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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悄悄地來到了。化驗結果仍然沒有出來。這天下午,她做了一大盤春卷。飯後,他像變魔術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穿著粉色紗裙的芭比娃娃。這下惹得蘭芳高興萬分,抱著那娃娃親了又親。九點剛過,他悄悄對她和高文芳說,我要去查找一下做化療的資料。他走了不一會兒,蘭芳又嚷起來了,“桂花姨,我還想吃春卷!”
天啊!蘭芳是那麽難得開口要吃的,她興衝衝地跑進廚房拿出春卷,在微波爐裏熱了兩分鍾。當她端著熱好的春卷回來時,進門之前剛巧聽見高文芳和蘭芳的一段對話。
“是Daddy給你買的芭比娃娃好,還是桂花姨送你的項鏈好?”
“Daddy的芭比好。”
“Daddy的芭比好看,還是媽咪上次給你買的小狗好看?”
“兩個我都喜歡。”
“你是喜歡你的芭比多一點,還是喜歡桂花姨多一點?”
“我喜歡桂花姨。”
“那你喜歡桂花姨多一點,還是喜歡媽咪多一點?”
“我喜歡媽咪!”
“媽咪走了你會哭嗎?”
“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
“媽咪和桂花姨你要誰呢?”
“我要媽咪!我也要桂花姨!”
“你要媽咪和Daddy再結婚嗎?”
“你們已經結婚了呀。小熊說它的Daddy和媽咪結婚後才生出它。是不是?”
“是啊。媽咪和Daddy結了婚才生出你。”
“那你幹嗎還要走呢?”
“因為媽咪和Daddy又離婚了呀。”
“我不讓你們離婚,我要你們結婚!”
“那不行啊,Daddy不會答應的。”
“我叫他答應!我要他答應!”
“好了好了,蘭芳,媽咪的好孩子,我的小心肝,我們不說這些話了。媽咪不會走的。現在,媽咪去看看桂花姨把春卷熱好了沒有。你還想喝杯巧克力牛奶嗎?”
高文芳果然沒安好心。她在心裏說,她教唆蘭芳,她想利用這孩子逼迫老景複婚嗎?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桂花,你怎麽把春卷都掉地上了?”
“什麽?”
她沒有意識到她的腳正向兩個春卷踩去,看見高文芳出來,她隻顧後退了幾步。
“你怎麽了?渾身發抖。”高文芳說,“你太累了,快去睡吧。”
她想彎身去收拾,一雙冰冷的手把她推開了。
“這兒我來收拾,”高文芳把她推進衛生間說,“你快洗洗去睡吧!你要再病倒了,我們全家連飯都沒得吃了。”
這一晚,在那個氣墊床上,她捏著自己的胳膊。一道清黃的月光照在她的胳膊上。
也許女人隻是外表堅硬吧。她血管裏流動的不也是軟得讓人無法抓捏的血嗎?可她的血怎麽能和小高的血相比呢?對蘭芳來說,母親是建立在血緣關係上的黃金,而她呢,充其量也不過是塊防熱隔電的石棉。如果說從一開始,她與高文芳所要爭奪的僅僅是蘭芳這個幼小的花苞,那麽現在,這朵花苞的四周又生出了一圈飽含毒汁的荊棘。即使她不想去和這荊棘抗衡撕咬,她也躲不過。而且,總不見得就真要這麽忍氣吞聲地讓這荊棘紮得自己遍體鱗傷吧?
那麽老景呢?她想,他會不會過來替她撫平傷口?甚至幹脆用他的肉身去砍斷那些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