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

白林,女。2002年開始在文學雜誌上發表作品。已發表作品:〈魔鬼的彩帶〉〈假如鏡子能說話>〈安妮的丈夫〉妮
正文

《碎冰》連載一個偷渡女和大學教授的愛情故事96

(2009-02-26 14:23:03) 下一個

108

 

他曾經跟她說過,芝加哥有個別名叫風城。現在,他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他說累了,趁著轉機這一個多小時,他想睡一會兒。隔著巨大的玻璃,可以看見有人冒著寒風往傳輸帶上放行李,深藍色的尼龍工作服猶如吹起的信號旗,貼著他們的身體抖動。

直到上了飛機,他才開始說了一大通在她看來全是廢話的嘮叨。

“女人嘛,”他說,“頂要緊的是自立。我看你的自立能力比誰都強。你一來就學著吳胖賣剩菜。你說,有誰能這樣?小高為什麽那麽驕傲?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有足夠自立的能力。可是小高的能力隻限於工薪階層,因為她不具備生意頭腦。你跟她就不同了,你天生就滿腦子的生意經。我看啊,將來你肯定比小高有出息。”

“真的?”她望著他,全然不信他的話。

“你看你!”他敲了敲她的腦門說,“怎麽動不動就真的假的,我說你會比小高有出息,你就一定會!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決心,有沒有這個誌氣了!”

“你知道我最大的誌氣是什麽嗎?”她笑著問他。

“什麽?”

“做你的老婆啊!”說完她捂上嘴笑起來。

“沒出息!”他沉下臉,一本正經地看著她說,“別老想著做別人的老婆!你得想著在沒有男人的情況下,你還是可以把日子過下去才行!”

“沒有男人的情況下?”她仍然笑著,“你還不如讓我去當尼姑呢!”

“胡說!”他拿起一杯飲料送到嘴邊,聽她這麽說就又放下了。他看了看她,顯出十分憂鬱的神氣,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指。他那帶有魔力的指尖能讓她明白他所說的道理嗎?

“謀生不容易,”他像自言自語似的說,“尤其是像那些沒念過書的,或者是不懂英文的人。”然後,他轉了一下身體,把他的臉直接對著她的臉,又說,“所以,如果有人願意幫你一把時,你就不能拒絕他。”

“你究竟怎麽了?”她皺著眉,把眼睛瞪得跟小水瓢似的,“是不是有人說我壞話了?”

“沒有啊。”他莫名其妙地望著她。

“沒有最好。嗬嗬,”她忽然自己笑了笑。

他歎了口氣說,“我隻是想讓你明白些道理。免得你……”

“好了,我不說了。”她阻止了他的話,“蘭芳在家好嗎?”

“那天你走後,這孩子就哭個沒完。”說到女兒他才有了笑容,“什麽都不要,也不肯好好吃飯了,非要出去把你找回來不可。”

果然不出她所料,蘭芳穿著睡鞋的腳像兩隻裹著絨毛的兔子,從屋裏向她飛跑而來。

“桂花姨!你回來啦!”

“別跑!”為了上次的教訓,她已經搶先一步把這孩子抱住了。

Daddy說你去看金門大橋了。”女孩用胳膊攀著她的肩膀,又用腿勾住了她的腰,不大高興似的說,“你都不帶我去!”

“生氣了?”她刮了一下蘭芳的鼻子,抱著她往樓梯走去。

蘭芳忽然輕輕推了她一下,“媽咪!”

高文芳抓著樓梯的扶手柱子,探身對女兒投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這張臉看上去似乎是更黃了,那苗條的身體也越來越枯萎了。隻有她那對堅硬的方腮仍然那麽凶狠,那麽威風,她的臉也仍然那麽漂亮。

“桂花,”高文芳軟軟地笑著說,“路上飛機沒誤點吧?”

她放下了正在掙脫她的蘭芳,抬頭看了看樓道裏的高文芳。不知怎麽竟有些害怕似的,仿佛她看見的不是早已熟悉的高文芳,而是看見了一具勝利者的遺體!

“媽咪,”蘭芳牽起母親的手說,“明天我和桂花姨玩水球,後天我們玩棒球。可以嗎?”

“我看桂花姨今後恐怕沒時間陪你玩了。”高文芳看了她一眼,又故意問她說,“對吧,桂花?”

難道這是從墳地裏傳來的鬼話?她讓高文芳的話給說愣了,疑心這是她的幻覺。自從她由金門大橋上下來,她就一直對眼前所出現的景物有所懷疑。

“景凱沒對你說啊?”高文芳見她一臉的迷惑,便解釋起來,“我們不是要複婚嘛,景凱覺得你在這兒不方便,不如給你些錢,讓你出去謀生時也好有個良好的開端。我讓他到了加州先跟你說一聲的,免得你為今後的生活擔憂,這人可真是的!”高文芳埋怨著前夫,又像替他解釋似的說道,“可能他忘了。”

她很清楚地感到腦神經被狠狠地砸了一錘。隻是不像出車禍那次,沒覺著眼前的實物有發黑的現象,但是有一道激光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射過來,仿佛擊中了一些冰柱子,就是她老家冬天房簷下掛著的那種冰柱子。在她後來的回憶中,她向二樓衝去時,覺得身上被冰柱子打出了無數個窟窿,就和她在飛機上被墜石擊出了無數個窟窿的感覺一樣,她甚至還聞到了體內流出的血腥氣。

在樓道裏,她也許還碰撞了一下高文芳舉著揉肚子的胳膊,也許還絆過兩下腳,而她的身體,也就是在這衝跑的過程中,讓一雙帶著魔力的手攔腰抱住了。

“桂花,”他大聲說道,“你聽我說!”

“你還是要和小高複婚?”

他點了點頭說,“是的。”

“那麽,”她停了停,好讓自己忍住哭泣。“那麽,小高說你要給我錢,好讓我走,這也是真的?”

他仍然點著頭說,“也是真的。”

他覺得自己即刻被當成一個敵人那樣被猛然推開了。很快,他又聽見了她重重的關門聲。他料定她會把門反鎖起來。可這整幢屋子所有的房門用的都是同一把鑰匙。他不怕進不了那門。

她肯定會大鬧一番。他對自己說,我得把蘭芳支開。

於是他轉身下樓,在廚房裏他對高文芳使著眼色,然後把臉轉向女兒。

“蘭芳,讓媽咪帶你到遊樂場去玩玩,怎麽樣?”

“我要你和桂花姨也去。”孩子笑著請求他。

“蘭芳,”高文芳拿出女兒的大衣替她穿上,“Daddy和桂花姨要說點事,讓他們等一會兒再來吧。”

支開了女兒,他返身找出鑰匙,直奔她的房間。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