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王先生捧著西瓜走出大門時發現衣服有一塊下擺讓瓜給壓住了。他抬頭看了看一絲風都沒有的天空,不知道老天爺想懲罰誰,弄得這個秋天其熱無比,連房屋都像狗那樣吐著舌頭喘氣。
淑芳正往烘幹機裏放著洗淨的衣服,聽見門鈴她停住手,接著是她丈夫疾步走去開門的腳步聲。淑芳到廚房門邊探身往門廳看了看,果然又是王先生。幾個星期來,王先生不知道為了什麽緣故,一到星期日,大概2點左右就來找她丈夫。每次都是她丈夫搶著去開門。開門後,兩個男人也不說什麽,相互點下頭,然後一前一後往書房走去。進了書房就把門關嚴了,一直要到傍晚才出來。淑芳丈夫花了十幾塊錢在芝加哥中國城請人刻了書齋兩個字掛在書房門上,目的就是不讓人隨便進。淑芳習慣了,假如她有什麽事,也是在門口倚著門框說。甚至在晚上,在和淑芳做完事以後,她丈夫還要去書房看一眼。正是因為這樣,有一次淑芳說,我看你把書齋兩個字換成二奶算了。淑芳沒想到她丈夫聽了居然很高興,還說那好啊,正中我下懷!現在,王先生一來就進了書房,進就進吧,幹嗎還關上門?
兩個男人鬼鬼祟祟地關著門會有什麽好事!淑芳板著臉把耳朵貼在書房門上聽。說話聲太輕,除了王先生呀,呀的,再就是她丈夫的笑聲。可他的笑也不是正常的笑,像是那種捂起嘴的悶笑,這種笑隔著門聽就有點褻瀆的意思了。後來門內又滾出一聲低沉的呻吟,拖腔沉而顫抖,好象要死人了。因為隔著門,所以淑芳很難分辨呻吟的人究竟是快活得要死呢,還是痛苦得要死。廉價的假銅門把下方沒有鎖洞,淑芳凝視著那個門把,希望丈夫突然打開門,而她所有的疑慮不過是因為王先生為醫院的帳單需要向丈夫討教而已。兩年前王先生就曾經拿著一張600塊的帳單來問過丈夫。可是門仍然像釘死的木箱那樣緊閉著,連一根頭發絲那麽細的縫都沒有。又是一陣陰陽怪氣的悶笑。淑芳趁著這些笑聲輕輕轉動了下門把,門反鎖了!他們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要鎖上門?淑芳忽然覺得事情嚴重起來,她決意繞到後院從書房的窗戶下往裏看。她知道這麽做就像偷看鄰居隱私一樣不光彩,不過她顧不了那麽多了。她回到廚房走出通往後院的門,出門前她對著門邊那個王先生剛剛捧來的西瓜狠狠踢了兩下。後院被照在逐漸西斜的陽光裏,淑芳移動著自己不安的影子,影子慢慢延伸到書房的窗戶下,可那窗戶也緊閉著。窗簾其實不厚,但完全遮住了那扇帶著半圓窗頂的大窗戶,一條縫都沒露。
第二天上午,整整有三個小時淑芳躺在床上牙齒咬著枕頭邊。臥室裏十分陰冷,床頭櫃上堆著雜誌和一些紙,其中有幾張淑芳丈夫用過了,上麵有他寫著的一些符號和數字;還有一雙他的髒襪子,分別散在那些紙中;半杯喝剩的冷茶,茶杯的邊泛著黃色。
作為一個女人,一個妻子,淑芳覺得自己對丈夫行為的檢點其實並不那麽在乎,或者說她什麽都拿得起,放得下,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可現在她問自己,一個開過賭館的男人還有什麽事做不出?想到王先生一根胡子都不長的光下巴,就像女人抹過了一層油膏的臉。一個不長胡子的男人,又討了那麽一個古怪的石女,一個能把自己乳房都割掉的女人,這種婚姻本身就不正常。正常的男人誰會去討個不正常的女人?再說這世上有誰像王先生說話那麽嗲裏嗲氣老帶個呀字的?又有哪個男人像王先生那樣長著個南瓜般的大屁股。每回淑芳跟在他身後走進王家餐廳去吃燭光大餐時,都看見他屁股上的三八線在褲子裏一扭一扭,活象個肥婆。淑芳跳下床向客廳跑去。到了那兩盆龜背竹前,一彎腰把王先生送的聚光燈從土裏拔出來,一隻手接著土沫迅速地拿到了門外,用力摔在前院的草坪上。她盯著兩個滾動中的燈,想不起誰說過不長胡子的又擁有一個大屁股的男人都是那種男人。兩盞聚光燈在草坪上翻了幾下,一隻撞在院中央的楓樹上,另一隻滾進了院邊淑芳丈夫前不久才種上的灌木從裏。淑芳回到臥房時感到渾身無力,她在床沿坐著呆呆望著她丈夫的那些草稿紙,紙上盡是燭光大餐中她丈夫和王先生一騎一仰的姿勢,想到兩個男人醉眼相對的模樣,淑芳就覺得惡心,她抓起枕頭狠命地往被單上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