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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九點,她走了。她不記得是怎麽走的。也許隻是因為他使她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他曾給過她一個美好的下午,一匹馬,一頓豐盛的晚餐,一段憂傷的情歌,一次浪漫的鴛鴦浴,一條美麗的婚紗和那幾個月的疼愛。這是她為自己能找到的唯一的理由。她是那麽傷心地發現自己仍然愛著他。讓她感到欣慰的,是她為他輸過血,無論他們是否成婚,這血都是她做姑娘時所畫下的一個句號。一個完成式。剩下的僅僅是記憶,自然也是他留下的,一小節美妙的回旋曲。
途中可能下過雷雨。可能有碩大的雨點從天空中直摔下來砸在機翼上。也可能那不是雨點,而是宇宙的墜石。總之,雷雨也好,墜石也罷,等到這些火一般的東西在她心裏燒滿了窟窿後,她的心反倒平靜了。
她不怪他。一個有著固定收入的大學教授,是不會讓自己的床白白空在那兒的。也許正因為她是個鄉裏女人,是他所認識的女人中不多見的一個。不是小梁那一類的,他才有興趣把她邀了去,風流一夜。當然,這也不算過分。本來嘛,在這個人情冷暖的世界裏,對於一朵沒主的桂花,原是他隨手可以摘取的。正因為她是一朵難得摘到的新桂花,所以才會讓他捧在胸口,愛了又愛,吻了又吻,心疼了又心疼。
不同的是,他動了和她結婚的念頭。可是女兒畢竟是他的骨肉,這朵蘭花是他從自己身上直接摘取的,帶著他體味的芬芳。如今他丟棄了她,正如他所說的那樣,為了給蘭芳一個完整的家。既然如此,她又怎麽能去和蘭芳比呢?她甚至都不能和高文芳去比。盡管他的心被高文芳砍去過一角,但他並沒把那一角勻給她啊!
人的事情歸根結底就是個命的問題,這是她幹爹曾經安慰過她的話。現在,她仍然用這句話作為度量她生命長短的坐標:隻怪她對向往的生活渴望得太久,太焦心,以至把什麽都想象得那麽美好,彩虹似的,從靈魂的一端放射出來,卻又不知落點在哪兒。又因為無處著落,反而消失了。靈魂的桎梏一旦卸下了,她的心也釋然了,現在,到了她化作氣球飄上天去的時候了。
她把他給她的一個信封丟進了空姐的垃圾桶。那裏麵裝著
飛機下降了,她把臉探向舷窗,那鏽紅色的鋼纜果然正仰望著半透明的天空,仿佛一位巨人,激戰過後,仰麵向天發出的哀泣。她覺得她最後要去的地方恰巧正是這座經常與靈魂接吻的大橋,而她最想要觸摸的實物恰巧也是那橋上的鋼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