，我就仍然當自己是孩子吧。坐膝頭上推來推去奶奶還教我個兒歌來著，“推骨碌，搡骨碌，米湯淘粥咕嚕咕嚕咕嚕”，這樣傳到我的孩子，普通話還不清的時候就會用正宗老家話邊念邊笑得咯咯咯咯。

 

村裏人都知道我是奶奶的心頭肉，隔壁的宗武爺（一個村的都一個姓，遠遠近近都是親戚）就老說我小時候被他逗得向奶奶吵著要天上的星星，還出主意說：“星星太高夠不著，搭梯子去呀。”奶奶說：“好，好，我去搭梯子，搭梯子，搭梯子。”這麽念叨著，我也好糊弄，就等著，直到後來知道這梯子要搭好那可是有的等的。（現在拿這招去對付我的孩子，別人才不含糊：“梯子哪夠得著？得坐火箭宇宙飛船”。得，別人門清，我也不用張羅著去建宇宙飛船了。）不過我這“摘星娃”的外號就在村裏的老輩中傳開了。

 

以前回家，都是先到鄉下去看奶奶，爸媽那個家是放在後麵（媽媽後悔呀，悔不該小時候把我放奶奶那裏養，長大了我和她怎麽也不如和奶奶親）。以前到村裏沒通車，要走兩個小時的路（十幾裏？），有田地有樹林，少有人家，因為一個人害怕（其實基本上沒有一個人走過），又是一個路癡（我老媽更是大路癡，現在回娘家還走錯路，看來是遺傳，怎麽就沒遺傳到我老爸記路過目不忘呢？鬱悶！），覺得這路老是不到頭，怎麽走半天還不到那座小橋，那個小廟怎麽不見了？不是又走錯路了吧？這岔道是往左還是往右？奶奶若是提前知道我會回去，會迎出幾裏地去，還不好意思承認，說是到地裏看莊稼，順便過來看看。我家哪有幾裏地的地？又不是大財主，她知道我膽小又不認路，巴巴地趕來接我，可憐她的小腳倒騰這麽遠。一見到她就覺得到家了，後麵的路感覺就幾步（我腳大）。有時她不知道我回去，老遠地裏幹活的人看見我，吆喝著“劉媽家裏來客啦，您乖孫女回屋來啦”，村裏早有孩子耳尖眼尖，飛奔去報信，不一會就見奶奶掂著小腳奔出來“你們就會騙我啦，肯定是騙我，你們騙我開心的啦。我才不信呢，你們騙我”。說著不信，還是及其相信地快快走，擦著眼睛遠遠地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起無。來美後第一次回家，暈車的她趕到媽媽家等了我們半個月（因為坐不了車，她很少去城裏），村裏人都笑話她“心頭肉回來了，這就等不及了，緊趕慢趕地湊過去啦？”家鄉的習俗都是晚輩去看長輩，一向守規矩的奶奶想到孫女都顧不上那麽多了，由著別人笑話她沉不住氣。上次帶著大大小小一幫人回去看她，怕鬧她去整這麽多人的衣食住行，當天就打轉了，保證了第二天再回去，她還不肯相信，我知道她是怕我哄她，拒絕失望，幹脆就不相信。等第二天一早到家，她早就在門檻前候著了，這樣我那敢哄她呀。隻是指給她地圖，“呐，我住著，家在這，就一卡（食指拇指張開的距離），近吧，坐飛機，一天就到屋，想回來了一邁腿就回來了。”她將信將疑地點頭，（我這欺負她不懂看地圖比例，可實話是24小時不帶停不耽誤是可以到家，也沒騙她。）感覺離得不遠，就像我在外地讀書時一樣，每年都可以回去看她。不提走的時候的情景（慌慌張張鼻涕眼淚的，不好說，自己想吧），隻記得她叨叨“回來都沒挨我睡一晚。”，下回回去，孩子們也大了，自己邊兒去睡，我得和奶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