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

白林,女。2002年開始在文學雜誌上發表作品。已發表作品:〈魔鬼的彩帶〉〈假如鏡子能說話>〈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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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冰》連載一個偷渡女和大學教授的愛情故事28

(2007-12-28 09:08:24)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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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吳胖自告奮勇為她做翻譯。並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她說,“問你什麽,你就回答什麽,懂嗎?警察沒問的事一律都不要說!懂嗎?”

“他們要看我的證件嗎?”她極小聲地悄悄問吳胖。

“看看你的證件有什麽好怕的?”吳胖再次叮囑她說,“關鍵是你要做到警察問什麽,你就說什麽,其他的事都不用說!”

被指定在聽候問話的椅子裏坐下後,她立刻魂不附體地望著那些警察腰裏的手銬。她覺得自己的手腕在發抖,大滴的冷汗開始在她臉上賽跑了。

“可以看看你的證件嗎?”一位警察過來客氣地問她,“你的護照?”

事情到了這一步,就是裝死也得裝到底了!她先把顫抖的嘴唇強行拉成月牙狀,隨後才硬著頭皮到帆布包裏去拿她的假證件,因為手實在是抖得太厲害,她摸了半天,非但沒有拿出她的假證件,倒把包裏的那些零碎掉了一地。

那警察似乎並沒覺察到她的慌亂,反而像個風度翩翩的英國紳士,彎下身替她揀起了那些小零碎。還說,“對不起,害得你把東西掉了。”

糟糕的是在那些零碎裏,這位紳士般的警察發現了她的假護照。她眼巴巴地望著他把那假護照翻開,隨時準備伸出自己的雙手,好讓警察戴上手銬。那警察看了看上麵的照片,又抬眼看了看她的臉。此刻她覺得心已經脫離了她的靈魂,她甚至馬上要尿褲子了!幸虧這時警察把那假護照還給了她。

最先被叫進去問話的人是張占奎,隨後是吳胖,費南多,最後才輪到她。可是吳胖沒有被允許進去做她的翻譯。那位問話的警察另外找了個能說中文的女警來做她的翻譯。

“你是不是說過要殺死老板娘這樣的話?”警察問。

是誰把這事告訴警察的呢?她猜測隻有張占奎。都過了那麽久了,這大廚竟然還記得她說過的話!

“那是我在幾年前說的。”她帶著發顫的哭腔申辯道,“可老板娘不是我殺的。”

“你為什麽要說這話?”那警察又問。

“因為我們吵架了。”她用了最大的努力,才使自己的聲音沒有再發顫。

“能告訴我你們為什麽吵嗎?”

她就按照吳胖叮囑她的那樣,隻把那天摔碗的事說了一遍。

好在警察的問話就此結束了。她從那屋裏出來,像殘疾人那樣搬著自己的腿,來到方才坐過的椅子邊。渾身發軟,剛才還在受著盤問壓擠的大腦,正爆裂般地膨脹著。她不知在那坐了有多久,她希望窗外炎熱的陽光把她曬成粉末,希望自己從此不再有視力,不再有聽覺,不再有任何思想。

隻要失去了感覺,她想,我就安全了。

可事情並沒了結。警察放走了所有的人,唯獨留下了她!

好,她想,現在一切都完了。他們肯定知道我是偷渡者了。我馬上就要被戴上手銬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多可憐的手啊!它們居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再等一會兒她就要被押上飛機。她果然要坐著飛機回家了!偷渡時,坐飛機回家曾經給過她多少力量啊!她竭力把她的大腦丟進她的家鄉,竭力想著家鄉的冰天雪地,想著母親和姥姥的笑臉,想著她幹爹老孟頭,想著騎馬進山的林間小路,想著那些出沒在山後的野豬,麅子和馬鹿。她想啊,想啊,直到把她的大腦帶進了死亡。她從來沒有渴望得到死亡,但她不該害怕看見它!

