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濃的霪霧啃著凱薩酒店四麵的紅磚,啃著16樓的會議室。黃萍萍挽著賈博士的手臂,走進了電梯。他們準備到3樓的俱樂部咖啡廳去。就在他們跨進電梯時,忽然從牆角鑽出一群男女,他們簇擁著一個拿旗的人,呼呼啦啦全都擠進了電梯。這群人像一堆倭瓜擠在鐵皮車箱裏,臉對臉,背靠背,一個緊挨著一個站著。把黃萍萍和賈博士逼到了電梯的犄角裏。黃萍萍倒是不怕自己的前胸差一點就要貼到賈博士的臉上了,說實話,這時她的套裝,她的那雙玉一般的腿,還都不由自主地懷上了點浪漫之情呢。可是,賈博士卻想給黃萍萍多滕出點地方,他把身體像一張匹薩餅那樣,貼在電梯的鏡牆上。在一個好似即將要宣戰般的日子裏,賈博士的這個舉動,和那些成群結隊到這個國家來走馬觀花的人相比,膽量的確是小了點。不知道賈博士在走出電梯的那幾秒鍾裏,是不是想到過他這個膽小的模樣已經被人照下來了,不過我敢肯定他沒有注意到一件事,就是在他們的電梯下降的同時,大約有5-6個警察和便衣站在另一個電梯裏,正不動聲色地向上升去。
讓我來請您喝杯茶,可以嗎?黃萍萍跟著賈博士走出電梯時,奶聲奶氣地說。
我能不能先去趟廁所?賈博士似乎有點難為情。
當然可以,我來為您找一下。
黃萍萍並不熟悉這家酒店,不過她還是很快在一個避靜的拐角處為賈博士找到了男廁所。賈博士朝她點一點頭,表示了謝意,然後走進了廁所。
廁所和大廳幾乎是一樣豪華。賈博士長方形的前額被照在六盞白熾燈泡下,現在正如一隻紅得發紫的鞋盒那麽炫耀著。賈博士拿起閃著絲光的奶白色毛巾,輕輕擦了下額頭,沒覺得毛巾比家裏的柔軟,他又擰開水籠頭,用一塊葉瓣樣的綠色香皂洗了洗手,也沒感到這香味比家裏的更清涼。可這些用品,這些隻有在豪華酒店廁所裏,才供給的用品上都有一個很大的花體C字。這個C 標誌著一種價值。這是人的價值,還是方程的價值呢?這個定義倒是並不那麽至關重要的,不過賈博士拿著毛巾的手的確是感到了這個C字的份量。坦白說,他所參加過的學術會不算少,可那些會多半是在某個大學的一間教室裏舉行的,像這樣由幾家大投資公司主辦的,又是在這樣一個豪華酒店裏的學術會,(其實根本不能算作學術會,隻能說是一個帶有介紹性質的報告會。)他還是頭一次。如果不是一種價值的存在,不是股票暴跌,投資界傷亡慘重的話,那麽像他這樣一個雜牌大學的數學係教授,要享受這樣的待遇,那是不可能的,哪怕天使來報過喜也是不可能的。事實上,賈博士心裏比誰都清楚,雖然他的方程是貨真價實的,可做的還是一次性買賣。就像旅遊勝地的珠寶店一樣,賣出一隻戒指,無論真假所賺的就是那一筆了,不會有回頭生意了。賈博士認為,他和賈氏方程不是價值關係,是一種函數關係,而他本人就是那個自變數。因此,賈博士是不必為價值操心的,他隻需要為自己份量的變數操心就可以了。他準備好好算一下。不過就在這時,他被鏡子裏一雙盯著他看的女人眼睛嚇了一跳,他立刻轉過身問道:
我是不是走錯廁所了?
沒有,您是在男廁所裏。黃萍萍笑著說。
那麽,你……
我進來陪您一會。我把門關嚴了,不會有人進來的。黃萍萍仍是笑著。
上廁所都有人陪著?我還真是第一次……。賈博士低下頭,想笑又不敢笑地摸了摸下巴。
您不要客氣,其實在認識您之前,我對您的事已經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什麽!賈博士聽黃萍萍這麽說,像被開水燙了臉,他迅速地抬起頭,並且那麽凶狠地瞪著黃萍萍說道,你知道我的事?你知道什麽?你想怎麽樣?!
現在看賈博士不應該那麽做賊心虛大叫大嚷的。可是在當時來看,反倒是黃萍萍犯了一個西方人自以為是救世主的通病。黃萍萍要顯示出的這種自信的優勢,在賈博士聽來完全是在故意要挾他,這讓賈博士不能不萬分痛苦。
比方您太太神經不正常啦,您那幾個不幸的孩子啦……。
請不要提我孩子的事!
賈博士惡狠狠地打斷了黃萍萍的話,他衝動的聲音裏夾雜著大量的恐懼。他那本來就縮在一堆的五官,尤其是極短的人中,一生氣,那條人中就好像被他吃進了嘴裏,一點都看不見了。
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張猙獰的臉,黃萍萍這才知道說錯話了。盡管她不知道錯在哪裏,隻是隱隱約約覺得可能是揚了賈家的醜。黃萍萍頓然臉又漲得通紅了,一時語塞,站在那還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黃萍萍和賈博士對視著,一個在後悔,一個在憤怒。就好像宇宙爆炸的前夕,緊張得連牆上的瓷磚都出汗了。在如此多情的廁所裏,一個男人嚴陣以待地計較著一個女人的話語,似乎不是什麽漂亮之事。這一點,賈博士看來是不大有風度了。不過,黃萍萍是聰明的,她主動打破了僵局,並且隻用了一句話。她說,我是因為太敬佩您了,才同情您的麽。黃萍萍這句嗲裏嗲氣的話,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使賈博士的鼻子和嘴之間有了一段緩衝餘地。他噓出一口氣,甚至還伸了下手,不知道是不是想摸一摸黃萍萍因為說錯話,而漲紅了的臉。他應該會看見,黃萍萍的臉已經不再是那麽冰一般酷豔了,而是像生活在赤道邊的女人那樣火熱,而且因為熱,她的手正在解開一粒胸扣。不過,賈博士伸出的手後來沒有去摸黃萍萍的臉,而是抹了下頭上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