“請你跟我來。”

就在她為偷渡的事等待戴手銬的時候,那個女警過來把她帶走了。她盯著女警別在腰裏的手銬,機械地邁著腿,七拐八彎,來到一間屋裏。她覺得自己走進的是一間牢房。難道不是嗎?她問自己。

事實上那是一個裝有大玻璃的房間。進入那房間,她看見了玻璃後麵的另一個房間。裏麵有張桌子,桌子邊相對坐著兩個人。

女警讓她坐在那桌子前的一把椅子裏,和藹地對她說,“我想,這兩個人裏有一個你應該認識。”

她對那玻璃後的人看了看。兩個人都穿得西裝筆挺,一個還戴著眼鏡。可她看不出他們中誰是她認識的。僅僅是覺得那個不戴眼鏡的人有點坐立不安。

“怎麽樣?”女警拿下巴往前點了點說,“認出來了嗎?”

她確定從未見過那戴眼鏡的人,於是就把目光集中到那個不戴眼鏡的臉上。那是一張虛腫起的臉,臉色十分古怪,既有白色又有黃色,還帶點粉紅色,就像剛從泥漿水裏拖上來的死屍臉。

女警打開一個開關,接著,她聽見那個戴眼鏡的人用一種冷冰冰的聲音盤問著另一個人。

“你是不是化過妝了?”

“是的。”

她覺得這是朱向才的聲音,隻是不敢確定,畢竟她麵對的是個警察,不是吳胖。所以,她仍然保持著沉默。等著再次聽見那人的說話聲。

“為什麽?”

“我有化妝的習慣。”

他是朱向才!這回她確定了。但她心裏卻為他那張臉嚇了一跳。

“他曾經做過你的男朋友,對嗎?”女警問。

“是的。”她驚詫,這女警怎麽什麽都知道。

“朱向才平時化妝嗎?”

“不化!他從來不化妝。”

此刻她見朱向才被人押走了。可她仍然想不出,這個一心向往不勞而獲的男人,為什麽在自己的臉塗上那麽厚的顏料,弄得連她都不認識了。她記得吳胖昨天跟她說,朱向才昏倒了。她想,他一定是看見了血才暈過去的。可是,他不該那麽早去宏運,往常他總是趕在開午飯前才去的。她想了好一會兒,什麽也沒想明白。直到朱向才再次被押進來。

“我的媽呀!”她用驚疑的目光看著朱向才,忍不住叫起來,“他的臉怎麽啦!”

她再一次被那張臉嚇了一跳。那張一度是她十分憎恨的、英俊的臉,現在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仿佛讓誰的指甲,或者不如說讓鬼的爪子抓過那樣,整個走了樣!其中最長的那條,居然從他額頭開始,有如蚯蚓似的,一直爬到他的嘴角。

隨即,出現了三個彪悍的警察。中間那個拿出了手銬,熟練地反扭著朱向才的手,給他戴上了。朱向才最初愣了一下,等他明白過來,馬上掙紮著,大聲哭嚷起來,就像受到了極大的冤枉。但是,此時她已經聽不見他的聲音了,因為那女警把傳音器關閉了。

女警親自把她送出警察局的大門。陽光使她頭昏腦漲。警察把朱向才當成了嫌疑犯。難道陳老板和老板娘是他殺的?她認為這不可能。這個患有暈血症的男人,哪有什麽膽量去殺人?再說他為什麽要殺人?老板娘對他那麽好,陳老板又老遷就他。她心神不寧地看著一輛警車開了過去,仿佛一尾受了傷的魚,既委屈又無奈地消失在了車流裏。

樹倒猢猻散。宏運被封,大廚張占奎離開了伯克萊。過了兩天,吳胖跟著於平去了洛杉磯。幸虧“上海之春”的經理當天就雇傭了她。雖然沒有做成二廚,但做了三廚。幾天後,費南多也被錄用了,仍然做他的跑堂。

9·11事件讓整個美國到處風聲鶴唳,她不能不加倍小心。為了不給自己惹上任何一點小麻煩,她有意避開任何一個想和她說話或者不想和她說話的人。可事實上她誰也躲不了。周圍人的眼睛,個個仿佛都比移民官還尖,每時每刻都盯著她。她埋頭在火山般的爐灶前,炒啊,炒啊,目不旁視。誰也不敢得罪。她甚至給自己定了一條戒律:從今以後啥也不問,啥也不說,一心幹活攢錢!錢一攢夠,就開家快餐店。

誰知這條戒律卻讓她命中的那個巧字繞了一道大彎。

本小說將由華章同人和重慶出版社聯合出版,並由著名大作家蘇童作序,題為《白林其人其文》還望各路網友多多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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